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身》章鹤柚

3、谎言

　　粉丝见面会在商场一楼的一间小的展览中心里，平时外租办些小型的画展、艺术展、奢侈品展之类的。
　　面积并不大。

　　何青青下到五楼改乘了直梯，直梯用的是透明玻璃，能看到外面的盛况。
　　越接近一楼人声越嘈杂，叮的一声，电梯门徐徐而开。

　　整个一楼人满为患，分割栏把排队的人分成两列，从旋转门一侧的推拉门出去，直排到了外面。
　　排队的人手里拿着楚萧的杂志或专辑，有的伸长脖子看前方长龙似的队伍，有些扭头看商场中央。
　　今天除了楚萧的粉丝见面会，还有一场漫展也在这里举办。

　　各色打扮靓丽的coser正散落在商场一楼的各个角落，打卡合照。
　　一水儿的俊男美女，让人眼花缭乱。

　　排队的人一举两得，遇到自己喜欢的动漫角色，还不忘兴奋地举起手机拍张照片，有些胆大的，会直接冲coser挥手打招呼，叫过来合影。

　　何青青溜边穿过非凡的热闹，来到展览中心门前探头往里瞄了一眼。
　　许是有人误会她想插队，对她投来审视的目光。
　　但何青青只是瞄了两眼便走开了。
　　就是这两眼，让她成功瞄到了楚萧本尊。

　　他比照片里帅得多，五官立体皮肤也白。
　　单看脸会觉得是个瘦弱的小鲜肉，但其实身材很魁梧。
　　他肩膀很宽，无袖上衣露出的胳膊肌肉线条紧实。
　　典型的穿衣显瘦脱衣有肉。
　　只这么两眼就帅得如此突出，等下近距离见到了本人，何青青觉得她的心脏得蹦出来。

　　她不自觉双手握紧了包带，调转脚步往队尾走。
　　一边呼吸急促，一边又忍不住翘尾巴，心想：你们急着要见的人是我男朋友！
　　他是我一个人的！

　　何青青自觉排在队尾，听着前面小姐姐和朋友的交谈，夸赞楚萧有多完美多帅，心里都是掩不住地得意。

　　没一会儿，身后就有人排上了，这是个很自来熟的女孩儿，刚来没几秒，就主动拍拍何青青的肩膀跟她聊天。

　　何青青平时性格是大大咧咧了点儿，但在全是陌生人的环境里，她比谁都要社恐。

　　“你也是楚萧哥哥的粉丝吗？”小姐姐笑眯眯地问。
　　何青青尴尬了一瞬，“啊，是啊。”
　　“你喜欢他几年了？你是从哪首歌开始喜欢上他的？这次的公演舞台你给他投票了没？周末的出道战，你去不去看啊？......”

　　小姐姐劈头盖脸，连环炮似的扔了一串问题，何青青不知道从哪个开始答。

　　楚萧起初路边自弹自唱，视频在网上走红后被娱乐公司包装成网红。
　　在他热度最高时送进了当下讨论度最高的一档选秀类节目，一路靠着粉丝投票挤进了前五。
　　只要不作妖，出道位唾手可得。

　　周末就是出道战了，这种时候，何青青自然不能给楚萧制造花边新闻，该说的说，不该说的一个字也不提。

　　她们正一个尴尬着，一个兴奋地往外蹦字，陈哲走了过来，把一杯果汁递给何青青。
　　他顺势朝墙边的长椅努了努下巴，说:“你去休息会儿，我来帮你排。”

　　何青青心想，这点儿苦都吃不了，还怎么做一个合格的女朋友，当即就拒绝了。
　　这时候，那个话很多的小姐姐又凑了过来，笑得一脸八卦:“这是你男朋友啊？好帅啊，而且好体贴哎。”

　　小姐姐满脸写着:你有福喽～
　　何青青一头黑线，笑不是笑哭不是哭地咧了咧嘴角，说：“不是，朋友。”
　　小姐姐嘿嘿笑着，撞了撞她的肩：“别害羞啦~”
　　何青青不知道说什么好，笑着喝了口果汁。

