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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段玄 ...

  •   田甜有些怕,往后退了两步,想要走。
      我拉住她的手,暗示我会罩着她。待田甜不再畏缩,我正要说话,那名男子却说道:“段,椎物也,姓也;王昌龄《段宥厅孤桐》诗名上便有此字。玄,幽远也;黑而有赤色者为玄,象幽而入覆之也;天地玄黄宇宙洪荒,乃《易经》开篇。姑娘应该读过书,不会不知道吧?”
      竟然将了我一军。我一时想不出怎么反驳,只好开口道:“刚才我听错了,还请见谅。”
      “看姑娘面色发白,神情疲惫,应该是肾虚的症状。”他卖弄着自己的才学,得寸进尺:“姑娘应该还头晕耳鸣吧,否则怎会听错在下的名字?”
      我嘲笑他脑子少根弦,他就敢说我是肾虚——我可不想跟他斗嘴:“先生可有良策,治治我这肾虚的毛病?”
      他答道:“肾出于涌泉,涌泉者足心也。你只要多按摩自己脚底的涌泉穴,自然会缓解病症。”
      一曲弹罢,他又换了一曲。是《广陵散》。
      见他迟迟不肯拿书,我隐隐有些火气:“请问可否将《三字经》借与我?”
      他陶醉在自己弹奏的乐曲当中,爱答不理的:“出门左转,第三间房内,第四排书架从上数第三层,从左往右数第六本便是。”

      我拿了书,然后带田甜回房,一字一句地教起来。田甜学得极其认真。没有纸和笔,就拿旧碟子装上泥土,用树枝在上面练习。
      五天下来,她将全文背得滚瓜烂熟。背会了,便兴冲冲地跑去找段玄:“叔叔,我会背《三字经》了。”
      段玄还在弹筝,笑得很飘逸:“那你会写吗?”
      田甜泄气了:“只会写二十个字。”
      “循序渐进,以后自然就快了。”段玄说:“囡囡,以后别叫我叔叔。我不过比你年长数岁而已。”
      今日的窗户紧闭,因此有些闷。女孩子们都在上课,或是背书,或是拿着毛笔练字。见到我和田甜过来找段玄,抬起头瞪着眼,隐隐有些敌意。到底是美男子,还挺受人欢迎。
      “你以为你很年轻?”一想到能见到比我早出生五百的古人,我就觉得不可思议,将腔调拖得老长:“叔叔——”
      刘鸨母近日总是不断督促,让我找段玄学琴棋书画。我不想去,就用男女授受不亲之类的话来打发她。刘鸨母又是因果报应,说我既要做婊~子,还立什么牌坊!考虑到还要在刘鸨母手下讨生活,暂时不能开罪她,我便只能过来。
      田甜一阵傻笑:“叔叔,姐姐在笑话您!”
      “怎么,刘妈还没把你卖出去?”他真是锱铢必较,以牙还牙道:“凡女子者,应恪守四德,性温如玉,谦卑庄重。你虽非良善女子,若能注重自己的言行举止,将来即使做妾做妓,亦能赢得别人的尊重。你既称我为长辈,就该尊老敬我,怎说话这么不客气?”
      看他年纪和我差不多,教训起我来倒是头头是道,一副卫道士的嘴脸。我反驳道:“那男子呢?孝悌忠信,礼义廉耻,又有几人做到?其身不正,虽令不从。若比较起来,恐怕那些所谓的君子,还不如一名普通的女子。”
      他倒是肯承认:“也许吧。”

      段玄起身,立于窗前,将关着的窗子开了个小缝,“姑娘可会弹筝?”
      一股寒气直向我袭来,冷得毛孔骤然收缩。我打了个寒颤:“会一点。”
      见状,他又将窗子关上,“可否献上一曲?”
      我屈膝,直起腰跪坐在垫子上。琴案的高度与段玄的身高相吻合,对我来说却有些高了。我抬起臀部,抚着筝,试弹了一下。琴弦灼热,想必是段玄弹久了的缘故。
      对段玄的琴技,我还是很佩服的。每日他弹筝的时候,附近的房顶上都会逗留着各种鸟儿,拉得到处都是米田共,真是壮观到极点。
      待调整好音调,我便弹了一首《梅花三弄》。也许是长时间没有练习,我有些生疏。弹到最后竟把曲谱给忘了。段玄示意我起来,自己坐下,将剩下的部分弹奏完毕,“业精于勤荒于嬉,以后要多加练习才是。”
      “你以为所有人都跟你一样闲?”
      刘鸨母很吝啬,虽然没把我卖了赚钱,却也要榨取我的剩余价值。因为怕我的手脚变粗糙,每日便让我给凝春楼里的姑娘做香囊、绣团扇,活儿虽不重却很费功夫。现如今又要我学六艺,真是累煞我也。
      那首《梅花三弄》,他弹了两遍。琴声悠扬,妙韵清丽,让人忘我忘世,沉醉其中。“我亦是寄人篱下,不见得比姑娘好上多少。”
      他的神态安然,上善若水任方圆,倒更像是喜欢扎在女人堆里的贾宝玉。我可不认为他的日子有多难捱,“比起我这随时要被卖掉的人来说,强太多了。”
      觉得继续在这里说下去不方便,我便要段玄出去谈。他同意了,随我一同出去,到了不远处的墨园。

