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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第十六章 日暮乡关何处是 上 ...

  •   天佑三年,烽火依然席卷扶朗大地。
      楚国出长霆出大青山关防摆开收复汉南的架势,而刚刚“平定益州治乱”的司徒文茂联手司徒清调动兵马准备与楚国决一死战。此时中州混乱不堪,前一年仿佛已经定型的两陈一蔡三雄并列的局面已经被打破,平州韩尚占据中州要道,赵凌夫妇将陈州守得铁桶一般。郑国却在前一年冬天彻底灭亡了,郑的中书令外戚夏翎发动宫廷政变,杀郑主,自立为帝,改国号“齐”。夏翎一登基立刻宣布废除郑苛刻的刑罚,并停止征兵、减免赋税。郑连续两代君主穷兵黩武,对外征伐不断却败多胜少,为了支撑反复用兵,对内强征暴敛,致使民不聊生。多年来不断有郑的百姓逃亡到邻近的楚和赵,尽管一旦被抓到等待他们的是极其残酷的处罚,可逃亡还是成百上千的发生。正因为如此,夏翎的政变发动的毫无阻力,郑得百姓用燃放爆竹来庆祝暴君的末路。蔡萱和傅少衡都密切关注郑的动荡,两人都动过乘势夺几个城池的念头,蔡萱困于平信战局有心无力,傅少衡则作了些试探,最终无功而返。夏翎本就是行伍出身,他和傅家军交手过几次,深知其中长短,登基后将最精锐的军队布置在与檀州接壤之地。傅少衡略作试探无功而返,又听到夏翎在郑实施的新政,摇着头对儿子说:“此地暂时不能图谋了。”
      在蔡的西北,新的诸侯正在崛起,此人曾是蔡的宗亲,一直担任西北边陲的茂州刺史,手握两万精锐。蔡梁在蔡国内乱之时按兵不动,其后从留到赵,他均和平归附,但从不离开茂州,俨然是拥兵自重。赵国朝廷也曾注意过,但是茂州偏远,蔡梁居心虽叵测,但将边境守的很好,多年来羝人不能越雷池一步,于是关于他的事也就暂时搁下了。蔡萱复国后,蔡梁即不归附也不明里反抗,他接待使臣,上表时执臣之礼,也会给朝廷象征性的纳贡。但是他依然死死守着茂州,军队和人事任命完全独立。蔡萱在中州一带反复争夺的时候,蔡梁继续在西北发展势力。扶朗西北边陲在民丰后期就已经乱成一团,大片的地带谁也说不清到底归哪家,蔡梁将茂州治理得井井有条,和北程州一样在乱世中吸引了大量流民。他的势力先向西,和羝人争土,先后收复了西北数县。
      天佑二年起,随着蔡萱在檀州、平信失利和郑国的走向崩溃,两国对于西北的管理都日渐松弛,蔡梁的势利渐渐东进南下。茂州周边的百姓主动归附,在这混乱的时间,只有茂州和赵凌夫妇的陈州在风雨飘摇中继续抗击外敌,保卫边境的太平。自来民心向背最为公道,边境的百姓在乱世中最容易被一门心思争夺中州利益的枭雄们抛弃,而给他们太平的人他们也会以舍生忘死的忠诚作为回报。
      赵之旧地和北扶朗乱成一团的时候北程州反而一片宁静,邢昭、王琅、肖归雁等人都希望由程州军收复汉南,他们要以此为由向朝廷要一笔钱粮军需,同时,还要得到汉南的支配权。上一次,程州将士以巨大的代价与长霆军一起夺取汉南后,林晴朗选择放弃汉南权利,将其完全移交给楚国朝廷,北程州官员要说没有意见是不可能的。他们本以为至少能拿到一个汉南刺史,官员们私下还说——这一次该肖司马出头了。林晴朗的解释是,新依楚国,总要有一个见面礼,此后北程州的人在楚国才能扬眉吐气。众人觉得挺有道理,尤其是最初接手的是长霆军和南程州官员,汉南之战长霆军一半功劳,这么想也就认了。但是此后的汉南官员却不能让安菀众人敬服,一场叛乱更是让他们冷笑着说:“好好的一个汉南,多少弟兄用命打下来的,郑家人转眼就能败掉。”