　　正要澄清误会的陈哲看何青青没坚持做解释，当即就把话咽了回去。
　　两秒后，唇角就无法抑制地弯了起来。

　　何青青见周围有很多女生明里暗里地瞄陈哲。
　　她跟陈哲离得太近，想不当池鱼都难，于是推着他，把他打发到长椅上坐着去了。

　　约么十几二十分钟后，长龙似的队伍终于缩短了将近一半，照这个速度下去，不出半小时，她就能近距离见到自己的男朋友了。
　　可是很奇怪，分明是男朋友这种亲密的关系，平时聊天也都说了很多私房话。
　　可临到头依然紧张得不行。
　　她觉得自己的胸腔就跟纸糊的似的，快要拦不住那颗跳个不停的心脏了。

　　可能是过于紧张引发的耳鸣，脑袋里嗡嗡作响，后来那个小姐姐又说了些什么，她都没太听清。
　　分明是大热天，此刻却莫名觉得浑身发冷，像生吞了一口冰块，滑落在了心尖上。
　　带着四肢百骸一片冰凉。

　　她攥着手指头捂手，身旁响起个熟悉的声音，“冷了吗？”紧接着，后背覆上一层温热。
　　何青青侧头看了眼搭在自己肩头的外套，问陈哲:“你什么时候拿的？”
　　“你走后，我又一个人逛了逛，随便买的，怕你冷。”

　　此刻，何青青终于察觉出了一丝不对。
　　可她很快就排除了那个名为爱情的选项。
　　以她此刻的心情，开不出类似于“说吧，有什么事要求姐姐我”的玩笑，于是只干巴巴地把衣服往上拽了拽，道了声谢。

　　谢谢俩字虽然他俩平时也会说，但此刻的谢谢，却让陈哲觉出一丝说不出的酸涩。
　　他看着何青青的侧脸，只觉得自己也染上了她身上的冷气。

　　终于，长龙似的队伍看到了头，那扇白色复古风格的大门近在眼前。

　　何青青踩上去，脚下的红色地毯柔软。
　　空间不是很大，当间坐着位绝世美男，所有人进入后，都不自觉放低了声调。
　　细微的人语声淹没在四周咔嚓咔嚓的快门声里。

　　可能是闪光灯太一惊一乍，何青青觉得眼睛有点酸涩，她用力眨了下，眼前泛起一层水幕。
　　她生怕这行泪落下来会花了精致的妆容，也怕被人看见，误会为没见过世面。

　　楚萧的女朋友，怎么能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呢？
　　绝对不能。
　　何青青想。

　　于是乎，她便任由水幕遮着视线，不眨眼地来到了楚萧的面前。

　　心跳声已经完全盖过了对方的声音，大脑一片空白，全身血液加速奔流，浑身冷到像是掉进了冰窟里，连呼出的气都是凉的。

　　她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将杂志递到楚萧面前的，也忘了自己同他说了什么，而他又是如何回复的。
　　更要命的是，她从头到尾，都没有看清过他的脸。

　　不知哪根筋搭错了，何青青转身往外走的时候，脚步忽然顿了一下。
　　她停顿了有两到三秒钟，然后蓦然转身，走回桌前问楚萧:“你，有认出我吗？”

　　她的问话让楚萧着实惊诧了一瞬。
　　好在他职业素养足够高，笑容始终不减，温文尔雅地微倾了倾身说:“我应该是认识的，但有点不太记得了，谢谢你的支持。”
　　然后，何青青就没忍住眨了下眼，两行泪无比顺畅地滑落了下来。
　　排在她身后的小姐姐和楚萧本人，统统愣住了。

　　何青青连忙躬身说了句抱歉，仓皇抹了把脸转身就逃。
　　她觉得此刻的自己，或许是十九年人生里最狼狈的。

　　人在不理智时什么都有可能做得出。

　　何青青从商场里冲出去的时候，陈哲完全没有反应过来，等追出来时，何青青的身影已经淹没在了人群里。

　　下午七点的商场，比正午时的商场热闹不止百倍。
　　到处都是人，到处都是或停或走的车，想找到一个人，无异于大海捞针。

　　陈哲不知道，在他追出去后一小时左右，想明白了的何青青又重新回到了商场。

　　见面会已经结束，所幸楚萧被记者拦住了，并没有离开。
　　何青青坐在长椅上安静地等，等采访结束，看到楚萧在他团队的簇拥下走出展览中心朝后台去，远离了那些记者，何青青这才起身跟过去。

