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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8、醉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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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滚。”
荀霜冷冷吐出一个字,看向华漂的目光也变得凌厉骇人。
因了一时轻敌,竟被这偷偷摸摸的贼人钻了空子,着实是失策。
不过,她料定,面前的人绝不会出手伤她,方才逞言语上的虚势,反而迟迟不肯将长剑架在脖颈处,手也拿得不甚稳当,似乎是怕真的刺伤了自己。
少女心思细腻,不多时便察觉到了华漂的另有他意:“你若是想让我替你隐瞒今日之事,那便要拿出银货两讫的诚心来。”
男人身着粗布衣衫,唯有领口有一丝沾着红的血迹,极为显眼,他轻蔑一笑:“荀霜,你看看如今的境况,还觉得自己是方才占尽上风的英勇吗?”
一席话听得荀霜哑然失笑:“你这人好生奇怪,若真想取我性命,方才一夺到剑就该杀了,还等到现在,不就是想要同我谈买卖吗,多费些言语相争的工夫不觉得自己蠢吗?”
边说着,边走近几分,甚至将离远的长剑递至自己的脖颈处,也不伸手去夺,反而问道:“华漂,你潜入怀盟厅的东隔间,究竟有何意图!”
又顿了顿,眼中有了几分玩味的神色:“你在为韩辞化做事?”
“若是为了韩相,我早杀了你这行刺之人了,怎么如宁宛云一样推脱至此,”男人见长剑快要刺伤她,随即便将剑掷在地上,看都不看眼前的人,“我另有其主,并非你区区一个小丫头所能知道的。”
闻言,荀霜狡黠地笑了笑,装出一副恍然顿悟的模样:“反正你不敢杀我,那我现在就告诉魏珵书去,到时候你死了,我还是活着的,岂不是不亏不盈的合算买卖?”
说罢,便要冲出去,竟真的是要去找魏珵书了,华漂见状,心中骂了自己一句,忙提着长剑赶了出去。
荀霜自然料到他这一番动作,正要夺门而出,忽地迎面撞上一人,顿时被撞得跌倒在地,一时痛得连眼也睁不开了,心中不由气急,喊了一句:“谁啊?”
却听面前之人一声愣愣的:“师兄。”
这称呼,听上去或能破解华漂的身份之秘。
荀霜忙揉了揉眼睛,睁开去看。但见愈来愈清晰的视线中,一锦袍玉带的少年同她一样跌坐在地上,目光却看向她身后的追出认。
莫休言,竟然是华漂的师弟。
一个世家公子,一个寨子山匪,师出同宗,着实是可疑得很。
还有,他们的师父究竟又是何等人物,将他们俩同收门下。
思及此,少女忙拍了拍素白襦裙上沾染上的些许尘土,急忙站了起来,打量的目光在相视而立的二人身上来回游,终是开口问道:“你们师父是谁?”
慕容莫看她一眼,不自然的神色颇有些掩耳盗铃之感,胡乱地回了一句:“是个名不见经传的教书先生,说了名字阿蕴也不知道的。”
“你们的师父都是教书先生?”荀霜闻言,眼波流转,显出些轰然失笑之色来,甚是不同寻常,“莫休言,我有没有跟你提过,寨子中不识字的人颇多,你师兄便是其中一个啊。”
少年愕然失色:“怎么会!师兄明明…”
又看见华漂朝他使了个眼色,方止住了口,不再多话。
他想起来了,师兄会识的是旗兰文,对大周的字自然是一窍不通。
荀霜见他原要什么话脱口而出,又倏忽停下不说了,便知其中大有文章,但念及此处仍是怀盟厅,又值用晚膳之际,若是魏珵书一进来见到此番景况,必然要起疑,到时候谁都说不绪清楚。
重要的是,将四姐和五哥送走后,尽苍寨中能帮她的人本就不多,当下切不可为了一时执念,而扰乱了大局。
思及此,少女正要说些什么回缓僵持的场面,忽听背后一句含着笑意的话:“六妹跟新来的站在门口干什么,可是在等我一道用晚膳?”