      北程州和楚国的蜜月期出人意料的短,郑旻在向北程州示好的时候宽容细致,博得不少好感,但在得到后不到半年就对其多方牵制,许诺的钱粮一样没到位。同时,朝廷还对安菀官员们不断进行分化,安菀所有高级官员都遇到过私下拉拢和旁敲侧击,然后想方设法向内插人。
      不管他们怎么想,这一次汉南之战最终和他们无关,连最这件事最起劲的刑昭也只能望着远去的长霆军笑笑说:“罢了,继续过几天安闲日子吧。”王琅则安慰说:“或许明安那里会带来有趣的消息。”刑昭笑道:“若是有,那一功就归了欧阳。”
      北程州这半年来最振奋人心的事依然发生在青芜,无关烽火,就像是之前的北江书院一样,青芜依然持续着恬淡的治世之风。前一年青芜收纳的流民中有一些是来自信州的窑工,他们生产的信州臻窑瓷被称为中州第一。这些窑工们惊喜地在青芜发现了比信州更好的窑土,他们立刻想到要在这里建窑生产瓷器。苦于没有资金的窑工在一个路遇的书生建议下大着胆子前往县衙求见,齐燕之耐心地接待了他们,并很快对此产生兴趣。
      天佑三年六月,青芜烧制出了第一窑的瓷器,细腻的质地和优美的造型顿时惊动全城。这个瓷窑旁有一处周极二十多里的湖泊,夏日一水荷花,而第一批出产的瓷器中有不少带着一点迷人的淡粉色,恰如荷花之色,故而被称为“菡萏窑。”

      天佑三年,楚国皇帝郑旷十四岁,四年前他在叔叔郑旻和太皇太后欧阳蝶的辅佐下登上帝位。郑旷出生高贵,自然从小就受到很好的教育,但是一方面他年纪还小,另一方面他的父亲郑偃也委实不是一个十分合格的君王,他并没有得到过治世方面的实践,也没有被确定是王朝的继承人。十岁的孩子坐在帝座上接受朝贺的时候懵懵懂懂,也无所谓悲喜。但是三年多过去了,尽管是个傀儡,到底每天在那里上朝,听着大臣的们的议论,郑旻审定的折子最后也要他装模作样盖上个章。从十岁的孩子到十四岁的少年,郑旷已经足够懂事。即便他没有在君王生涯里催生出野心,他也已经知道自己面临的是何等可怕的境遇。若是没有被推上帝座,或许能做一个安稳的亲王,郑旻再有野心终究也是郑家的血脉,只要他安分,不至被斩尽杀绝。但是,作为一个“傀儡皇帝”,不管用什么方法让出帝位,即便他乖乖的主动的写了退位诏书求着越王登基,他也活不长久。郑旷也不是全无依靠,他的生母——皇太后卢氏虽然一向被看作“柔顺无主”,到底还是望族之女,她的父亲就是当下的耀州刺史,南程州刺史卢长林也是卢家的一员。卢氏十五岁为太子妃,在郑偃的后宫中平静地度过二十多年时光,她生下三个孩子,长子夭折,女儿被册封为玉成公主,以高屏为驸马。最年幼的那个孩子就是郑旷,对卢氏来说,郑旷是她全部的希望,从他被推上傀儡帝位的第一天起,卢氏就想方设法为保全母子的未来努力着。
      自从那一年为越州之战时的主帅人选与越王发生争执后,江映白和郑旻之间一直无法恢复到以往亲密无间的状态。如果越州之战一切顺利,可能事后郑旻也就是笑着对江映白说:“看,我选的人不错吧,卿该如何赔罪?”偏偏一切都被江映白料中,傅康的无能搅乱了楚国最富饶的州郡,最后还是靠长霆军才收拾了残局。当下说起越州之战,楚国百姓不会说越王英明,只会说“又是廖将军挽救了楚国。”这使得郑旻羞愤交加,反而让他迁怒于江映白。
      江映白“失宠”也就很少登越王府,处理完公事便是琴棋书画、娇妻相伴。韩氏原本还有些担心,但见他谈笑如旧,又想想这样的起伏在她的夫君身上已经发生了不止一次,也就豁然了。好在这一次江映白与郑旻不过是不复往日那般亲密无间,远没有到反目的地步,他这个吏部侍郎坐得稳稳当当,朝堂上议政,越王时不时还会赞扬两句。即便是那些讨厌他的官员也不敢贸然去踩,这位“江妃”沉浮多次,难保什么时候又成为越王的宠臣。在江映白这大半年的日子过得并不愉快,郑旻将他自鸾台调吏部目标其实是很明确的,让他在负责官员任命、调动的核心部门里为越王选拔英秀、培养亲信以及铲除异己。
