4、第二章 何处归程 下1-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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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日宴席终了，林晴朗对郑旻道：“听闻下官的夫婿蒙殿下不弃在南程州效力，我们夫妻已两年未见，今日在此，请越王殿下一道手谕，使下官能往南程州与夫婿团聚数日。”
郑旻眼睛一亮：“好！”
江映白在南岸恭迎郑旻，听了从人的简单介绍也是眼睛一亮，对郑旻深深一躬：“祝贺殿下，北程州已然在握。”
越王轻笑：“已然在握这四个字说得早了一些吧。”
“林刺史若是仅有示好之心，便当请殿下归还齐燕之。而今她亲来江南‘探夫’，不就是归顺之举。请殿下回京后速请一道圣旨，任命其为楚国北程州刺史，属下一切官员仍在原位，听其调遣。”
越王不语。
“臣知道殿下尚有不甘，可是，即便是形式上的归顺也是好的。只要归顺了，将来有的是运作的机会。自然，臣更希望殿下春风化雨，林刺史自此效忠楚国。”
“便如你所言，你先传我口谕，圣旨即刻下达。”
“臣替殿下拟就圣旨吧。”
郑旻笑笑，看他铺纸挥笔，一边道：“本王终于见到了这位‘云华夫人再世’的林刺史。”
“传言可真？”
郑旻扭头想了想：“你我皆未见过云华夫人，不过，林刺史堪称绝色，难怪苏长安、赵元戎皆为她颠倒。”
“连殿下都称赞，看来传言不虚。”
郑旻歪头打量着他，江映白正埋头疾书，他坐姿端正、神情专注，光线照在他侧面，勾勒出一个极其俊秀的侧脸。
“那个林刺史……”
“嗯？”
“那个林刺史的容貌，颇有几分像你。”
江映白的手抖了一下，抬眼道：“殿下……”
“玩笑而已。”
翌日，越王启驾回京，江映白则留在南程州运作。两天后，齐燕之得到了他期待已久的消息——林晴朗将在十日后抵达明安。来传话的江映白意味深长的笑道：“齐大人可告几天假，好好准备一番，以大礼相迎，方不负结发之情。”
此时，距离燕之以鸿胪寺少卿出使楚国，夫妻已经分离整整两年。
十月初三，秋末冬初，天气明朗，秋江澄澈。
林晴朗乘坐的官船停靠在江南岸。这是她第一次踏上江南之地，她少时读书，读到前人描写江南的文章，久远时是“地湿且卑，丈夫早夭 ”；朝代渐近，文人笔下的江南一点点温柔起来。到了民丰末年，“暮春三月，江南草长；杂花生树，群莺乱飞”，十六字旖旎若梦，直让她这个生长在中州的女子醉得不知今夕何夕。她问苏长安：“江南真的那么漂亮？”当时还年少的主子含笑道：“是啊，真那么漂亮么？来年若有机缘，晚香代本王到江南看看吧。”
一语成真，她终于踏上了江南岸，替永远没能见到草长莺飞之江南景的他看此处风流旖旎，抚此地花草树木。一江之隔，风物依有不同。北程州杨柳落叶，江南岸枝条尚柔。
自江岸到州治明安，一行人轻骑快马走了两天，沿途均有地方官迎接，楚国对这个坐拥江北重镇的女子竭尽所能得示好。
到明安城外十里，遥遥见长亭前一队人马。
车马备具，仆佣垂手，齐燕之以盛大的礼节迎林晴朗至南程州。
夫妻两厢礼毕，晴朗登车，燕之策马在旁，仆从前呼后拥的进了明安城。晴朗在车中看着明安的街巷房屋，但觉虽同为程州，两处州治也大不相同，明安城屋舍不新，可气派俨然，分明是长久未受战火侵扰才有的气象。
她此行虽是以私人名义前来明安，随行却带了十余不少官员，其中职务最高的是王琅。此外，常年跟随她的几名护卫，外加仆从使女，又有十余人侍奉左右。南程州官员们十分得知情识趣，只在城门处有几名官员迎接，简单致意并转达廖云清和州府官员的问候，请他们夫妻第二日前来赴宴云云。
齐燕之的宅邸在明安城东昌平巷，这处坊里居住的几乎都是州府官员，宅邸由官府根据职务高低分配。燕之的官职不高，但他是“归顺之臣”，楚国朝廷和南程州正在收纳这些北国能臣，也就格外优待。宅邸两重院落，十余间房舍，更有一个堆山环水的精美花园。燕之在明安安顿后便做好晴朗随时前来的准备，官配仆役之外又采买了几个清秀乖巧的丫环，交给芳琼训练。一路行来，燕之将这些事大体说了一遍，晴朗静静听着，没多久就到了昌平巷齐宅之前。
