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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第十三章 春雨杏花 下 ...

  •   安菀刺史府,林晴朗召集众官会商汉南叛乱之事,她虽晋升程州牧,事实上也管不到整个程州的事,同时还兼任着北程州刺史。前些日子,她又报送朝廷进行了一轮人事调整,这次倒是进展得顺利,全部通过。邢昭晋升为别驾,当林晴朗外出,他就是顺理成章的北程州刺史。肖归雁终于从司马晋升为长史,这是她前往北程州五年以来的第一次晋升。新任司马由朝廷派任,也是熟人,昔日宋县知县李毅然。这次任命名单里出现了一个出人意料的名字——欧阳铭,他被授予法曹的职务。
      欧阳铭前一年冬天自江靖出发前往青芜北江书院探访好友谢彰,沿途与慕名前往北江书院的名士宏儒们结伴而行游山玩水,一直到这一年年末才抵达青芜大青山麓的北江书院。北江书院初建,很多地方都还在陆续施工,师生住处均十分简陋,就连山长谢彰也不过一间小屋。相比书院的简陋,往来期间的人却堪称“奢侈”,欧阳铭一圈转下来见到谢彰第一句就是:“谢兄出山惊动半壁隐林。”谢彰笑笑:“来访的朋友不少,可惜学生却不多。”
      “如此多的隐林名流在此讲学研讨,假以时日,还怕没有慕名而来的学子?”
      他在北江书院盘桓了三个多月,其间结识了为书院建立耗费心力,且被谢彰引为“平生第一知己”的齐燕之。欧阳铭素爱风流名士,燕之文彩出色精通乐律,自然与他相谈甚欢,其后唱和往来,他在书院住腻了到县城转转次次都借住县衙常和主人秉烛夜谈。如此到了初春,谢彰问他后续打算,他笑着说:“在兄台处求一口饭吃。”谢彰看着他微笑道:“兄之志向并不在此,彰不敢留。”
      欧阳铭哈哈大笑,旋即道:“我多年辗转,未曾在一个职务上安定过,难道谢兄还要推荐我去当官么?”
      谢彰说你不是能安于案牍的,偏偏你文名太盛,各家幕中皆聘为文书之类,你忍不下去也不奇怪。
      “谢兄说到这个地步,必是有地方要推荐给我。”
      “你不是和齐县令相交甚欢么,何不到他娘子幕下求一职。”
      谢彰但笑不语,此后没几天便向谢彰告辞,理由是“上次过安菀未及细看,也无缘见林使君。”又说:“刘使君夫人尚托我向林使君致意。”
      谢彰第一次过安菀时,林晴朗身怀六甲闭门谢客。他将刘夫人的礼品送到并致意后就告辞了,当时新年将至,他急着赶到青芜与谢彰相会,只在安菀停留了两天。此番重游,见白废具兴,有着不亚于江南的生机勃勃。
      林晴朗当时尚在月子里,却已开始正常办理公务,她接待了这位江南望族名士,寒暄之后,笑吟吟地说:“呈之在信中向我推荐你,说你有高士之风、治世之才。”他略微一愣,意识到必是刘夫人托他带来的礼物中还包含了刘呈之的书信。
      两人的交谈十分融洽,欧阳铭博闻强记,林晴朗明快爽朗,谈了一阵子,北程州之主对他说:“我程州正缺一位法曹,欧阳先生可愿屈尊?”