      但是江映白在对“人才”的标准上和越王大相径庭,在他看来,檀州傅少衡、程州廖云清、东海高君彦、越州刘呈之这些人均是一时俊彦。最重要的是,这些人对郑偃、郑旷父子没有特别感情,他们的荣华富贵也不系于其上。这些人都是只俯首英主的人物,只要善加利用将来都是楚国中流砥柱。
      然而,这些人郑旻一个也不喜欢。
      应该说,廖云清曾经是他很欣赏的人,他年少英资,又沉稳内敛,在沅江一战的功勋挽救了除国,更让破格使用他的郑旻扬眉吐气。正是沅江之战让郑旻在朝廷中枢站稳了脚跟,甚至让人们忘记他的“篡权”之嫌。然而,他功勋日重,郑旻疑心越重,特别是卢长林从南程州呈上的那些密报,南北程州之间密切的交往都让他不安。这种情况下,江映白在人事上无可作为,他的所有雄心壮志最后都变成帮着郑旻安插他的那些新宠。
      某一天他很早就处理完公务回家,恰好韩氏心情好亲自下厨给他做了几个菜,夫妻俩相对饮酒,窗外紫藤花开得正盛,一抹浅紫悬在窗上随风轻摇。喝了几盏,韩氏笑着说江筠不在家,家里冷清了好多,又说不知道他在北江书院过得可好,这些天做了几件衣服想派个家人去看望,顺便再给他带去新做得笋干等等。映白笑她多虑,既是去书院读书,本来就该过清苦的日子;更何况,青芜齐知县是他的姑父,还怕短了他吃喝?夫妻俩说说笑笑倒也和乐,忽然映白放下杯子,望着韩氏道:“若是再度离开京城远行,你可还能习惯?”
      韩氏愣了愣:“夫君要到哪里去?”
      “我想要向越王请求,外放地方。”
      “唉?”
      “忽然觉得还是为一方父母,造福一地百姓更有意义。江州刺史近年来多病,连着上书希望调到气候更温暖些的地方,而我想要当这江州继任。”
      “江州,是前线啊。”
      “是啊,只怕又要让你吃苦受惊了。好在江州鱼米之乡,日子比檀州好过得多。”
      韩氏沉默了一会儿,又为他斟了一杯酒:“只要夫君能快活,天涯海角妾身都跟着你。夫君这大半年来没开怀笑过几次,妾身也觉得还不如在檀州跟着傅将军时更舒坦。”
      话说到这个地步,夫妻俩都坦然了,韩氏已经为他担心了好几个月,只是不敢询问,如今听来丈夫虽然遇到点不顺,但还不至有什么危险。江映白与林晴朗兄妹相认,他高兴得不能自已,韩氏却担心得不成。连她都知道林晴朗的身份在楚国何等微妙。映白与她手足之亲却有刻意隐瞒,这件事一旦暴露,那么这对兄妹默契的隐瞒只会引发更大的猜忌。林晴朗手握重兵还有反抗之力,江映白却无力自卫。
      之前发生在谢白梅身上的事让韩氏心惊,在此之前很长时间,谢白梅都是完美的。出身于并非权贵但是有良好家境的人家,少年成名,官场得意,家庭又很完美。北沈南谢,这是扶朗女子的骄傲,纵然是她这样从来没有产生过建功立业的女子,也会再听她们的故事中生出一点豪气。
      谢白梅怎么会通敌卖国,又到底做了什么样的事,她实在不知道。有人说缘起于她年少时在宋王幕府中任过职,宋王和义安王的部下里不少与她旧识。越州大战的时候,江映白也说过,谢白梅为了避嫌那一阵子频繁往返于蔡、陈,但是谁也没想到,这样的频繁往返最终被解读为“与汉南叛贼串联勾结。”
      谢白梅已经被判了死刑,只等秋后处决,这件事震动朝野,为她说话的人不少,其中也包括江映白,但是越王完全不为之所动。于是有很多人说“看啊,这就是没有家世的下场。”韩氏深以为然,自然想到自家夫婿也是没有家世的,甚至更糟糕些——出身卑贱。其实自从谢白梅出事后,韩氏一直有一个念头——不如去投奔林晴朗,只是这个念头太过荒唐,她连丈夫面前都不敢说。
      夫妻俩刚吃好饭就有客人来了,江映白看到来人就惊喜地叫了出来:“谭兄什么时候回江靖了?”

