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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刁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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酉时的时候,正妃派人过来,说是厨房做了一些甜品,让我过去尝尝。现已过了吃晚饭的时间,但我不去便是公然与正妃为敌;去,朱同脸不在,若她找我的茬,对我下黑手,我连个靠山都没有。虽然记载中的娄妃贤惠温柔(在男人眼里),然而历史始终是人写出来的,难保没有臆测忽略的成分在里头。
人无完人,尤其是一个打翻了醋坛子的女人。我刚到宁王府,便给我一个下马威,谁能料到她还会使出何种手段?一时的蛰伏,并不代表她会心甘。
八道白天不能显身,香香没有了功力。我心存防备,让朱理领着,走过重重庭院,到了娄妃的居所。
正妃就是正妃,不管是否受宠,排场规格皆比我强。二层小阁楼,自带庭院,里面花团锦簇,鸟鸣鱼游,在夕阳的浸染下典雅安详。另有两三个太监丫鬟投食忙碌,并围在一起说话。
朱理推开那三关六扇的菱花门。我走了进去,行礼,道万福,然后垂手站在一旁,等待着王妃接下来的话语。然而王妃却并不说话,只是与四个侧妃围在一张四方桌前,摸牌,喝茶,欢声笑语。
我站了大概十分钟,腰开始酸痛。知王妃故意忽视我,便再次行礼,准备离去:“王妃,萧氏还有其他事要做,便不打扰了,先行告退。”
“慢着!”王妃的态度倒也和气,拿起一张牌打出去,命人搬了把木鼓墩给我,微微一笑:“适才我太过投入,忘了妹妹在这儿,还请妹妹莫怪。”
她绵里藏针,我却不能针锋相对。我坐了下来,答道:“王妃是主,我是奴。王妃能叫我一声妹妹,便是莫大的恩惠,我岂有责怪之理?”
“妹妹真会说话!”王妃含笑:“不愧是风尘出身,见过世面的。”
有人端了杯茶给我,却不小心打翻。碧水瓢泼,茶盏碎成几瓣,那舒展开来的云雾茶叶撒了一地,蒸腾起缕缕白汽。幸亏我躲避及时,才没有被烫到。但那个端茶的侍女却立马尖叫起来,被茶水溅到的手背上烫起一大片燎泡,疼得她直掉眼泪。
我以退为进:“我生得命苦,比不上王妃,自小锦衣玉食,众星拱月,什么都不用操心。我这卑微之人,若要生存下去,自然是处处小心,生怕做错什么。否则,轻则受惩,重则丢了性命。”
“妹妹到了这里,就不要再拘谨了。”见我这样说,王妃借机显露大家风范,却反衬得她愈加虚伪,“王爷既然怜你,而你又有了王爷的骨肉,也算是苦尽甘来。以后和众姐妹好好相处,遵守规矩,莫再惹事,宁王府自然不缺让你容身的地方。”
王妃紧紧盯着我的眼睛,生怕从我的表情中漏些了什么。见她步步为营,无一不是在向我宣战,提醒我不过是个卑微的侍妾。我心里实在堵得慌:“王妃说的是,萧氏记住了。”
那局牌已经结束,又换了一局。重新洗牌后,我依然无法介入,只能坐在一旁当看客。
没一会儿,仆人端来各种水果,有西瓜、桂圆、荔枝等,用冰镇着,放在茶几上。陆陆续续,又端来糕点以及汤品,色香味俱全,摆放极为讲究。正妃和颜悦色道:“妹妹随便吃,莫要客气。”
冰镇水果虽然可口,但孕妇应当忌食,否则有流产的危险。点心固然诱人,但颇考验吃相,一不小心就会被人抨击出身教养;而且见他人未食,我也不敢食用,生怕会在里面下毒。犹豫再三,我端起一盅汤,打算喝些填填肚子。
汤匙是银质的,遇砒霜会变黑,王妃不会犯这样的错误。我舀起一勺,尝出蟹和其他东西的味道。我顿住,却见王妃端起汤盅,向我以及四个侧妃笑笑:“这是今早送来的鄱阳湖螃蟹和福建沿海产的干货海马,用文火煲了两个多时辰,益气活血,安神通络,正好可以调理身子用。”
四个侧妃听到这话,也端起汤盅,作大家闺秀状,小口小口地抿着,无不温柔一笑,称赞其美味。见我不食,王妃问道:“妹妹怎么了?这不合胃口吗?”