中门敞开，仆佣们分开两列恭迎。侍从放下踏板，挑起车帘，芳琼上来扶晴朗下车，两列仆从伏地请安。林晴朗四下一望，见宅第大小屋舍新旧，便知道南程州对燕之不薄。又望向伏地的仆从，见当前一人穿着精致，虽是和众人一样拜伏在地，却也格外有一分风致。
“起来吧。”
众人起身，晴朗见那女子体态柔美，又多看了几眼她身上衣饰，对此人身分已经了然。进屋后没一会这女子带了两个小丫头来奉茶，晴朗待行礼告退之时，忽然道：“抬起头来。”
女子缓缓抬头。
未满双十，秀美出众。
叠翠那酷似王琼少女时代的容颜映入了林晴朗眼底。
晴朗轻轻颤了一下，而齐燕之捕捉到了她一瞬间的动容。
“叫什么？”
叠翠又拜：“奴婢叠翠。”
“来了多久？”
“有两年了。”
晴朗朝燕之笑了笑，挥手让她退下。
两人一时无语，晴朗见燕之端着茶杯慢慢啜饮，神色平静一如往常，又想到叠翠那酷似王琼的容颜，终于忍耐不住，缓缓道：“看来夫君在江南的日子过的极好，倒让妾身白担心了一场。”
燕之举了举杯挡住眼中一抹笑意，心里叫了声“谢天谢地”，
晴朗看燕之好半天不答话，心想“心虚了心虚了”，翻了个白眼转过话头，问他在楚国两年来的情况以及南程州的官员、武将的情形。这个话题提出来两人都有说不完的话，燕之将南程州军政情况、主要官员的家世、性情、为官经历都说了一遍。听得晴朗连连笑着说他不去做细作真是糟蹋了本事。事实上齐燕之还真做过“细作”的活，苏长安起兵前，齐燕之在整整三年时间内为他收集朝廷要员、各镇将领的消息。冯彦军意图陷害廖江城以逼迫他投靠自己这件事就是燕之打探出来的，这才有了后面林晴朗的美人救英雄。
“原来南程州军政之间还有那么多矛盾，这倒是在江北不曾知道的。”
“这分不顺也是这半年来的事。前任南程州刺史累功升迁至户部员外郎，新任命的是兵部尚书谢畅的妹夫卢长林。”
“噢……于是兵部尚书与廖云清不和？”
“云清成名太快，又是沅江下游的第一号将领，兵部对沅江防务向来极难插手。云清之前，此地将领曾任兵部官员，兵部好不容易插手到了沅江防务，结果……”说到这里笑着摊了下手。
“谢畅与谢白梅可有亲眷？”
“未曾听闻。不过谢畅确也是名门之后，他与谢谨同族。”
晴朗忽然谈了口气：“说到谢谨，哎，也不知独孤夫人如何了。”
燕之也叹了口气，均想司徒清破城后屠杀望族，独孤一门恐怕难以幸免，只可惜了谢凝一代才女。
两人一直从午后谈到夜里，芳琼进来掌灯之时看两人谈兴仍浓，忍不住劝说“夫人旅途劳累，还是早些休息为好。”晴朗点点头，命准备沐浴之物，末了笑看燕之：“这一番谈话下来，夫婿在楚国这两年可是半点没有白费。”燕之对答道：“不及娘子威风——陈国名花凤凰家，美人一战思英雄。”
晴朗愣了愣，末了狠狠瞪了他一眼起身进了屏风后。
林晴朗连日赶路已经疲惫不堪，第二天是被芳琼唤醒的，此时已经日上三竿。
“燕之呢？”
芳琼愣了一下，小声道：“爷在书房歇下的，一早就起了，这会儿已经到衙门去了。”晴朗有点意外，心说大帐有什么急事一大早就来叫人，告假的都不放过。芳琼也捉摸不透她的心情，壮着胆子又道：“那个，那个翠娘子是爷在路上救下的。爷待她，其实还不如当年的碧娘子。”
晴朗噗哧一笑，伸手捏了捏她的鼻子，笑道：“燕之想来还真是个好主子，让你这么忙慌慌的给他辩白。他对翠娘子有多少情意，我一眼就看出来了。”她心想，王琼出身贵胄，一派傲气；而叠翠小家碧玉，举止间拘束害羞，哪能有王琼少时从容优雅的味道。齐燕之若是想在叠翠身上找到王琼的痕迹，只能是越找越失望。若他只是借着这个女子一了夙愿，心意已了，她那酷似王琼的容貌反而成了妨碍。所以怎么想齐燕之都不会对她情深。
她还真不在乎齐燕之在江南的风流韵事，一别经年，别时又不曾诅咒发誓许诺什么，那人若守身如玉、目不斜视，她才真怕了。她只恨齐燕之对王琼的一厢情愿到如今还丝丝缕缕，还为了那么个莫名其妙的念头毁了一个妙龄女子的姻缘。
“这座宅子倒是不错。”
“是啊，比朝凤的宅子还要好。”
“可没我自己那宅子好。”
芳琼笑出声来，一面伺候她穿衣一面道：“那怎么能比，夫人的宅子是皇帝亲自挑的……”说到一半自觉失言慌忙住口，见晴朗没有生气，暗地里吐了下舌头，却是再也不敢多话了。
待到穿戴整齐，忽听晴朗低声道：“你家爷这两年也听了不少闲话吧？”
“奴，奴婢不知道……”