      他并未当场应允,晴朗也不催,只说:“外子书信中说与先生相交莫逆,那么就让我代替外子在安菀好好接待先生”
      欧阳铭果然在安菀游山玩水,呼朋唤友的玩了许久,过了一个月才对林晴朗说:“若是使君不怕我再度弃官,在下愿为北程州略尽绵薄之力。”后来他的一些朋友玩笑说“林使君魅力无穷,连欧阳君都驻足程州。”他则一本正经的回答:“非关林使君魅力,乃是安菀多与我意气相投之人。”他所说的“意气相投之人”是他在安菀游历期间结交的程州官员们,最合他脾气的是惠侯邢昭和肖归雁的夫婿梁卓元。肖归雁评价说:“惠侯和齐燕之两人就像是为楚国名流量身打造的,但有楚之名士,只管把他们两个推出去,必能招揽。”
      除了“意气相投”之外,吸引这位率性的楚国名士的还有林晴朗提供的职务——法曹,洗冤尽报、为民做主,这位文采风流的江靖人物终于摆脱单纯幕僚的角色。而这则是刘呈之在书信中的建议——欧阳君适合实务。
      其实林晴朗对这位“劣迹斑斑”的名士最初是有些怀疑的,但是欧阳铭走马上任没多久不但在公务上表现的干练尽职,而且他派家人前往江靖“迎夫人程氏来此”。得知此事的邢昭对晴朗说:“欧阳君至此安定了。”
      北程州之主端坐正座,目光在幕僚身上掠过,微笑道:“景将军在白鹤塘打了一个漂亮的仗,接下来该怎么做?是出兵平叛还是固守自保,想听听诸位的意见。”
      “汉南沈凤等人不足为道!”
      “归雁是要战?”
      “平定汉南后,使君当为程汉道总管,岂不是比这虚空的程州牧强多了。”
      晴朗笑笑。
      司马等人也连连点头:“平定汉南应该不困难。”
      “邢别驾以为?”
      “北程州连年作战,民力耗费过多,应该休养一年。”
      “只有你与众人观点皆不同。”
      “使君可知道惠丰仓当下有多少存粮?”
      晴朗不语。
      “各位可知道?”
      李毅然道:“当年使君取下惠丰仓,与百姓约定各得一半。事实上分出去的应该最多只有三成,这两年接纳流民虽多,但程州风调雨顺,储粮至少还有半仓。”
      “惠丰存粮不过两成,若遇变故,尚不足郡中百姓半年之需!”
      “竟耗得那么多!”
      “程州这两年每年都有两次以上用兵,征汉南、援檀州,广纳流民、修筑关城、训练军队,这哪一件不是需要大量钱粮?虽是归楚,可朝廷两年来就给北程州输送了一次军需还都是些过期不足的被服。加上为安定百姓、恢复生产,两年来降低赋税,惠丰仓有出无进,到现在还能留下两成,已是赖风调雨顺之福。”
      晴朗正了正坐姿:“别驾说得对,程州必须修养生息了。传令景牧,固守边境,静观其变。”

      安菀刺史府始建于前朝末年,在经历多次战乱后依然保存下来。林晴朗对这处宅院十分满意,尤其喜欢其中的垂云楼,初到安菀便将这个原本的内眷绣楼当作自己起居之处。为此被邢昭取笑说:“林美人只有在选住处时有闺阁之态。”她的寝处深藏内宅,书房却距离甚远,用的仍是正房,为的是方便属官进见。但和燕之成了夫妻后便将寝处从垂云楼迁到了正房,去年又稍稍整修了一下,在庭前加种了不少花木,此时蔷薇盛放、紫藤初绽,一派春光潋滟。晴朗处理完公务先去看了女儿,小姑娘刚喂过奶,脸红扑扑的睡得正香,奶娘仆从一边照看。她在榻前坐了一会儿,看着女儿秀丽的小脸满心欢喜,女儿一日日长大,眼眉都象齐燕之更多些,没有继承她那份倾国之态。燕之说“可惜”,她到觉得这样最好,容姿过艳便是怀壁其罪,自来红颜多薄命,几人能如她自己这般有惊无险行到而今。
      她“顺从”赵元戎后很有一阵子别扭,一直到留国之战后才渐渐释怀。有一次,花月娘看她从后宫回来后心情愉悦的把玩赵元戎赏赐的物品,笑吟吟地捏捏她:“怎么着,我说过吧,赵主风采也当令女儿心折。”她丢了一个白眼过去,旋即又笑:“皇帝确实不让人讨厌。我所求所愿,他都实现了,我也不能总不识好歹,是不是?”