荀霜忙转过身去,回道:“大哥这话说得可真是抬举自己了,我是等饭呢,今日的饭菜着实是来得慢了些。”
一番再自然不过的话听得慕容莫神情怔怔,连目光都有些呆滞了。
这大周女子的脸色也变得忒快了吧,方才质问师兄又嘲讽他的人是谁啊。
还未回过神来,便被荀霜扯了扯衣袖,眼角明明含着笑,话语中却带了几分警告之意:“不是饿着了要吃饭吗,怎么还不走?”
少年一时懵住了,只定定地看向转身告辞的华漂:“他不留下来吃吗?”
这时候倒是机灵了,还知道不将师兄二字叫了出来。
“你说华漂啊,他惯常在山脚下的演武场那边吃的,”魏珵书瞟了他一眼,漫不经心地回了他一句,“说是寨兵那边的饭菜更合胃口,人多也热闹。”
慕容莫在荀霜身边落座,见再没有人来了,不由有些好奇:“不是有六个当家吗?怎么就两个人了?”
这问得确是刁钻古怪,又不能将真相说出来,少女思量再三,待要找个适合的借口搪塞几句,谁知魏珵书却先她一步开口解释:“死的死,逃的逃,还有个不知所踪的七当家,除此之外,就余下我与六妹二人了。”
一席话说得有些怅然若失,甚是失意的模样。
慕容莫不由觉得触到了人家的伤心事,神情也有些讪讪:“一时失言,寨主切勿…”
见二人都将话说到了死处,荀霜笑了笑解围:“前些日子尽苍寨刚劫了车好酒,不如畅饮一番。”
说着,魏珵书和慕容莫面前的陶碗中都盛满了美酒,唯有她自己面前的这一碗空空净净。看得少年不由惑然:“阿蕴怎么不喝?”
“我素来不喜喝酒,此等佳酿还是让你二人细品为上。”
荀霜几乎无视了面前一大坛的浓郁酒水,自顾自地夹起了长桌上的小菜,又和其余二人交谈几句,笑笑闹闹地吃完了这顿晚膳。
用毕,荀霜先两个酒鬼一步,出了怀盟厅,这几天尽苍寨与官兵相安无事,偶尔劫几车金银珠宝,又没什么事需要她费心,便骑马回了山腰处的三层小楼。
还未停至楼底,远远地瞧见了候着的一人,待骑近了,方看清是华漂。
少女翻身下马,却见面前的人皱眉,还不住地往她身后去瞧,似是还等着什么人下来的样子。
“你师弟在跟大哥喝酒呢,不多时就下来了,”荀霜见他一副欲言难止的样子,忙宽慰几句,“不必担心,魏珵书如今不知道他与你的关系,不会冒然下手的。”
闻言,华漂轻叹一声,很是无奈。
他担心的不是魏珵书如何,而是那小子将自己旗兰三王子的身份,醉后透露出去了怎么办。
又摇了摇头。
尽苍寨素来与旗兰交好,即便知道了,想来也不会出什么大事。
便跟着荀霜一道进了小楼,上了三层的屋子,待二人都落座了,男人方开口:“我的身份,我师父的身份,都不能告诉你。”
一上来就是这样的话,倒是个帮了他,人家却一毛不拔的烂性子。
“那你可以告诉我什么呢?”荀霜淡淡地笑着,眼底中尽是不可深察之意,“不要说什么拒口不谈的蠢话。”
华漂摇了摇头,示意自己不是那样的人:“魏珵书做的事,我可以尽数告诉你。”
闻言,少女平静的眸子微动,面上却极为坦荡,仿佛已然料见到他要说什么了:“关于我?”
面前的人仍是摇头,只道:“楚州城中的拐童案,你可曾听闻一二?”
“听说过,”荀霜微微颔首,蹙着的细眉似乎回想着什么,“先前这案子陆决交给孔层去办了,后来那两人都死了,便不知结果了。”
谈及此事,华漂神情凄楚:“不会有结果的,那些孩子都被尽苍寨送去旗兰了。”
“你说什么!将大周的孩童送去旗兰!”少女惊讶地捂住了嘴,几乎都要失声而喊,不复方才的镇定自若之态,“此事闻所未闻,属实是…”
见对坐的人快要说不出话来,华漂从怀中掏出几封信来,又都递给她,只道:“这些都是魏珵书与旗兰王廷的往来信件,你看了,总该相信了吧?”