我摇头:“不是,是我对虾蟹过敏,食了会有危险。”
“既然这样,那便算了。”王妃倒是体谅:“妹妹还有什么不能吃的,不如一并告诉我,也省得日后犯了禁忌。”
“也没几样儿。”我拿起一串桂圆,剥掉外面的壳,含入口中,咬碎了,吐出里面的核儿,心中暗暗记下吞食的数量:“只是张医婆嘱咐我该多吃些水果,尤其是桂圆荔枝之类,说是生出的孩子会水灵。”
王妃的脸上浮起一丝笑意,却忽而僵住。她接口道:“水果固然好,只是物极必反,不能太过量。”
我又剥了一粒,向她笑笑:“王妃不愧是大家出身,懂的就是比我多。”
食这一关总算过了。一群女人围在一起话家常,其中一个是素妃,年长,穿一身淡青色罗裙。她与正妃关系最为亲密,开口道:“听说妹妹昨日去宗庙的时候,突然昏倒,不知今日是否已经好转?”
我回答:“托王爷的福,我才能出去长长眼界。宗亲不愧为宗亲,和乡野市井人家相比,就是不一样。至于我的身体,这半年多来,一直不太好,早已习惯,不过还是要谢谢姐姐的关怀。”
“天足就是好,想去哪里便能去哪里。“素妃装作很羡慕的样子,又说:“妹妹既是青楼出身,一定懂得如何抓住男人的心。不妨与大家分享一下,也算是姐妹一场。”
姐妹?她的心里未必认同我;而我,也不曾认同她。我暗自冷笑:“王爷昨晚不是去了姐姐的住所吗?我也想向你讨教,年过三十,生了子女之后,如何能依然受宠呢。”
“王爷在我那儿只坐了一刻钟,吃了一碗茶,便走了。”素妃一脸的不自在:“听说后来又去了趣妃那儿。”
趣妃拿起点心水果,吃得脸上又是芝麻又是西瓜子。她只有十六七,虽生得一女,心智却尚未成熟,一脸娇憨地回答:“王爷送了个布偶给楚儿,逗了她几下,说楚儿也是个美人胚子,不愁嫁,将来裹不裹足都没关系后,也走了。”
翠妃老实交待:“王爷也去了我那里。不过是顺道路过,有些困,进去打了个盹罢了,连衣服都未曾脱过。亥时醒了,就离开了。”
说了一圈,才知朱同脸真可谓面面俱到,一个都不曾冷落——他的几个女人,脸上的表情各不相同,无一不是心怀鬼胎,有自己的打算。
见大家都是平分秋色,无人能受独宠。王妃面露一丝得意,努力做出一团和气的样子,忽而发起话来:“你们说,王爷究竟喜欢什么样的女子?”
这个问题根本不具备讨论性,趣妃百无聊赖地回答:“只要是美人,王爷大概都会喜欢吧。”
所有人都笑了。王妃开口道:“自从皇妣过世以后,这两年来,王爷变得清心寡欲,不像从前那样风流成性,对各位姐妹也都礼遇有加。这是件好事,只是往后谁想生个一男半女,借此打发寂寞,却变得难了。”
两年……是啊,我到这个世界已经两年了。想要回去的念头一直未断过,心存希望,却又失望,渐渐将自己消磨得没了棱角,变成苟且偷安的无用之人。
王妃拉住我的手,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所以妹妹一定要养好身子,到明年,为王爷生个王子出来。”
我颔首:“萧氏定不负王妃所托。”
娄妃精通诗词格律,兴之所至,自然是满腹经纶。见屋内盆养的红莲有叶子枯萎,便拿起剪子修剪,并赋诗一首:“芙蕖生在淤泥中,一碧莲蓬子不同。今朝虽有千般好,硃明过后是秋冬①。”
这诗一语双关,再次影射,试图再次增加我的屈辱感,让我知道朱同脸虽然宠我也只是暂时的,所生子女根本无法与她生的相提并论。
我略作思考后,连消带打道:“此诗甚好,只是有句不妥。大明王朝千秋万岁,朱氏江山永垂不朽,而王妃却说‘硃明过后是秋冬’——若让外人听见,岂不以为王爷要谋反,或是此朝会被新的朝代更替?这可是诛九族,凌迟处死的大罪。王妃您说话也太不小心了。”
王妃脸色瞬间变白。她轻咳两声,用手轻拍胸口,拿起绣着鸳鸯戏水的白色丝帕掩住朱唇:“一时口误罢了,妹妹莫要告诉别人,免得惹火烧身。”
我点头:“我连王爷也不告诉。”
为了应合娄妃,我将她的诗重新改过,也吟了一首:清水濯濯洗芙蓉,莲蓬如碧子重重。今朝因季而凋落,明年花开依然红②!王妃底气不足,自然说我吟得好。
我正为自己将了她一军而略有得意,却忽觉腹中疼痛无比,有潮热的液体从身体流出,跟大姨妈报到似的,浑身再也使不出力气。王妃看着我,脸色突然一变:“妹妹你怎么了,脸色这般苍白?”
我摇头,淡淡地笑了笑:“王妃!我有些不舒服,就先回去了。”
我起身,刚迈出脚步,却体力不支,倒在地上。王妃神色慌乱过后,却是窃喜,与人一起赶紧将我送回浡滃居,又派朱理去叫郎中过来,便先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