晴朗暗叹了一口气，正此时，齐燕之进来，见她梳洗已必，笑着说：“娘子歇的可好？”晴朗瞟了他一眼：“夫君以为呢？”燕之顿时无语，咳嗽了一声与她对面而坐拿了碗豆浆陪着用餐。晴朗吃了几口问点心是谁做的，答曰“早点是叠翠亲手做的”。晴朗命叫，转眼叠翠进来行礼，她拿筷子点了几碟点心：“做的甚好。”
叠翠露出惊喜之色，答道：“这是奴婢家乡的点心。”
“你是北程州人？”
“奴婢北程州芍县人，夫人怎么知道？”
“嗯，我在北程州任上两年……你这几道点心倒比我刺史府的厨娘做得还好。”
叠翠也不知道她这几句话的意思，茫茫然道：“我外祖给大官当过厨子，娘跟着学了份好手艺。”
“可想家？”
“哎……”
“若是想家，改日我回安菀时你跟着我走吧。”
叠翠大惊，连连“这”了几声，竟是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晴朗抬眼望定她，缓缓道：“怎么了？一别经年，难道不想念故乡亲人？”
“奴婢，奴婢的亲人都在逃难路上死了。老家已没什么人了。”
晴朗沉默了一会儿，垂下眼睛道：“难为你了。”挥手让她推下。叠翠如蒙大赦，她心情动荡，蒙着头往外走，没几步撞到一个人身上。那人被她撞了一下，“啊”的一声摔倒在地。叠翠这才醒过来，却见被她撞倒的是个还算年轻的男子，面生的很。正疑惑间，一旁府中管事的芳琼飞奔过来，招呼着仆从将那人扶起，连声道：“王大人，这，这……”叠翠更惊，心想这难道是自家夫婿的同僚，忙着行礼道歉。王琅见自己刚来就让这府里下人们乱成一团，心下也觉得好笑，摆摆手示意自己无事。正好苏义过来，说家主恭候，带着他进了内堂。王琅指指叠翠的背影：“那小娘子是谁？”
苏义低声道：“家主的爱妾。”
王琅差点笑出声来，心想燕之真是不怕麻烦，也亏他有本事找来一个长得像王皇后的姑娘。王琅在豫阳破城那日受伤，其后又没有得到很好的治疗，左腿落下了残疾。他少时本想策马关山、书生封侯，当年求着苏长安让他赴任平州也是为了能入廖江城的幕府。这一残疾，驰骋疆场永成幻梦，好在经历了生离死别、家破人亡，他也早看开了。他出身名门望族，对官场、宫廷间的各种伎俩都十分熟悉，重为官员后自然就充当了林晴朗的幕僚。此外，他这一次陪晴朗来“探亲”，也是因为楚国朝廷中有不少与他们王家关系密切的人，比如他的姐夫——楚国越州别驾。以及南程州军曹谭炎，此人从血缘算，王琅该叫他一声表叔。晴朗日后若要在楚国朝廷出人头地，王琅就有必要拾起他这些错综复杂的人脉。
晴朗在家中自是女子打扮，钗环步摇、妆容精致，一夜休息后气色极好，更是顾盼生姿、神采飞扬。见了王琅招手让他免礼坐下，笑吟吟道：“王公子探亲访友可好？”
“若是如此顺利，豫阳战后属下就不必在大人身边白吃白喝那么多年了。”
晴朗大笑，心想平生所见过的破落王孙就只有王琅最通透。又一想，其实还能算上一个——刘呈之。晴朗说我来探亲，没有别的公务，你们也都偷几日清闲。王公子继续探亲访友，余的人就在明安四下逛逛。又说，我们安菀百业待兴，列位平日清苦，明安繁华，正好将养，只要莫被廖大将军当细作抓起来就成。
王琅说他来问林大人可有什么吩咐，接下来的安排里是否有用到他们的地方。晴朗叹了口气：“早说了是来探亲，原该无事，偏偏南程州这些人都不体谅，宴请会晤已排到返程那一日。”
“大人也可偷得几日清闲，推托了一些便是。”
晴朗微微垂目：“转述之语，终不及亲眼所见。”
王琅看着她忽然想到多年前豫阳初见时候的情景，那时因着贵胄们看不起她出身卑微，她也干脆不与贵胄往来，同游共饮皆是寒门下品的低级官员。那时的她率性而傲气，飞扬激昂的看轻天下权贵。在平州的时候，她行事大胆的连他这个皇后胞兄、侯门公子都惊诧，明知道对她的弹劾堆成了山，依然笑吟吟的答一句：“行事无愧于天，无违于法。”虽然不能认同这种娇纵，却直到如今仍记得她那时的光彩照人。
他看着面前的女子，沉稳内敛。他想，苏长安的早逝对留国是悲剧，对她或许是再造。苏长安在位，她纵然也能高飞万里，却永远是他的晚香，永远依在他怀中。赵国这几年，当年飞扬傲气的女子在忍辱负重中圆润起来，不复当年的绚烂，却才是真正的“晴空万里，朗朗乾坤”。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第二章 何处归程 下1-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