      当时,花月娘微微眯起眼睛,看了她许久道:“我说句你不爱听的话。晴朗啊,就算没有赵主,难道你就能‘守身如玉’?官场是男人们的天下,你带着这么张脸混迹其中,有多少人会图谋沾染啊。所以啊,归了皇帝对你是天大的好事,早晚要有所攀附,那就攀上至高无上之人,对不对?”她沉默了一会儿将把玩的物件往案上一放,嫣然道:“一点不错。”即便有皇帝的保护,在朝凤对她垂涎的王公贵族高官显贵依然不在少数,正因为有皇帝这个后台,被她拒绝的人至多在背后下个泮子使个坏,没有人敢明目张胆来欺辱压制。她一直清楚得很,能以这般容貌游走在男人的世界而不致沦落,并不是她林晴朗真的有免除一切灾祸的才干,而是因为在留在赵,她身后始终有“皇帝”这个天下最大的依靠。
      在女儿身边坐了一会儿,又嘱咐了奶娘几句,看看已近午时,这才回到前面。刚到书房前,见叠翠正从里面出来,一边走一边向小丫头说着什么,当下叫住了她。当下她将内院书房的一些杂物交给了叠翠,这女孩儿识得文墨果然将书籍公文都分门别类打理得妥当,省却她不少麻烦。自从给她派了事后,叠翠终于不再是刚到安菀时那份羞怯畏惧的样子,在她面前也日益敢说话了,巧笑嫣然之时连她都想“难怪燕之会纳她,的确是难得的美人。”
      叠翠跟着她进了内寝,待她坐定后才道:“秋夫人做寿的礼物都准备好了,请夫人过目。”
      “不用了,信你的眼光。”她笑吟吟看着眼前人,叠翠知道自己在此间的身份多少有些尴尬,平日里淡妆素衣,当下穿了件从江靖带来的素色衣裙,发上只一支银簪,然而十九岁的女子,青春迫人,简简单单的装束也能勾勒出窈窕体态,装点着秀美容颜。她忽然有了些感慨,从梳妆台上拿了妆匣,挑了几朵珠花一支步摇,对她招招手:“拿去吧,正当大好年华怎能不好好装扮呢?”
      “夫人,我,奴婢常年在府里,哪用得着装扮。”
      “胡说!”她将步摇插上女孩儿的乌发,轻笑道:“叠翠啊,女人就该一辈子让自己美丽,无关境遇。”
      这是她的坚持,一样是女性官员,沈慕岚不着脂粉,她却一直细心装扮着自己,她怡然于女儿的身份,也彰显着女儿的身份。
      “今日秋娘子芳辰,换身衣服,陪我去给她道贺吧。”
      叠翠低着头应了一声。
      秋娘子——王琅之妻秋氏三十整寿,王琅为娘子大摆寿宴,遍邀同僚。程州官员常被人取笑是“惧内者多”,只因此间多名官员未曾纳妾。比如沈唐,此人倒是从来就是出了名的“不二色”,之前只发妻相伴,此后只月娘为续。难得的是昔日风流倜傥的王琅也未纳新欢。其实年前王琅看上了新入府的一名十六岁侍女,将这心思对妻子说了,秋氏如当年在豫阳那般一口答应。秋氏这般大度,做丈夫的反而有些不好意思,在那里没话找话的闲扯了一阵,秋氏扑哧一笑推了他一下道:“别在这里装腔作势了。其实,你东山再起那一日起,我就一直在等着此事了。”没想到过了十几日王琅忽然对她说要将此女配人,配得是他在朝凤悬壶济世时的小伙计,那少年从朝凤跟着他们到安菀,数年经历,当下是府中的管事。秋氏皱着眉说我都替你选好良辰吉日,这又是唱得哪出啊?王琅看着她微笑着轻声道:“阿瑶,这些天我常常想起我们在朝凤的日子,从王孙公子到坊间平民,你系了件破围裙在那里生火弄得一脸一身的灰,那时候你才生了慕儿,还在月子里啊。原来,你我相伴,什么样的日子也都是能过来的。”
      秋氏听着听着忽然哭了起来,一边抹眼泪一边断续道:“好端端的,说,说这个做什么。”
      “阿瑶,当年你不曾弃我……”王琅没有说下去,秋氏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
      当年不弃,而今不负。
      这是王琅对她许下的诺言。