　　后台其实就是位于展览中心后面的一个小屋子，摆着几排椅子，里面都是楚萧团队的人。
　　何青青追上前去，跟在楚萧身后。

　　保镖最先发现她，伸手阻拦说：“不好意思，粉丝见面会已经结束了，请不要打扰楚先生的个人生活。”
　　保镖的声音引起了楚萧的注意，何青青正欲解释，楚萧回过了头来。
　　一眼就认出是那个奇怪的女孩，他疲惫的脸上露出友好温柔的笑容，对保镖说：“没关系，我的一个、”他打量何青青，斟酌用词：“老粉。”
　　保镖于是放下阻拦的手。

　　楚萧往前走了两步，问何青青：“你还有什么事吗？”
　　何青青眼巴巴地望着他：“你真的不认识我吗？”

　　楚萧短促地蹙了下眉：“我、我......”
　　他没有找到合适的措辞，“要不你介绍一下自己，说不定我就想起来了呢？”
　　他猜她可能在自己成为网红，甚至更早之前，就已经在关注自己了。

　　“我是……”理智让何青青及时刹住车，她打量了一下两边。
　　谁能保证，他团队里的人就一定靠谱呢？

　　话在她舌面拐了个弯，把我是你女朋友，改成了我是宇宙超级无敌美少女。
　　微信名过于羞耻，何青青说得含糊不清。
　　楚萧侧了下头：“什么？”
　　何青青鼓了下劲儿，可依然在关键时刻泄了气。
　　楚萧再次耐心道:“不好意思，我没听清。”

　　何青青一闭眼一咬牙，一鼓作气，中气十足道:“我是宇宙超级无敌美少女！！”
　　不大不小的空间里回荡着她的声音，经久不散。
　　四周一片寂静。
　　良久，何青青才缓慢地睁开眼。
　　果不其然，所有人都在看她。

　　楚萧一脸茫然和惊讶交织的表情，良久将她上下来回地扫视，干笑道：“看、看得出。”
　　何青青脸唰地一下就红了，紧急解释说：“这、这是我的微信名。”

　　楚萧总算是想明白了，点头道：“你的意思，我有你的微信，咱们是网友？”
　　可他仔细想了一下，自己微信里全是圈内人，素人时期用过的手机号早就换了，只留了几个发小的微信。
　　确实没有跟那个粉丝走得近过。
　　他将目光投向身后的经纪人，经纪人冲他摇了下头。

　　何青青调门高了八度：“你当真不认得我？”
　　楚萧笃定道：“不认识。”

　　她心里着急，打开手机备忘录飞快打字：我是你女朋友，咱们在一起半年了，你还约我两天后见面，你真的不记得了？
　　然后把屏幕怼到他脸前。

　　楚萧越读越觉得难以置信，最终不禁笑出声来，“我是单身啊小妹妹。”
　　从她打字的行为不难看出她是在防备什么。
　　楚萧扬声道：“这里都是我的人，你可以直接说的，若我真有女朋友，我会承认，但我真的是单身，也真的……不认识你。”

　　一旁的经纪人总算理清了来龙去脉，走上前来，对何青青说：“小姑娘，你是不是被人骗了啊？这年头打着明星的名号招摇撞骗的人多得是，你可一定要擦亮眼睛啊。”

　　何青青此刻已经听不进任何人的话，扭头就跑。
　　经纪人话音一顿，“怎么跑了？我说错什么了吗？”
　　楚萧耸耸肩，表示不知道。

　　失魂落魄走在大街上的何青青脚步不稳，跟喝醉了酒似的，快扭出秧歌步了。
　　精致的小包滑落下来，她捏着细细的背带，很随意地拎在手里，摇晃间，不时碰在她的小腿上。

　　轰隆隆，从七点就开始阴沉的天，总算是厚积薄发地吐了一道闷雷。
　　闪电划破黑沉的云层。
　　已经有雨滴落了下来。

　　从来没有准过的天气预报，今天却意外地准。

　　楚萧的反应和话在何青青脑海里轮番浮现。
　　他的确没有说谎的必要。
　　否则也不会此地无银三百两地强调哪句话了。
　　但何青青还是不甘心。

　　她想不明白，如果不是楚萧，那这半年来跟她网恋的，究竟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