      墨园属于外院,住的都是男人,段玄也住在这里。墨园充分利用了湖边的地势,有假山,有花池。江南的温婉,即使是房子,也多了几分柔情。因为无聊,也为了能顺利逃跑,我便整日瞎转悠,对这里的情况还算熟悉。
      墨园有个八角亭。亭子沿着堤岸,直通到湖里去。湖水澄澈曲折,古典秀雅。枯柳干瘦,二十四桥仍在,只是很多景观尚未凑齐,自然是另一番味道。天突然下起雪,扬扬洒洒,落在水面上,融得一干二净。
      不远处停着艘客船,从船上下来十几个女孩,哭哭啼啼,如丧考妣。凝春楼的另一个鸨母招呼着龟奴将她们带到内院去,见我和段玄站在湖边的亭子里,瞪大了眼睛,好像等着看我和段玄殉情了似的。
      “你会心甘情愿,任人屠宰么?”
      在外面呆得时间久了,我手脚早已冰冷,却觉得无所谓:“你认为呢,叔叔?”
      段玄捡起地上的碎石,扔进水里。石头击打着水面,响起圆润的“咚”声,然后沉了下去。他说:“你会逃,但是逃不掉。”
      以前到瘦西湖游玩过,水深,现在是几百年前,环境好,估计会更深。我刚到这里时,还非常庆幸,认为自己将来可以跳进湖里逃生。但今日却见到湖边多了十几个守卫,还有狗狗在把守,便知道不再可能了。
      事到如今,我有些后悔自己当初的选择。不过察觉到段玄监视过我,还有可能已经告密,我很是生气:“你就那么肯定?”
      “还有一种可能,你不会逃。”
      说他能掐会算,还真把自己当神仙了。我不置可否:“你不是我,又怎会知道我的想法?”
      我拿八道的尾巴做过实验,除了我之外,凡是有生命的东西,只要一碰到就会立刻化为齑粉。只要刘鸨母不介意惹上人命官司,受连坐,就尽管把我卖了。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他语气平淡,一副超然物外的表情:“你手上的妖物纵使可以保你周全。但万物相生相克,有利自然有弊,我劝你还是及早丢掉。”
      刘鸨母知道八道尾巴的危险性,必然会想方设法将其从我身边弄走。谁晓得段玄是不是她的谋士,试图用这种手段让我中计。
      我猛地拉住段玄的手,凌波微步,与他面对着面,莞尔一笑:“叔叔是不是对我有意,所以故意打击,好让我留下来?”
      他竟然脸红了,垂下眼睑,侧过头,赶紧将手抽回去,“男女授受不亲。光天化日之下,姑娘怎可做此等逾礼之事!”
      敢到妓院中来,虽不是寻花问柳,却也未必是君子,在我面前装什么正经?我着实好笑,伸出手指,附在了他的唇上,“那我们晚上做好不好?”
      “在下还有其他事……就先行告退。”他的嘴唇竟然发起颤来,触电般地躲开,转身就跑。跑到半路,段玄一个趔趄差点栽倒,又回过头来对我说:“外面天冷,姑娘也赶紧回房吧,囡囡我待会儿会给姑娘送过去。”
      碰触他的感觉依然存在。我蹲下身,将手洗了洗。河水冰凉,刺得骨头都是疼的。我哑然失笑,这个玩笑开得有点大呢。

      第二天我去向段玄道歉,却听刘鸨母说段玄生病,回老家去了。临行前,他将自己的古筝交给我,又给了几本琴艺方面的书籍,让我勤加练习。
      我觉得他应该是被我吓病的,心中难免有些愧疚。从龟奴手里接过东西后,便认真揣摩起来。
      古代的音阶,宫、商、角、徵、羽,我不甚明了。所幸的是,有些曲子我会弹,将其转化后,便渐渐明白了。
      段玄告假,刘鸨母又暂时聘了个老庠生。当我和田甜去找他借《千字文》的时候,一脸鄙夷,说女子读书本是伤风败德之举,而风尘女子读书更是祸国殃民!若我还有羞耻心,就该断了此念头,以死明志,保得一身清白。
      我气得发抖,把他臭骂了一通。说他心胸狭隘,为老不尊。相鼠有皮,人而无仪,不死何为?如果我该死,那他就更该千刀万剐,下八寒地狱。
      老庠生听完我的话,胡子一翘,中风了。刘鸨母赔了笔银子算作私了。恰逢段玄回来,便让他继续授课。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段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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