      安菀城中,王琅为妻子大摆宴席,却有一人风尘仆仆在午后踏入安菀南城门。方昊然抬眼看着街市中往来的人流,深深吸了口气,侧身道:“累了吧,一会儿就到驿站。”一个眉清目秀的少年抬头笑道:“不累,倒是一路上辛苦方叔叔了。”
      方昊然乃是因公前来安菀,前一年他经江映白推荐出任壁山县令,他也的确是一个出色的地方官,将壁山治理的井井有条。最难的是去年秋末壁山出现瘟疫,他也应对得当,很快控制疫情蔓延,并竭力延请名医调配药材扑灭疫病,当地人已用“方青天”来称呼他。此次到州治,随行还有两名少年,其中一人是江映白之子江昀,另一人则是傅少成的公子傅珉。两人之所以来此缘自傅珉,这位傅公子博学多才,甚好经学,很早就听说“青芜谢氏,经学泰斗”之名,苦于分属两国无缘求学。当下听到谢公子主持北江书院且名流汇聚共讲,顿时吵着要去聆听。这件事通过江昀传到江映白那里,江侍郎却是很赞同,找到傅少成说:“北江书院正是群贤汇聚,这是难得机遇,不如让两个孩子都去凑个热闹。”于是两个少年结伴出行,两家自有家仆书童陪伴,江映白写了信让儿子过壁山时和方昊然打个招呼,正遇到方昊然要到州治,自然带了两人同行。尚未到馆驿却遇到邢昭,打了个招呼后邢昭笑着说“赶得巧,王琅为夫人做寿,和我一起恭贺去。”方昊然还有些犹豫,邢昭自是不放,又要他住到自家去,也不让他拒绝,先叫从人“伺候两位公子回府,好生招待”。
      王琅住处距离刺史府只有一个街区,从来就是州府高级官吏聚集之处,这是官配的宅子,宽敞舒适自不用说,却没什么个性。好在安菀地方气候适宜,不用特别费心打理也是满园翠色,一壁繁花。王琅着意讨娘子欢心,一场寿筵办的比年前林晴朗的三十生辰还热闹,到处布置得喜气洋洋,还请了几个出色艺班在后院搭台表演,宾客自可选感兴趣得去看。扶郎两百年乱世后礼崩乐坏,不怎么讲究男女之防,不时能见到各家夫人在姬妾丫环簇拥下行过,衣饰华丽,香风熏人。方昊然初时在邢昭引导下与北程州官员们打招呼,众人都知道他在壁山的政绩,少不了夸赞一番。过一会儿来客更多,一边寒暄着一边朝里面走,自有看到喜欢的百戏就停步去看,慢慢也就走散开了。安菀造园技术与江南一脉,讲究转折萦回、曲径通幽,方昊然四下观赏,走了一阵一回神已不知道到了哪里,隐约可听见丝竹歌舞之声,却不知面前几条曲径哪条可到。正犹豫间看到不远处一个素衣女子正在缓步赏景,他扬声道:“敢问这位姐姐,戏台往哪里走?”
      女子回身。
      繁花枝头,绿染小径。
      方昊然猛然愣住了。
      沅江之战后那颓废的几个月,挣扎在生死一线的绝望,客栈中一个女子的慷慨援助不但挽救了他的生命,也重新唤起了他的志气。他记得,分别的那一天,那女子说她夫家姓齐。
      “齐夫人……”
      女子微笑敛衽:“方先生别来无恙。”
      “承蒙夫人相救,昊然已得安稳。”
      女子轻轻一笑:“奴家只是齐家侍婢,先生万万莫要再以‘夫人’相称。”
      方昊然略微一愣,看着女子一身已嫁装扮,也就明白她的身份,正想再问两句话,却听身后有人喊他的名字,哈哈笑着说“昊然怎么走到那里去了,来来,这边来。”方昊然应了一声,再回头时女子已走远,只一抹青影隐入繁花深处。
      方昊然前一次到安菀受职匆匆而过,与安菀众人未及细谈,此时相会,竟似有说不完的过往。他在东宫为官时王琅尚是一介平民,两人只有林府家宴时见过几次,但对对方的品行才华皆有耳闻,王琅热情接待了他,聊了几句后话题又转到沅江之败后的动荡。那大半年时光安菀众人枕戈待旦,一直到攻下惠丰仓才立稳脚跟,每每提起都是感慨万千。方昊然叹息说:“安菀激战之时我正在江南岸一个小镇的客栈里苟且偷生,每日浑浑噩噩,万事皆不关心。直到鬼门关上走了一遭才重生志气。”众人自问细节,他将经过简略一说,王琅先笑了起来:“不意方兄还有这般‘美人救英雄’的逸事。”
      “王兄取笑了。”
      “不知是哪家娘子,这般仗义。昊然可问清姓名?”