荀霜双手微颤,几乎是勉强自己拿着才接过信来,又见上面的字迹端秀正立,颇有前朝书法大家的风范,不由皱眉:“这并非魏珵书的字迹,你莫要诓骗我。”
怀疑的目光看得华漂哑然失笑:“令牌上的拙劣字迹都是他故意装出来的,之前宁宛云走后魏珵书不是给了你一封信吗,你可有问过宁宛云此事?”
“四姐确实说她从未写过什么信给我,”少女撑着头,作思索状,“但四姐已然回来,我就早将此事忘了。”
“是吗?”对坐之人指了指她手中的一封,只道:“你看看这封信上写得什么?”
荀霜忙将他指的那张抽出,细细翻看一番,果见:“阿蕴,平安勿念。”
六字跃然其上,写的日子却是明日。还是四姐的字迹。
所以,魏珵书明明仿写得一手好字,却骗住了寨子里的所有人。
饶是知道这个名义上的大哥是个行骗好手,荀霜乍听此事,心中还是有些茫然,倒也并非是悲切魏珵书又骗了她,而是觉得,自己该怎么做,才能骗过魏珵书呢。
她能敌得过魏珵书,敌得过他背后之人吗?
思及此,荀霜数日来笃定的心中动摇不少,连眼神也变得有些黯淡无光,愣愣的样子看得华漂都出声相问:“你怎么了?可是觉得魏珵书…”
少女忽地打断了他的话头,似是突然被惊醒一般,终是回过神来:“华漂,你既然不惜己身,四处搜罗魏珵书与旗兰往来的罪证,可是想揭发此事?”
华漂闻言,不由有些怔住了,神情漠漠:“我只是觉得,大周人是大周人,旗兰人是旗兰人,便是将那些孩童拐过去养,就从中训出骑射俱佳的血统了吗?”
男人垂下头,即便是明明燃光的烛火照侧,也看不清脸上莫测的神色,只见他摇了摇头,连声说着:“这怎么能一样呢?”
明明这样一番感慨之言稀松平常,荀霜该是和华漂一样,觉得同情惋惜才是,但一听到血统一词,便觉得有些不对劲了。
华漂刚刚语气中的不岔,似是都向着旗兰人一般,是觉得大周的孩童运到了旗兰,是扰乱了旗兰人血统的下等之举,而非是为那群孩童将来的命运感到悲切。
所以,华漂是旗兰人吗?
思及此,荀霜不由凑近了面有戚戚的男人,只见烛光燃燃之下,比夜色还深还黑的眸子正抬眼望向她,像是被她的举动骇住了:“你,你干什么呢?”
不是深红色的眸子。
荀霜挑眉,又离他远了些,神情思索。
或是同温昉元一样,是吃了什么药才未显现出异于常人之态来。
但既然此人肯将尽苍寨掩藏的秘密托出,想来她问上一句也无关紧要吧。
便直言而道:“你可是旗兰人?”
一番话惊得华漂有些坐不住了,甚至还想用衣袖挡住自己的眼睛:“我不是旗兰人!”
瞧这遮遮掩掩的样子,说不是旗兰人,哪里可还会有人相信。
荀霜得了心中的确数,也懒得再逼问他,只道:“夜深了,快回去歇息吧。”
一席话却听得对面之人有些惑然。
就因为他说了这么一句,就被这难缠的小丫头放过了?
华漂不由放下了遮住双眸的右臂,这才惊觉自己做了什么样的蠢事,匆匆告辞后,便落慌而去了。
屋内空余荀霜一人。
少女起身合上来客未关好的门,梳洗一番,正要睡去,忽听外头有人在敲。
都这会儿了,会是谁呢?
荀霜匆匆裹上件外衫,打开了房门,却见是魏珵书搀扶着莫休言,说不知道他睡哪儿。
少年满身酒气,还尽说胡话。
看得荀霜满眼嫌弃:“这人竟然说还能喝。”
魏珵书笑道:“他还说自己是旗兰王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