      谭彦彬是越州人,这一年三十九岁。他和江映白相识于郑偃的后宫,当时他君恩以淡,而江映白刚刚被养父献给皇帝。“新换旧宠”相对,很多人都以为这两人必要斗个你死我活,可偏偏两人一见面就惺惺相惜。当时江映白虽然在养父的严格训练下早已不是刚被捡到时的那个乡下少年,可毕竟还是第一次见到皇宫这样的地方,是谭彦彬帮助他度过了最初的惊慌彷徨。其后谭彦彬因故得罪了当时的权臣险些丧命,是君恩正盛的江映白帮他躲过一劫,还因此彻底脱离了郑偃。此后两人多有书信往来,一直到映白得郑旻提拔重新回到京城后才少了联系。谭彦彬离开京城后最初在越州任职,因为是江映白的运作,故而进了义安王王府当了名书记官,此后受到赏识又先后出任地方上的知县、军曹、司马等职。由于和义安王有渊源,越州之乱时映白一度担心他受到牵连,事后却听说当时他已调任通渠并未遇到大麻烦。但根据当下的做法,他这样背景不受株连已经万幸,想要很快升迁或者调任京官是绝不可能的,而他这个吏部侍郎也不记得有看到过谭彦彬的新任命。
      听他这么一问,谭彦彬笑道:“怎么,不欢迎我?”
      “谭兄这是什么话。只是谭兄当下在通渠任职,与江靖间关千余里,不曾想到会见到。谭兄是到京城公务么?”
      “为兄调任靖州长史,乃是来吏部拿调任文书的。”
      “靖安长史!”
      “哈哈,往后便与贤弟咫尺之间了。”
      楚国国都江靖本身属靖州,靖州面积并不大,只辖三个县,但因为是都城所在,地位尤其要紧。靖州刺史位在正四品,其上还有靖州牧。当然江靖的管辖权并不属靖州府,而是另设京兆尹,其上是江靖留守,当前留守一职由越王兼任。靖州是楚国政治和军事的核心,虎贲卫、豹韬卫、左右神策军、左右龙武卫、左右威卫以及折冲军合计十一万人驻扎在靖州境内,这是楚国最精锐的力量,也是天子最直接的武力依靠。各卫领军向来都是深受皇帝信任的望族子弟,很多还是宗室成员或者外戚。靖州作为大军驻地、京城拱卫,地位之重要不言而喻。江映白完全不能理解吏部是怎么会让这样一个背景的人物担任靖州长史的要职,而且,他也意识到,这次任命显然走的不是正常途径。能够越过他这个吏部侍郎的重要任命只有两个可能——越王钦点或者太皇太后欧阳碟的懿旨。
      不过故友相逢的喜悦让他无心查究,两人畅谈别后情形。谭彦彬在越州之乱后果然受到牵连,照他的说法“幸得谢尚书器重,得以免灾还回了京城。”映白于是明白——虽然原因未明,这个故友显然是投靠了兵部尚书谢畅。
      他比较感兴趣的是谭彦彬带来的越州的情况,谭彦彬从通渠进京越州是必经之道,他形容越州“满目萧条,田野荒废,百姓多有怨言,山林已有匪迹”。这样的景象不止越州,受到战火波及的另外两个州也格外萧条,他说:“今年怕是要粮食欠收了。”江映白还来不及唏嘘,另一个意料之外的客人到访了。
      这一天下午江府的另一个访客是来自北程州的人——州牧府卫队长苏勇。当年平江王苏渺为了感谢林晴朗在墨州之案时对他的帮助,从王府家生子里挑选了武艺品行都很出色的四个年轻人送给即将远行荆左的林晴朗作为护卫。四个人都随主人姓苏,名字以“忠义仁勇”排序。他们陪伴林晴从留到赵、楚,经历多次变故数十场激战,他们的忠诚也得到相应回报。苏勇最为年少,甚至比林晴朗还小三岁,在四兄弟中是唯一识字的,性格活泼,容貌也最为出色。因为聪敏苏勇一直受到林晴朗的器重,他的武艺也是四兄弟中最出类拔萃的,故而一直在晴朗身边担任护卫的角色。林晴朗出任北程州刺史时就将他提拔为卫队长,授予军职,级别还在长兄苏仁之上。当下苏勇依然是林晴朗的卫队长,但是因为他反应机敏,口才也很不错,实际上承担了不少对外交际的工作。
      江映白在谭彦彬面前接待了苏勇,后者转达林晴朗对他的致意,并且送上一样礼品,他笑着说:“林州牧说芳辰之时江侍郎所赠的越州瓷精美异常,她十分喜欢。当下北程州也有了自己的瓷窑,在第一炉窑中选了一样回赠侍郎,聊表谢意。”
      从木匣中取出的正是青芜烧制的第一炉窑中的一个瓷碗,没有复杂的装饰和造型,是普普通通的日用器皿,但是釉色均匀,叩之有金石之音,更有一抹淡淡的粉色将淡青色的瓷碗点染出一分妩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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