      “只知她夫家姓齐。我也一直想找到这位娘子,以报救命之恩。”
      邢昭听得饶有兴味,插口道:“听方兄形容,这位齐家娘子有些像是官眷,且往北行……倘她夫婿是官员,或许是我们程州之人。”
      “这两年曾在南程州打探过……小弟也不敢打探得太明白,若是让无良之人听了去,编排出什么孟浪的话,岂不是反给那位娘子惹祸。”
      邢昭抚掌道:“昊然依旧是至诚君子。刚才我说那位娘子象是官眷,还有半句——却不是正堂夫人,方兄打探不到端倪,或许也是为此。”
      方昊然笑着点点头:“多半如此。”说到这里外间人声响动,林晴朗抵达了。晴朗和众人寒暄几句,望向方昊然,微笑道:“方知县在壁山政绩卓越,果然不愧是当年‘东宫属官第一人’。”
      “前尘往事,州牧就莫要再提了。”
      “江南怎样?”
      “唉?”
      “方兄由江侍郎推荐,想来当有书信往来,难道不曾提及江靖事?”
      “江靖一切如旧,南程州也没有用兵迹象。”
      晴朗微微撇了撇嘴。
      汉南叛乱,景牧陈重兵于大青山,安菀已开始迎战的准备,朝廷却一派寂静,尽管在檀州之战后晴朗已经意识到“楚国无江北”,可还是被朝廷这种漫不经心气着了。

      安菀是在白鹤塘一战五天后得知汉南叛乱的细节,第一份报告是齐燕之从青芜发出,他依旧发挥了“王牌细作”的本事,送来的信息顿时惊着了安菀众人——汉南叛乱举起的是为宋王复仇的旗号,而引发事件的则是据说是宋王世子的郑霆。越州之战,宋王义安王联军败于廖云清之手,宋王最后用一把火烧掉了半个云中城,以数千人的性命为自己殉葬。这场悲惨的战役安菀众人已经从云骑军那里听过了,却没想到宋王世子能从那样的围城中逃脱。清朗甚至产生这么个想法——宋王该不会就是为了让儿子趁乱逃跑才火烧云中。肖归雁却说:“天知道那个是真是假!”
      沈凤选择了相信这就是宋王世子郑霆,司徒文茂也做了同样的选择,在他的支持下郑霆和沈凤在汉南发动兵变,杀死刺史高呈,打出“清君侧,还帝政”之名,显然将矛头对准了郑旻。郑霆虽号称“清君侧”,可白鹤塘一战丢盔弃甲,此后景牧陈兵宋县城外,盔甲鲜明、旗帜林立,军队每日操练,阵势严谨、杀声震天,硬是让沈凤不敢越雷池一步,于是汉南的叛乱也就仅止于一地。
      安菀官员们一次议论的时候,邢昭说:“汉南之乱,平定不难,不平定也自消。”肖归雁接口道:“只是不平定,那就是消亡于司徒之手,真不知道去年我们辛辛苦苦打下汉南是为了什么!”
