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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终局(上) ...


  •   公元前712年,郑庄公姬寤生的雄才大略让郑国进入了前所未有的鼎盛时期,郑国不但拥有了当时最强大的军队,就连齐国这样的大国也甘愿俯首称臣,愿以姻亲结盟,国内更是大兴商贾,使得百姓富足,衣食无忧。

      得意的姬寤生设宴新郑王宫,宴请郑国诸将谋臣,几杯酒水下肚,姬寤生不禁有些飘飘自得,他对所有人道:“我郑国能够走到今日这一步,内除忧患,战则必胜,全靠祖宗的保佑与诸位良将谋臣的尽心竭力,比之古代的方伯,我姬寤生亦不会逊其分毫。”忽必豪爽大笑,灌下一坛烈酒,大声道:“我忽必虽读书不多,但也知道方伯是何人,一方之长,诸侯之尊,容我大胆说一句,郑王你比不上方伯。”

      坐下之人纷纷嘘吁不已,姬寤生更是瞠目看着忽必,忽必却是毫不畏惧,依旧猛烈地喝着酒,洋洒而笑。子都道:“忽必国主的意思恐怕是主公未能有方伯一呼百应之势,古之方伯向来授天命而伐造乱,未能有诸侯国接令不行,敢于违抗的事情发生,但主公曾声罪伐宋,他国不但不助,反倒帮宋,更有陈、许小国公然反郑,主公若想成为方伯,便应伐如此小国以震慑其他诸侯国。”

      姬寤生觉得子都说的有理,问:“当伐何国?”子都回答:“许国邻于郑国,自当先伐许。”还未等姬寤生做出决断,忽必又道:“不如就派我们北戎的将士出战吧,反正也不是什么大战,兄弟们都有好多年没有打仗了,莫说他们了,连我的手都痒了。”祭足却道:“北戎军马分军在郑国各地,想要在顷刻间集兵出战恐怕有所不妥。”

      “你这老头存心不让我的将士好好动动筋骨,区区一个许国又哪用得着我犬戎那么多的兵马,只需北边那几千将士便足以应付。”忽必借着酒力凶神恶煞地瞪着祭足,仿佛十分厌恶他。姬寤生想了想,道:“此战必须以我郑将为帅,兵马可用北戎之编。”忽必摸了摸突出的大肚,笑着问:“郑王准备用何人作为北戎之帅?”

      姬寤生没有很快回答,他清了清昏涨的头脑,陷入了沉思,忽必的目光缓缓滑过在场的每一个将领,最终停格在了子都的脸上,他嬉笑着道:“不如让你手下的这般将士来场比试,胜者为帅,也好让我们北戎士兵心甘情愿地跟从这位将帅。”姬寤生觉得忽必说的有理,当即下令让所有将领于三日后在校场举行比试。

      宫宴后,子都沉着一张脸来找忽必,他冷冷地问:“你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忽必依旧带着宴上的那种漫不经心的笑,道:“你知道,这安逸日子过久了,就不愿去冒那无谓的险了。”“你想反悔!”子都努力压着嗓子怒问。忽必说:“若子都将军还想按原计划进行,也该拿些本事出来,不然我怎么放心将几万北戎将士的性命交到一个无能之辈的手中?”子都冷言:“你放心,我一定会赢。”

      公子突已有六岁,习武两年,他的身体渐渐硬朗起来,个头也长高了不少,原本任性骄纵的性子却在这短短两年间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变得颇有些少年老成,他常常沉默着不说话,或是埋头于兵书,或是练武习技,这一切都让月珰想起了少年时的子都,子都的影子在这个孩子身上变得越来越明显。

      这一日,公子突习武回来,他轻轻地走到月珰的床榻前,将一株刚刚采撷下来的梨花放在月珰的枕边,梨花清新淡雅的香气让月珰醒来,她从床榻上支起身子,用纤细的手指慢慢抚摸着那朵朵如珠的花朵,想象着梨花堆云覆雪般的美景,微笑着问:“都已经入夏了,突儿怎么寻来它的?”公子突道:“今日回来的时候,碰巧看到这株残梨,想着母亲整日闷在屋子里,已有几月没看到宫外的风景,于是便把它折了,送给母亲。”

      “即使从春熬到夏,花苞还未尽放,还是被人折了赏玩,终是逃不过残败。”月珰说完,断断续续地咳嗽了起来,鲜血溅上雪白的花瓣,血染了那份澄净的美。公子突有些着急,连忙将娟帕递给月珰,“是我错了,母亲不要生气,我以后再也不折花了。”月珰喝了一口宫人递上的水,吐到了盂内,血液丝丝,她虚弱地一笑,道:“没关系的,母亲早已习惯了这些。”

      月珰微微休息了一会儿后,轻声道:“明日我与你一同去修苑,母亲许久没有看你习武了。”公子突露出为难之色,“母亲还是不要去了......”月珰将公子突拦在怀中,能够感觉到他因拘谨而僵硬的身子,月珰叹了一口气,“突儿已经不像以前那样亲近母亲了,若是换做以前,我离开半步,突儿就该哭闹了。”公子突咬了咬唇,嚅喏:“母亲的病就是那时候才落下的。”

