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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9、三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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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
今日倒是云无万里,自在高爽,虽是密林遮掩住了大片散下的皎洁月光,有些微微弱的亮,可不像是前几日雨势又大又急,直淋得人头也昏昏。
明明是这样好睡好眠的夜里,荀霜却辗转反侧良久,奈何一闭上眼,竟总是止不住地回想魏珵书方才所说的话。
那个什么莫休言,真的是旗兰三王子吗?
虽说是酒后胡话不可信,但是醉中头脑迟钝,来不及思虑出更为周全的话来,亦难免比平时多了几分真意,所以若他真是旗兰三王子…
那便与华漂所说的话对上了,既是师出同门,想必是在旗兰时才一道拜下来的师父。
可方才在怀盟厅,莫休言脱口而出的那句师兄,又是不似作伪的一脸愕然,却也坐实了其二人虽同来尽苍寨,但所为之事却大不相同。
华漂是制止尽苍寨向旗兰运送拐童之事,那这个莫休言又是为了什么呢?
少女细眉微蹙,虽然身子斜躺在绣床上,心中却仍是思量着今日突发之事,竟偏要想出个所以然来,否则连半点困倦的睡意都无。
旗兰来的王储,却偏偏在荡丘山的小寨子中潜藏身份,或是同华漂一样,俱是为了拐童一事而来。
只不过,一个是要阻拦,另一个是要促成?
荀霜摇了摇头,深觉此想说道不通。
若莫休言是为了促成而来,他与魏珵书必然是同谋,断不会趁着今日醉酒,就轻易透露出了自己的身份,魏珵书方才亦不会是毫不在意的样子。
所以,旗兰三王子,在永州兵卫都浑然不知的情形下,骤然停在尽苍寨,未并南近大周腹地,所为何事呢?
忽地,荀霜翻身而起,裹上一件颇为厚实的外衫,轻手轻脚地出了她在三层的小屋,沿着长梯直往底处去了。
待打开楼下的一扇木门,听见吱呀的一声响,少女几乎屏住了呼吸,连眉头也是皱起,生怕一个不小心便惊着了里处睡着的人。
其实,若这莫休言是真的醉酒倒下,她即便是发出再大的动静,也难以闹醒他,可若是装出这副样子,来引她入瓮,可就不好说了。
思及此,荀霜原本平静的心不由高提几分,抬脚的动作亦越发缓慢了,唯有一双警觉的眸子不位子地往屋内环顾,似是在找什么东西。
若是她记得不错,莫休言初来尽苍寨之时,身上还背着个不轻不重的包袱,而其中,必有能解开她心中所惑的东西。
而那包袱,好像是青色兽纹的长缎布。
荀霜微眯着眼,停住的步子只在屋门口处滞住,里头的灯已然吹灭,一片黑寂。
除开少年轰然作响的呼吸声,能让她辨出何在,要寻的包袱实是难以看清。
但今夜是可以接近莫休言的少有时机,她万万不能就此错过。
因而,荀霜狠狠心,终是走近了几步,又适应了无光的视线,在东南侧的一个角上,摸着了放包袱的圆桌。
不知里头放了什么东西,她一提起来,竟还觉得有些沉,几乎是一手不能承的,忙用双手竭力拎离了桌子。
却听一声闷响,惊得少女随即便想将包袱放回去了,但磕到的额角似是并未惊醒莫休言,连又沉又缓的呼吸声都未曾有改。
幸好她今日灌的酒有了奇效,这人睡得跟尸首一般。
思及此,荀霜的嘴角浮现出一抹淡淡的笑意,但又来不及深想,只放轻了步子,慢慢走离了莫休言住的那间屋子。
待合上屋门,她终是松了一口气,赶忙在底楼的厅堂中点起一盏燃明的烛灯,打开了那青色兽纹的长缎布,细细翻看了起来。
可惜,都是些做工精细的衣袍,没什么稀奇物,那方才怎生地那般重?
正摸索着,荀霜却似忽地触到了一个玉瓶,冰冰凉凉的,拿从包袱里拿了出来,又放在明烛旁细细相看起来。
这个瓶子倒是未有什么过人之处,通体白净,待打开了,便闻见了甚是熟悉的草药味。待细细回想了一番,少女这才发觉,同那日她烧毁的药草,是一样的。
也就是说,这玉瓶里的药,可以掩盖莫休言身上显出旗兰人血统的红眸,方不会遭大周人察觉。
所以,她该不该将手中的这瓶秘药拿走呢?