      “为什么?练兵扬名,两者皆成,列位还有什么好抱怨的。”
      众人皆笑,心想“抱怨最多的不就是你林使君”。
      此时安菀已不是清一色在沅江之战后同甘共苦的众人,昔日的官员们升迁调任各自前程,补进来的都是江南各地官员。然而北程州州府那种宽和随意的相处充满了感染力,新加入者也很快融入其中。林晴朗平素谈笑风生,做决定时令行禁止,邢昭、王琅、肖归雁等高级官员勤于政务、赏罚分明。曾有人评价说,安菀风气,唯长霆军可比。
      长霆军坚如磐石,南程州官员们却各怀主意。廖婉在兄长身边两年,又替他掌过文书,对此深有体会,反正也不是秘密,有时提起总是连连摇头:“文武不合,上下不齐心。”光看她那表情,林晴朗就能想象廖云清夹在其中的郁闷程度。
      邢昭见晴朗微微颦眉,笑着在案上扣了下:“今日给秋夫人作寿,莫谈公事。”又瞟一眼方昊然:“方兄当自罚一杯。”
      方昊然目光扫了一圈,登堂入室的都是安菀七品以上官员,别驾、司马、六部参军,另有安菀所在的菀城县令。这么一看,他险些笑出来,里面不少熟人不说,连就座的秩序也宛若在朝凤的饮宴中。比如,肖归雁通常是不在其中的,她性情腼腆,多半来打个招呼就到内堂与女眷们谈笑,终究不习惯坐在一群男子间谈笑风生。方昊然常觉得这女子得有今日除了确有才华,大半要仰仗林晴朗不断提携,以及有一个才华横溢的好夫婿。邢昭一定坐在离林晴朗最近的地方,次数多了都成了定论,便是之前已经各自坐好了,林美人一来,邢昭身边必有人给她挪座。邢昭风采一如往昔,不管在晋还是在赵,或者现在再度失国失家后在安菀,他都是一等一的贵族公子,风流倜傥、从容优雅。席间他谈笑风生,诗词歌赋、天文地理都能接上口,博闻强记在方昊然平生所见中唯有齐燕之能比。最了不起是谈笑风生之余还能眼观六路,春日由有些寒,林美人畏寒,方一笼手邢侯已吩咐下人准备暖炉。方昊然看着只想笑,山河已改人不改,七八年时光,邢侯眼中还是时时刻刻都有林美人。他一直觉得,林晴朗也是个独特到了一定程度的女人。从来帝王佞幸,或者她这样人人都知道经历过许多男子的女人,常走两个极端,要么水性杨花、烟视媚行,到更极端得,全将天下男儿当玩物,玩弄男人的派头比最好色的男子还夸张。这样的案例也是有的,比如一百年前燕国长庆公主,宗室之后,一代女杰,为燕国开疆拓土立下汗马功劳,很多人说若非郡主英年早逝,燕国大概能统一北方。这位长庆公主便是将天下男儿做玩物,府中一二十个面首,军中幕中勾搭的连史官都懒得去数,生下的两个儿子也没人弄得清楚到底是谁的种,大概驸马也懒得去弄明白,视同己出的抚养成人。
      另一种方昊然一下子在女人里找不到合适的比喻,倒是想到楚国江映白,虽被君王佞宠却格外讨厌这样的身份,日行举止比旁人更正派,深怕一个不小心被人说轻浮。
      林晴朗两种都不是,她军中官中与男子相处,从来谈笑无忌、巧笑嫣然,哪怕在朝凤还是“皇帝女人”的时候都不避讳,却又绝无浪荡之举,虽然坊间传言甚多,可熟悉她的人都知道,这位林美人地的确确是“从未同时有过两个男人”。林晴朗实在是扶朗难得的女性高官而且文武双全而且美貌至极,这些事情加在一起,元戎还在她还顶着“皇帝女人”名号的时候还好,等到赵国灭亡,她独占一地军政在握,就出了许多哭笑不得的事。这些事在楚国传得沸沸扬扬,
      比如她带着程州军南征北战的时候,她的治军的确严格,从不滋扰百姓,但军队得胜后子女玉帛、醇酒美人也是必不可少的。两军对垒、攻城拔营后所获军奴、女眷,向来是军官和作战有功的将士的最佳赏赐,军官们抱着美人欢愉之余想到过往的惯例都是最美的献给主帅,如今他们依红偎绿主帅孤枕独眠怎么都不像话。于是就有人挑了俘虏中年轻英俊的送过去“给使君解闷”。林晴朗正在挑灯夜读,一支笔蘸了墨停在那里好半天,看着表情异常认真的两个下属,再看看一排站开有英气逼人也有秀若女子的美少年们,终于抛了笔大笑,一边笑一边指着说:“你们当我是长庆公主么?”下属们还愣着,听到消息的方文常赶过来清场,拽出去一人一巴掌:“笨蛋,使君不好这一口!”