      月珰捧起公子突圆圆的脑袋,他那双原本清澈的眼睛因担忧而蒙上了灰暗,月珰一下子看清了这个孩子,在他拼命压制天性而期望成熟的背后,隐着他深深的自责,此刻的他其实是最为无助与脆弱的,因为他既要努力装出一副已经长大的样子,同时又要默默承受内心的恐惧,他整日生活在母亲因他而病的阴影下,没有一刻不是在内疚中度过的。公子突的乖巧懂事地让月珰感到心疼,她不禁红了眼,哽咽道:“傻孩子,母亲的病不是因为你。”

      姬寤生见母子两人紧紧依偎在一起,不觉也是悲由心生,他沉沉道:“突儿,你娘累了,让她休息吧。”公子突依恋地看了月珰一眼,低声道:“母亲,我下去了。”月珰点了点头,目送公子突离开,姬寤生叹了一口气,“月儿,你把所有的心思都放到了突儿身上,何时才能好好关心一下自己的身子?”

      “我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早就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就算服再多的汤药也无济于事,死是迟早的事情,能够陪伴突儿的日子早已是过一天少一天。”月珰语气平静,没有半点哀伤,姬寤生却是心痛如绞,他抓起月珰的手,“月儿,难道这些年来我对你所做的一切还不足以抹去你的恨吗?为什么你始终像个行尸走肉一样地活着,甚至连自己的命也可以不在乎?”

      月珰抬眼看向姬寤生,轻轻道:“你错了,我早已不恨你了,我的一生都毁在这个恨字上,我真的已经不想再去恨任何人了,你对我们母子的好,突儿都记着,他会代替我留在你身边,用一生报答你。”姬寤生紧紧抱住月珰,他显露出从未有过的柔情,“我不要报答,我只想让你一辈子留在我身边。”“为什么这样喜欢我?”这是月珰第一次这样直白地问姬寤生,只听他默默道:“在你的眼中我从来看不到怯弱,你甚至敢于和我对抗,相比其他的女人百依百顺,你实在太过特别。”

      月珰苦苦一笑,“原来我不过是你想征服所有一切中的一部分,缺了我,你的野心就不再完整。”姬寤生却道:“不,不仅仅是这样,你是唯一一个让我觉得愧疚的女人,只有把你留在我身边不断地补偿你,我才会觉得安心。”这样的情话从一个可以号令天下的霸主口中说出,多少觉得有些悲凉,明明那么爱惜身边的这个人,却要用那样霸道的方法去补偿她,他是在用一颗霸主的心在爱一个女人,而并非是以一颗爱人的心。月珰沉默良久,道:“如果你真的想补偿我,等我死后,好好照顾突儿。”姬寤生猛然一颤,将月珰拥得更紧,几乎是用命令的口气道:“你不许死!”

      第二日,月珰来到修苑,却只见公子突一人在那练武,她在宫人的搀扶下慢慢走了过去,公子突有些吃惊,急忙道:“母亲怎么真的来了,这里的日头足,还是到那边休息吧。”月珰擦了擦公子突汗淋淋的脸蛋,笑问:“颍将军那?”公子突低头,支支吾吾地回答:“师傅今日有事。”月珰看出公子突口不由心,“突儿,说实话。”

      公子突道:“昨天我惹师傅生气了,今天他恐怕不会再来了。”月珰知道公子突不可能无缘无故地顶撞颍考叔,颍考叔更不可能会与一个孩子生气,她问:“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公子突只能如实将事情的经过讲述了一遍,“昨天师傅的心情很不好,他让我今日把母亲带到这里,他说有事要和母亲商量,我便和师傅说母亲身体不好,不能来这里,师傅什么也没说,立刻离开了。”月珰叹了一口气,道:“颍将军今日一定会来,母亲与你一同等着他。”

      郑国校场上,姬寤生将一方帅印安放在三丈三尺的大旗之上,旗上绣着“奉天讨罪”四个大字,缀以二十四只金铃,足有百斤,他命四人将大旗插于大车之上,对郑国的几十位将领道:“能从这车中拔起这柄大旗,并且步履如常者便可取得帅印,成为戎军之帅。”忽必手拿锁链,蹦上大车,将大旗牢牢地锁在车上,大笑道:“这才有些意思!”
      郑国将领中立刻有人跳了出来,正是暇叔盈,他卷起衣袖,向天怒吼一声,把旗杆连同锁链拔了起来,只见他向前走了三步,向后走了三步,车毂在锁链的带动下旋转了起来,暇叔盈浑身青筋暴起,呼吸如常,士兵纷纷喝彩,姬寤生也大声赞叹道:“好!”暇叔盈将旗杆放回车上,大呼:“御者在哪里?把这辆车驾回我府上!”