到时候,最先发现的肯定是魏珵书,且不说少年来尽苍寨的目的如何,莫休言旗兰三王子的身份一暴露,或生或死,她或能坐观魏珵书与旗兰相斗,岂不是妙哉。
思及此,荀霜脸上笑意盈盈,似是已然料见将成之态,便要将玉瓶收起,另把包袱放回莫休言的屋中,忽听背后带着醉意的一声:“阿蕴,你在干什么?”
怎么正巧是在这个紧要关头。
少女皱起的眉头一时难以舒展,思虑半会儿后,在转身时顺手挥灭了案桌上的明烛。
又把玉瓶收入袖中,身形挡住了青兽纹的包袱,笑着回道:“大哥看你醉晕过去了,亲自将你送了回来呢。”
荀霜边说着,边走近夜色下一脸茫然的少年,不动声色地遮住了他或能看到包袱的视线:“我瞧大哥甚是看重你,说不定往后你便是我尽苍寨的八当家了呢。”
一席话听得慕容莫有些欣喜之色,但厅堂中唯一的烛火忽地熄灭,一时难以适应,忙揉了揉自己的双目:“刚刚我还看见这儿点着灯,怎么这会儿却没了?”
“许是被门后漏的风吹灭的吧,”荀霜面容平静如水,说话的语气却有些循循善诱的,“眼下更深露重的,你怎么还不早些睡下呢?”
边说着,边转身去拿熄灭的长烛,到了慕容莫面前才点燃:“今夜喝了许多酒,可要我扶着你去回屋?”
烛光摇摇曳曳,映衬出少女清丽如月的面容,看得面前的人有些恍惚了,只道:“不麻烦阿蕴,这点酒还醉不倒我,我还是自己走回去好了。”
话毕,少年接过她递来的烛灯,告辞后便缓步走回了屋内,待要将烛灯放在东南角的圆桌上,却摸到了以后才发觉其上空无一物。
不由愕然,放在桌子上的包袱去哪儿了?
刚刚他正想起身喝水,便见那什么六当家在厅堂中的案桌上不知看些什么,难不成是在翻他的包袱吗!
思及此,慕容莫忙冲了出去,一把抓住了正要上楼的荀霜,几乎是厉声喝道:“你把我的包袱放哪里去了!”
右手紧紧制住了少女的玉腕,竟一下子勒出红印来。
荀霜见状也未有恼色,夜色中一双漠然的眸子看上去波澜不惊:“送你回屋的是大哥,你不该问他去吗?这会儿揪住我不放干什么。”
说着,便要将少年的手甩开,挣脱出去,慕容莫仍是不放,怀疑的目光紧紧地盯住了眼前的人:“那你刚刚在那儿做什么?”
“方才你师兄来了,我去送送他,”荀霜面上坦然,似是未有说谎之色,又颇有些意味深长的样子,“告诉我一件不可告知于你的秘事。”
闻言,少年制住她的手不免松去半分,狐疑地打量了她一眼:“师兄亲口告诉你的?”
虽然不是与他有关的,但他如何想,却并非荀霜可以左右的。
因而抬了抬头,看向慕容莫的目光多了几分笑意:“不知你先去问问他,再来同我扯这些吧。”
说罢,荀霜趁他心中动容,手上的力道亦有了松懈,便奋力一甩,任凭后头的人愣在原处,自顾自地上楼了。
至于那包袱,当然被她随手烧了,反正这些穿过的锦衣绣袍,即使是放在万隆兴中去卖,可断然卖不了几个钱的,反要辱没了商号的名声,岂非是得不偿失。
思及此,少女挽了挽有些散乱的乌发,将脱下的外衫随意挂置在屏风上,径自躺下睡去后便困意来袭,一夜无梦,甚是安稳。
次日清晨,还要偷个晚起的懒,荀霜却被底下动静极大的闹声吵醒了,睡眼惺忪地揉了揉,才缓缓地睁开了双目,很是不耐烦地喊了一声:“谁在吵?”
