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策瑜]江东少年》农历四月

13、十二·修

　　十二．

　　孙策按照和周瑜商量好的计策，和袁术一唱三叹地哭诉。说了半天袁术还是不放人，孙策把传国玉玺拿了出来。

　　并不是不肉痛的。周瑜笑，左右不过是块石头。秦朝两代就亡了，你觉得今上能“既寿永昌”了？这东西就是个点缀。等你开国霸业完成，随便弄块青砖刻俩字都能传世。

　　袁术捧着玉玺兀自兴奋，孙策带领程普黄盖韩当朱治吕范几人，率领孙坚旧部一千多人，急行军离开寿春。

　　老虎归山。

　　孙策治军严苛，军纪严明，从寿春一路杀向历阳，对百姓秋毫无犯。因此颇受爱戴。他现在底气足得很，原先估计着军费粮草，缩手缩脚。郁闷到了顶点，直到周瑜的到来。孙策一路地招兵屯粮，杀过逍遥津和涂水时，已经有了五千人马。

　　刘繇的手下张英在牛渚屯兵，积了十万石粮食。孙策在帅营里活动腰骨，许久没有长途行军，竟然不适应了。探马报完程普非常忧心，几个将军面面相觑。张英这是做了长期对峙的准备。刘繇是汉室宗亲，有个叔叔官居太尉。他兵多粮广耗得起，孙策临时拉起来的五千人却是耗不起的。孙策现在便是个立足的地方都没有。

　　孙策研究着羊皮上的地图，突然笑道：“十万石。还要感谢刘繇呢。”

　　孙策军队攻下历阳城，干掉了守城大将樊能。进城时孙策策马而入，历阳城的都跑出来看这白盔银甲，英俊得锋利的少年将军。孙策在历阳整军，接手了樊能的水军。樊能水军配置齐全，船只编制极为规整。孙策站在江边抬头看着那巍峨的指挥楼船。

　　他父亲曾经有一艘一模一样的。

　　他登上楼船，站在三层上看着辽阔的江水面。他仔细地想了又想，回忆起当年父亲深入孤山，被箭雨钉死的景象。他给父亲收尸的时候有几枝箭甚至拔不下来。飞箭箭头都是倒钩，拔出来便连血带肉。等孙策把父亲身上的箭拔完，孙坚的胸腔空无一物。

　　他很长一段时间，每天晚上都会梦见父亲鲜血淋漓的脸。

　　孙策的左手缓缓陷进女墙中。右手的铁戈被江上的风一撩，微微铮鸣，声音渐渐变大，扩散，辽远。

　　他重新站在楼船上。他看着遥远对岸的牛渚，等拿到曲阿，他便要一路向西。荆州，刘表，我们的帐要慢慢地算。

　　当夜，孙策率领军队连夜渡江，被张英部下发现。其实很多人都忘了一个事实，孙策所长不是陆战，而是水战。月夜下的江风撩起了孙策兴奋的神经，江水汹涌，像深渊。楼船前后左右的金鼓响彻夜宵，周围的牙旗幡帜全部升起，江面上的战舰全部待命。火筏拖着长长的火焰向对面冲过去，全体士兵怒吼三声战！战！战！回音龙卷风般卷过江去，楼船轰然起锚。

　　可惜这只是短暂的交锋。孙策渡江几乎没费力气。他觉得不过瘾，略略遗憾。

　　张英的军队反应迟滞，这是兵家的大忌。刘繇是个少爷将军，手底下也都是些少爷兵。孙策甚至有点奇怪吴景是怎么被这种货色赶出老家的。孙策下楼船时还有点恋恋不舍。这场仗不够长，不过瘾。

　　孙策率军登陆，准备夜袭牛渚。张英领兵围了上来，杀气腾腾的尘土在夜色里都看见了。孙策骑在马上悠哉悠哉地看着张英，笑道：“你若投降，我还能封你个官做做。”

　　张英呸地唾了一声：“你是个什么东西，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杂毛野小子！也配跟我叫阵！”

　　孙策没有说话。月色把他的白甲银盔照的熠熠生辉宛如天人。他提起手中的长戈——这长戈吞光亮，张英看得不甚清楚——“你听着，我不是野小子。我父亲是江东虎，叫孙坚。”

　　孙策一挥长戈，空气中爆出气流的口子——“记好了，别忘。”

　　孙策的马一扬前蹄，杀了过去。

　　张英被孙策打得几乎没有还手之力，狼狈不堪。孙策悠然地像一只在戏弄猎物的大猫，两旁加油助威的喊声混杂在一起，乱七八糟。孙策的铁戈在夜空中看不到轨迹，张英好几次差点被捅个对穿。