      颍考叔走到他面前,道:“暇将军莫急,让考叔我试试。”暇叔盈轻蔑地看了颍考叔一眼,只见他单薄清瘦,更因为没有穿铠甲而显得儒弱异常,暇叔盈从车上跳了下来,道:“颍将军请便。”颍考叔将长袍系在腰上,左手覆上旗杆,右手打开锁链,他从背后拔出了那杆大旗,他紧紧抿着唇,闷闷一用力,便把大旗舞了起来,旗在他的手中如一柄长戟,挥洒自如,旗面更是时卷时舒,呼呼生风。

      颍考叔忽然抖了一下旗杆,帅印滑落了下来,颍考叔将它取下,将它置于身前,向姬寤生请命:“末将授命为帅。”姬寤生大笑道:“果然是我郑国的一员虎将!”“颍将军似乎太过于心急了吧?”子都在他背后冷冷道。颍考叔转头,“子都将军来晚一步,这帅印已在我的手中,我是说什么也不会给你的。”子都一愣,他未想到一向以谦逊待人的颍考叔竟然说出了这样的话,“那就要看看颍将军又没有本事守住这帅印了,我子都绝不会在同一个人手上输第二次!”

      子都说完从背后取下龙啸枪,亦如十五年前第一次面对颍考叔那样,抱着必胜之心,颍考叔却是皱眉,道:“就算我输得起,郑国也输不起这场仗!”说完,颍考叔忽然跃上马车,向校场外冲去,子都一时有些呆愣,待追出校场外,早已没有了颍考叔的踪影。姬寤生宣布:“此番犬戎军出战,以应考叔为帅,子都、暇叔盈为副将。”子都咬牙,他看了一眼亦有些措手不及的忽必,对于颍考叔,他燃起从未有过的怒火。

      日已将落,月珰迟迟等不来颍考叔,公子突执意要月珰回去休息,月珰无奈,正欲离开,却听见背后有脚步声,月珰转头,见颍考叔正匆忙地向她走来,神情十分严肃。待颍考叔走到面前,月珰道:“听突儿说颍大哥你要见我。”颍考叔板着脸,看了一眼公子突,“突儿,你先回去。”公子突担忧地看着月珰,月珰拍拍他的脸蛋,笑道:“不用担心我,我和颍将军说一会儿话就回去。”公子突只能独自离开,月珰让身侧的宫人退下,问颍考叔:“颍大哥,到底有什么事如此着急?”

      颍考叔深深地看着月珰,一字一顿地问:“你和子都到底想做什么?”月珰不解,问:“颍大哥什么意思?”颍考叔从未这般生气,他质问月珰:“二公子明明不是主公的孩子,而你们却一直在欺瞒他,让他把子都的孩子当成自己的孩子,你们究竟是何目的?我更加无法理解的是,子都居然会忍心这样对待旭颖,让她以为她的孩子一出生就夭折了,终日沉浸在丧子之痛中,无法自拔!”
      月珰忍不住颤抖起来,脸色更加惨白,“颍大哥...你从哪里听来的这些?”颍考叔道:“我一开始也以为这件事情是别人故意捏造,并非是真,直到旭颖向我证实,说你陪子都去犬戎境内之时,根本已经没了孩子,然后子都便带回了你死的消息,至此所有的人都以为你真的死了,也就没有人知道你根本不是主公娶自宋国的雍夫人。”

      月珰心中清楚,颍考叔已是知道了事情的真相,她只能苦苦哀求他:“颍大哥,我们真得并非有心欺瞒,阏哥哥只是想保护我,才会出此下策。我知道我对不起旭颖,可如今突儿已经认了姬寤生为父亲,若是被姬寤生知道了一切,突儿便活不成了,月珰的命不要紧,可突儿还那么小,我真的不能让他出事。”

      颍考叔目露哀伤,亦是左右为难,他道:“此事关乎国之血脉,我实在......”月珰的身子滑到地上,“我可以向你保证,我绝不会让突儿继承国君之位,这样一来,突儿更本威胁不到郑国的血统。”颍考叔忍不住闭目,“可如今你们居然还联合了忽必,想要借许国一战集兵反郑。”月珰当场怔愣,问:“你说什么?”

      颍考叔看着月珰,轻声道:“我知道此事可能与你无关,子都在私下里联合了北戎国主忽必,不但煽动了这场无谓的战争,而且还要借机取回犬戎的兵马之权,等许国一战平定后,便可能公然起兵反郑。”月珰不禁有些哽咽,问颍考叔:“颍大哥准备把这件事情告诉姬寤生吗?”颍考叔眉头深皱,良久才道:“此事事关重大,我已经尽力用自己的办法将这件事情压制下来,但如果真的到了必不得已的地步,我会告诉主公。”

      月珰发出凄厉的哭声,她感觉到了无边的恐惧与悲哀,或许这就是报应,曾经的她嘲笑过周室太子妃的自私与无情,甚至以此威胁过她,如今她却面临着与她一样的处境,只是她比她更加地手足无措,因为她知道,颍考叔不可能会因为一己私情,而背叛他的国家。月珰不知颍考叔是何时离开的,她混混沌沌地回到寝宫,将迎面而来的公子突紧紧抱在怀中,反复道:“我不会让突儿与阏哥哥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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