许是刚醒,说话的声音亦是带了丝恹恹之倦,又算不得响彻上楼下楼的大声,底下的人自是无知无觉,甚至还闹得更响了些。
少女无奈,草草梳洗一番后,便匆匆忙忙地下了楼,木阶踏得蹬蹬直摇,颇为气势汹汹的模样。
待下到底处的厅堂,却见莫休言和华漂两相争执,挥来喝去地吵得激烈,不由了然。
哦,原来是昨夜那谎引出去来的祸患。
方才惊醒之恼,都要怪她先前挑拨离间之失。
见状,荀霜也褪去了半分脾气,淡淡开口:“你们二人又在这儿闹什么呢?没得扰了清静。”
似是才见到她下了楼,华漂立即止住了争执的话头,脸上的难堪有些挂不住了。
“六当家,我正要送师弟回去,他却死活不肯,还说什么是六当家允他留下的胡话,既是如此,还请六当家看在我多年为尽苍寨操劳的份上,放我这师弟回去吧。”
言语间隐有关切担忧之意,也不敢看她,似是想到了昨夜暴露身份之举,仍有些心有余悸。
闻言,荀霜慢慢走近了面面相觑的二人,先看向颇为固执的慕容莫:“莫休言,你可愿听师兄的话,就此回去。”
“他不是我师兄了,没道理管我的事,”少年一脸愤懑,只将头撇了过去,半点都不看华漂,“我就是要留在尽苍寨!”
荀霜无奈:“华漂,想必你也是听到了,若是不情不愿,我也是赶他不走啊。”
谈及此处,华漂脸色微变,向少女道了一声歉,便匆匆扯过挣扎不得的慕容莫,进了底层的里屋,一把将他甩了进去,方转身合上了门。
“你叫华漂,这不是我师兄的名字。”
少年冷冷开口,负手而立,眸子中恍若寒光凛冽。
“师弟若再不走,我便将旗兰三王子的身份告知魏珵书,”华漂丝毫不怵,紧盯着对面人的眸子,“到时候师父得知此事,师弟即便是被绑着捆着,也是要回旗兰王廷的!”
慕容莫冷笑一声,对这胁迫之语不堪其严:“那就尽管去跟魏珵书说吧,我也将你暗中窥探楚州拐童案的事,悉数告知于他!”
又淡淡补上一句:“你早已叛出旗兰王廷,还敢对孤要做的事有所置喙吗!”
“我叛出的,是王廷,而非旗兰,我仍是旗兰人,”华漂轻蔑地笑了笑,眼中尽是不觉之厉,“况且你和全亦符做出来的事,我有什么不叛逃的理由吗!”
少年皱眉,说话的语气也高了几分:“我和师父所为,皆是为了旗兰,你莫要血口喷人,妄图将将我二人多年的操持毁于一旦!”
闻言,华漂怒容又起,重重地扇了他一巴掌,骂道:“此事若被揭于天下人的面前,你何言去辨!”
饶是猛地挨了一掌,少年却笑了笑,眼神颇为意味深长:“谁会将这件事抖露出去!我旗兰阴险狡诈,他大周就清清白白了吗!”
又走近华漂面前,压低了声音,目光中尽是挑衅:“师兄方才所言,是想做被旗兰和大周一同唾弃之人吗!”
男人皱了皱眉,脸色上也有了迟疑之色:“运送拐童之事,即便是天下民众不知,也有可以两朝皇室自行解决的法子。”
“师兄在说什么惹人发笑的胡话呢,”慕容莫轻蔑地看了他一眼,露出了几乎可以说是讥嘲笑,“与旗兰谈此交易的,不正是大周皇室吗?”
“你…”
想是终于意识到了自己的不妥之言,华漂颓然地坐在了椅子上。
似是再也撑不住这般反驳不得的话了。
慕容莫淡淡地瞥他一眼,开口道:“你为何向那什么六当家透露我的身份?你俩难不成是同谋?”
男人摇了摇头:“我从未说过,不过她确实知道楚州拐童一案,乃是旗兰所为了。”
“哦?”
慕容莫轻笑。
那小丫头昨夜在套他话呢,等会儿可得找她好好谈谈。
而此时的小楼三层,忽地响起了敲门声。
荀霜揉了揉眼,又被惊扰了梦,忙开门看去,却见魏珵书执了一把长剑,递给了她,笑道:“昨夜我在怀盟厅的隔间见到此剑,又想着天色已晚,才今早还来。”
又顿了顿:“不知六妹可否对此剑出现在那儿,解释一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