      还有军中年轻英俊的,怀着或者仰慕女中豪杰或者想要晋升捷径的念头跑去自荐枕席,据说某一人去的时候林美人正在用晚餐,这天伙食不错每人几个肉包子,汁多皮薄林晴朗吃的正开心,听了“愿为将军暖席”的暗示再看看眼前人英俊出色的容貌叹了口气,声音不轻不重但是每个字都清清楚楚的说:“我已有夫君。”自荐的灰溜溜走了,没走两步林美人拿了一个肉包子直接丢过来打得那人激灵一抖,又道:“初犯不究,再来,问你个冒犯主帅之罪!”话说得重,眼角唇边却带着笑,妩媚的直让人恨不得扑上去拽着裙摆说:“使君,睡了我吧。”
      林使君不染桃花,军中第二把交椅的景牧也洁身自好,分美人的时候便宜了下属,得到的回报却是“景将军该不是对林使君那个……那个啥吧……”
      方昊然每每听到这样的故事,一边和旁人一起笑的前仰后翻,一边想:“天天听这样的故事还能泰然自若,齐燕之真非常人。”当下又瞟一眼正和林晴朗说话的邢昭,暗道:“所以,邢侯也就注定了一辈子只能看着美人了。”
      他正漫无边际的想着,林晴朗忽然道:“邢昭说你还带了两个少年过来?”
      “啊——是江侍郎和傅参军的公子,他们要去北江书院听讲。”
      “江映白和……”
      “傅少成。”
      “啊……前两个月见过,他还好么?”
      “好像不怎么好。军械那件事不清不楚,他这个参军责任最重,当下连江州都回不去,在京城随时等候传讯。”
      林晴朗忽然一笑:“今天难得热闹,邢侯让人将这两位公子也请来吧。”
      方昊然和邢昭只当她今日心情好,却不知她急着想看看兄长的这个养子。没多久,江昀、傅珉便恭恭敬敬给在座长辈行礼。江昀略长眉清目秀,傅珉刚满十岁却有着远超过年龄的沉稳。两个少年也不怯生,神情恭敬、对答如流,顿时激发众人疼爱之心。方昊然着意照顾两个少年,说傅珉精通琴艺,当下拿了琴来他当场演奏,果然妙音动人。晴朗眼睛一亮,笑吟吟道:“我那里有一架‘振绮’送给你吧。”‘振绮’,古来名琴,当年赵国郑王所赠。赵霖谋逆,事败自尽后,晴朗将振绮上交内府。元戎知道后又将此琴赐还给她,私下说:“这是阿霖的心意,留作纪念吧。”傅珉醉心音律,自听说过‘振绮’之名,当下连连摇头:“太贵重了,侄儿不敢收。”
      “我琴艺普通,名琴留在我这里也是浪费。改日见到你叔叔,代我谢他檀州数月间照顾之情。”
      邢昭暗地里翻了个白眼,心说林美人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意识到这般说话难免又让人浮想,只怕传到傅少衡那里,檀州之主也难免荡漾。
      林晴朗是另有打算,她借傅少衡的名头送重礼给傅珉,接下来就有理由照顾江昀,不管送什么别人也只道她对两个少年平均,不会往江映百身上想。
      傅珉还在犹豫,江昀却替他高兴,一边低声道:“快谢!”邢昭看他眉目清秀十分喜欢,笑着说:“傅公子精通琴艺,江公子想来也继承了江侍郎独步上京的笛艺?”江昀摇摇头:“阿爹不曾教我。”
      晴朗心中一跳,顿时想到檀州归程江船上兄妹相认的那一幕,以及江映白带着哀伤的说:“秀娘,我这个兄长不能给你长脸。”再想到坊间传言,先主郑旷擅长吹箫,便想江映白这独步上京的笛子大概是在侍君的日子里学出来的,于是让人称羡的笛艺在他却不以为傲。正想着衣袖被人拉动,一低头,江昀望着她低声道:“阿爹有信。”此时舞女堂上翩翩,众人目光皆随着丽人舞袖。
      “筵后,我接你们进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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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第十三章 春雨杏花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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