　　忽然，他们身后，张英的营地，火光冲天。十万石粮食似乎非常容易燃烧，很快营地陷入一片火海。张英拨马回撤，孙策一挥手，领军追杀张英部。

　　张英的军队四散溃逃，张英自己跑进了深山。孙策对他没兴趣，随他躲命去了。牛渚营地大火渐渐灭了下去，孙策下马，张英所屯的粮食军械竟然毫无损伤。粮仓后面转出一个人来，长身玉立，一手举着火把，穿着一样的白盔银甲大披风。火把的光映在他脸上，还是笑意弯弯的。

　　一戴头盔益发显得脸小了。孙策想，下巴颌儿更尖了。

　　“阿策。”周瑜顽皮地摇摇手里的火把，向他眨眨眼。“我发现，我挺爱干这种烧人老巢的事儿的。”

　　周瑜领兵趁孙策和张英激战时，从石城向西南偷袭，救了孙策的母舅弟妹，顺便张英后面放了把火。周瑜领着孙策去牛渚帅营里见到了吴夫人，吴景，还有几个弟弟妹妹。孙策一见母亲立即跪了下去，吴夫人上前一把把他的头搂在怀里。周瑜悄悄离开。

　　吴夫人精神还好。她摸着孙策的脸，轻声道：“傻孩子，怎么又黑又瘦了？”

　　孙策眨动眼睛，强笑道：“晒黑些看着也健康。”

　　孙权还是一副淡淡的样子，只不过一见孙策，眼睛顿时红了。孙策抱着他蹭蹭，笑道：“权儿又长高了。这几年聚少离多，兄长不在家，可是全靠你了。”

　　孙权嘟着小脸儿伏在孙策怀里不吭声。

　　吴景站在一旁有些尴尬。孙策拜过他，笑道：“外甥失态了。舅舅莫见怪——舅舅家眷可还好？”

　　吴景道：“好好好。幸亏周瑜来得及时。”

　　吴景见过孙策，说家眷还要安排，离开了。剩下孙家母子，絮絮地说着些各自的境况。孙策报喜不报忧，又把周瑜大大地夸了一顿，说他卖了祖产投奔来。吴夫人听了半晌叹道：“周家的傻小子，怎么就死心塌地非要跟着你了。”

　　孙策傻笑。

　　孙家团聚，周瑜在营帐外站着刷马。一会儿帐里有笑声，几个小男孩儿凑一起团在孙策身上闹得沸腾。

　　周瑜自己一个人，拍拍爱马。踏夜龙忽闪着大眼睛，拱他。

　　孙策说了两句，起身出来。远远看着周瑜形单影只，心里不快，刚要上前，蒋钦过来饮马，手舞足蹈地比划着跟周瑜聊天。孙策走近了两步，蒋钦正讲到：“那时候孙将军就对他说：‘你想怎么死？’那家伙搬了两大坛烈酒：‘醉死！’于是孙将军当真搬起像个水缸似的酒坛就喝，我们都看傻了。孙将军喝完了面不改色，拎着铁戈舞的虎虎生风。那家伙都给吓着了。心服口服归顺孙将军，屁都没多放一个。不过孙将军睡了三天四夜没起床，真吓人。”

　　周瑜听得入神，孙策走近咳嗽一声：“聊什么呢。”

　　蒋钦一抱拳：“禀主公，属下正在探讨将军的威烈英姿。”

　　孙策笑骂：“滚，半文不白，马屁都拍不溜。”

　　周瑜轻声道：“他给我讲你怎么收服甘宁的。”

　　孙策略略不好意思。他对着周瑜的时候总是有种容易害羞的情绪。周瑜笑道：“咱娘说什么？”

　　孙策看他笑得温柔明朗，突然很想叹气：“啊。她说‘周家那个傻小子，怎么就死心塌地跟了你了’。”

　　周瑜笑道：“娘多虑了，这还需要理由吗。”

　　孙策在牛渚收了刘繇的粮草军械和兵士，名声大噪。江东一带“孙郎”的名望正式确立。袁术原本把周瑜扔去居巢领了个闲置负责后勤粮草，周瑜投奔孙策时把在居巢筹措的粮草也一起带了。在居巢练了些时间，他统筹粮草军饷得心应手。孙策身边缺个武能打仗文能算账的，周瑜刚刚好。文武兼备，处理起两边的事没有隔阂。

　　孙策在他耳边，笑着用低沉的嗓音打着圈儿舔他的耳廓：

　　“吾得卿，谐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