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策瑜]江东少年》农历四月

2、一·修

　　一．

　　孙策十岁能举千斤，在盱眙颇有名气。人称他幼虎，孙坚提起他也是很自豪。小老虎健康活泼，性子极好。把他老爹的豪爽大度拓下来再改良，通透豁达，心智聪慧。孙坚东征西战，孙策一直跟着他。黄巾起义时孙坚在淮泗招人，勉勉强强凑了一千来个人。打仗被人冲撒了，孙策顺着孙坚的血迹在草丛里找到他，背上他便走。孙坚恍惚间瞧见大儿子腿上的刀伤，随着他走路一张一翕，嘴一样。那年孙策十三，孙坚拉起的第一支队伍一战，便只剩他们父子二人。

　　孙策十四时情况才有好转。这一年是中平六年，汉灵帝驾崩，天下正式大乱。孙坚干掉了王睿，杀了张咨，收了荆州南阳。自此孙坚的部队彻底解决供给问题。孙坚还顺便弄了个封号玩玩，袁术上表，帮他讨了个“破虏将军”。孙坚很满意这个封号，很对他的胃口。他把妻小家人安置在寿春，和大儿子时不时回去探望。二儿子孙权刚七岁，比孙策文秀不少，小样儿透着机灵。孙策不常回家，所幸的是孙权和他关系却极好。孙权极为仰慕兄长，孙策也疼爱弟弟。孙策一回家，孙权便缠着他讲战场上的故事。孙坚知道这小子将来也是个不安分的。孙家的男人，向来生死都在沙场之上。

　　孙策豪爽，善交朋友。上至达官贵人，下至贩夫走卒，孙策一视同仁。和孙策成为朋友是件很愉快的事情，因为他够仗义，够谦逊，够诚恳，长得够好看。以貌取人不对，但爱美之心人皆有。孙郎之名，一日大过一日。越来越多的能人志士投奔他，江东幼虎正在成长，爪子和獠牙，日渐锋利。

　　一日有人来报，说是有名士拜访。孙策在看兵书，头也没抬问道：“哪里来的名士？”

　　那人答：“庐江舒县，周氏。”

　　孙策细细一想，庐江周氏，很有名的世家门阀。出过两个太尉一个洛阳令三个太守。孙家出身寒微，孙坚以前仅仅是个小吏武官，虽然最近认了孙武当祖宗，士族之间对他们多有轻蔑。这下竟然有周氏的人来，他倒是惊讶了。

　　“来了多少人？”

　　“就一个年轻公子。”

　　孙策哈哈一乐，站起来伸伸懒腰：“那我倒要看看，这个世家公子是什么样子。”

　　周瑜第一次见到孙策时，是在寿春的四月份。不算热，阳光璀璨得流着金子。周瑜正襟危坐，孙策一撩前襟抬腿走进正堂大笑道：“我就是孙策。”

　　周瑜眼见着屋外阳光，都让孙策比得暗淡下去。

　　孙策第一次见周瑜时，心里很是赞叹。堂中锦衣少年眼色清莹，容貌澄澈，皎皎若霜月照天。孙策心里赞一声“精彩”，面上不动。那少年起身，优雅地长揖而拜：“在下周瑜，仰慕江东虎威名已久。今日一见，果然昂然如峰。”

　　孙策也与他拜了，跪坐下来。下人奉茶，周瑜端起茶杯谢过，端端正正地喝着。

　　孙策瞧他一本正经的模样，顿觉乏味。本质上来说，孙策是个兵痞子。连年的征战，从小到大的生死无定，让他对一些死板的规矩反感。乱七八糟的繁文缛节都是些吃饱了撑着的人闲琢磨的。他不信一个枕戈待旦怀刀而睡的人还能有精力去顾及站在别人左边右边是尊敬还是鄙视。眼前这位周公子大约是在家闲得发慌，来瞧瞧土匪家什么样儿贪个新鲜。

　　孙策心不在焉地应付周瑜，心里念叨着礼数尽了劳驾滚蛋行不行。周瑜似乎没看出来他不耐烦，继续文绉绉地说话，文绉绉地笑，文绉绉地喝茶。周瑜嗓音清润柔亮，急缓有序，玉水淙淙，绕着雕梁流转。

　　孙策想拿茶泼他。

　　这个欲望简直无可抑制，他想看一看这个阶庭玉树的贵公子一脸茶叶的倒霉相，他想让这家伙撕破脸面，他想看看对面的人如果生气发怒甚至撒泼会是什么模样。孙策没有过这种想法，对面那家伙漂亮的桃花眼撩起他的心火。

　　周瑜似乎说了什么，在等自己赞同，看着自己微笑。孙策劈手捞起面前的茶杯砸过去，周瑜一仰，将将躲过。这下两人都愣了，隔着木桌对瞪。孙策没想到周瑜反应如此敏捷身手如此好，周瑜没想到孙策朝自己泼茶。

　　对瞪许久，空气都快僵住——两人同时跳起，同时捋袖子，同时朝对方一扑——打！

　　缘分是一种鬼使神差。两位事后觉得自己简直就是中邪，少年人的心性或许本来就是一把邪火，炸开了就收不回去。就是控制不住地要揍死对方。两人扭打成一团，桌子翻了，茶杯摔了，博古架被撞倒了，稀里哗啦一阵巨响。吴夫人领着家丁把他俩撕吧开，两人鼻青脸肿，披头散发。孙策很久都没有打架打得这么爽快，心里高兴，大声道：“小子，你叫什么来着？”

　　周瑜喘着粗气也大声道：“我叫周瑜！”

　　吴夫人怒道：“好端端的打什么架，你看看你们两个！”

　　孙策上去熊抱周瑜，下死劲勒他，把他勒得想咳嗽。周瑜不服气，也下死劲勒孙策，手上还拍他的背。两个人箍来箍去又要滚到地上，吴夫人跺脚道：“把他们俩撕开撕开！阿策你魔怔了么？”

　　寿春四月份，天气不算太热。孙策认识了周瑜，周瑜认识了孙策。时间仍奔腾呼啸地路过，春夏秋冬回不了头。好在还有记忆这东西。记忆里的对方永远都是那个风华正茂的江东少年郎，豪情万丈，一如骄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