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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劫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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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有人从花园里经过,是朱理。八道迅速钻进小瓶子,让香香吞进肚里。朱理过来说,王爷回来了,叫我过去。我点点头,抱起香香,回到书房。
朱同脸见到我,握着我的手让我躺下,叫郎中再次为我把脉。我的身体依然如故,只是情绪越发低迷消沉。朱同脸没说什么,打发郎中走了之后,让朱理备好洗澡水,开始沐浴。
“楠儿,过来给我搓背。”朱同脸突然开口。
朱理出去打水了。我隔着纱屏看到朱同脸那还算不错的后背,以及散开了、墨染过一样的头发。反正闲着无聊,我从小榻上起来,说道:“好。”
香香知道八道和朱同脸有仇,同仇敌忾,一直用仇视的眼光去看朱同脸。朱同脸察觉后,看着香香,忽而说道:“这狐狸好像不待见本王。”
我不想让香香惹麻烦,便过去将它抱到外面,“那我扔了它好了。”
“不必!”朱同脸说:“你喜欢就留着吧。”
我“哦”了一声,放下香香,到浴桶前洗完手,拿起瓜瓢舀水给朱同脸冲了冲,接着用丝瓜在他背上搓起来。朱同脸倒了杯茶自顾自地饮着,突然转身抱住我,笑道:“你也进来洗吧。”
“太挤了。”他的手臂都是水,打湿了我的衣衫,弄得我有点不舒服。八道在这儿,我和朱同脸不能表现得太亲密,又不能太疏远,免得八道吃醋,或者朱同脸看透什么。“你还是自己洗吧。”
“好吧。”朱同脸并未勉强,松了手。但我的情绪却被他立刻觉察出来:“楠儿,你今天有心事?”
我敷衍他:“我想家了,心情不太好。”
“这里不是你的家吗?”
我没有回答。朱同脸加了一句:“楠儿说实话,我想知道你的感受。”
“这不是我的家,”我将心底的话说了出来:“在这里,我没有安全感。”
“没有安全感吗?”朱同脸叹了叹气,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告诉我:“我也一样。”
我甚为不解,然而心中疑惑终未吐出,只是将他身上打了澡豆,慢慢揉搓。朱同脸问道:“楠儿,你那日放阁楼上的是什么?”
我回答:“香皂。”
“做什么用?”
“洗脸。”
“拿来我试试。”
我说:“还要搁置一段时间,否则会伤皮肤。”
“那便算了。”朱同脸脸上的笑容更胜:“我肩膀有些酸,你帮我揉揉吧。”
我答应着,按住他的肩井穴,“好。”
他的肩井穴附近摸起来有些肿胀,应该是操劳过度的关系。我咬过的痕迹,成了一排月牙形疤痕,凹凸不平,像是在时刻提醒我,我不过是他的玩物,根本不可能有情感上的依托。
我只揉了五六下,朱同脸便问道:“累吗?”
我摇头:“不累。”
“楠儿,”朱同脸犹豫了一下,突然开口道:“现在兵匪混战,虽然并未结束,但胜负已分。我打算到裴源山去,做好善后事宜,劝落跑的匪贼招降,为我所用,也免得他们四处流窜,祸害乡里。”
我突然觉得不安:“何时出发?”
“今夜子时。”
这是谋反的前兆么?我以前是想过让朱同脸因谋反而被凌迟处死,然而见他真的心存谋逆之心,将会落得挫骨扬灰的下场后,内心终是不忍。某种意义上讲,他是我的丈夫,让我衣食无忧,我不能太袖手旁观:“可以不去吗?”
“你怕我出事?”
夜太过安静,静得仿佛世界上只剩下朱同脸和我两个人。我站在他身后,静静思考,该如何处理八道和他之间的关系。这些话……八道应该也能听见吧。只是听见又如何?他是鬼,就算还阳,也要重新修炼。虽然非要做我孩子的爹,叫他胡小道。但他始终是妖,怎会有孩子的亲生父亲合适?
犹豫再三,我还是对朱同脸说道:“是。”
“真好!”他将手搭在了我的手上,闭着眼睛,温和安宁,让人倍感踏实,“我会平安回来,和你一起看着我们的孩子出生,然后成长。”
我答应着:“好。”
翌日,凡是到王府拜访的各色人等,均被正妃以“王爷抱恙在床,概不见客”为由,拒之门外。我只是朱同脸的侍妾,太多的事都由不得我做主,便只有老实待在浡滃居。
见四下无人,八道从香香的肚子里跑出来,躲在黑暗的角落,语气充满嫉妒:“玉人,你对他动感情了。”
果然——八道吃醋了。相处了这么长时间,朱同脸给了我一个家,一个孩子,一丝安宁,还有一丝……爱。但这被八道点破之后,我的心居然乱了起来,并对其深厚程度感到诧异。
我没有否定:“感情这种东西,相处久了,自然会有。朱宸濠让我离开凝春楼,活到现在。八道……你了解我,我毕竟是血肉之躯,不是石头。但我可以向你保证,我对他的感情绝不像你想的那样,只要你让我离开,我绝不犹豫,立马就走。”
人妖殊途,八道对我并不苛责(调戏良家男子,便是他对我的影响),而我也不必承受失身于人所带来的精神负担。所以与他相处,比与段玄轻松得多,我自然是有什么说什么,不用遮遮掩掩装矜持。然而对八道的小孩脾性,我却无可奈何。
“不必了。”八道气道:“反正他活不过三日,玉人你不如就留在这里,将胡小道生下来,以此为家。”
朱同脸这么快就要死了……一切将要结束?不,怎么可能!如果宸濠之乱没有发生,那么历史将会改写,我出生、成长的那个时代也许就会不存在!我的父母会是谁?我会有几个兄弟姐妹?我会怎样来到这个世界?或者我从未来到这个世界——因为根本没有父母会将我生下来!
昨夜走得匆忙,朱同脸只带了两三个随从,那个渊湛根本没有跟去。八道虽然只剩下魂魄,但毕竟活了八百年,一些事还是可以预测出来的。他昨夜并未告诉我,是早就洞悉了我的内心,所以故意隐瞒的么?
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我的心跳瞬间失去节奏,并感到恐慌:“他是怎么死的?”
“在去裴源山途中,被一伙强盗劫掠,然后一刀刺入心脏!”八道眼神中透着些许欢喜:“死得很快,连挣扎的机会都没有。”
“不,他不可以死!”我尖声叫起来,意识到自己的情绪过于激动,我又将声音压低:“八道你若改变历史,这个世界也会随之会改变,你都不怕受天谴吗?”
“天谴又如何?”八道的魂魄散发出淡淡的白光,八条尾巴连成一排,却因为中间的豁口而不能呵成一气。他摇着尾巴,自在,却又冷酷:“玉人,你和我做过什么恶事,老天却这般对待?那渊湛是非不分,杀我族类,却不杀恶人,照样活得有滋有味——天谴,不过是骗傻子的玩意儿,我算是看透了!”
一道、二道、三道……全都死了。作为狐族的守护神,八道的内心一定很难受,所以才死撑着,不肯去投胎。我一直期盼能与他再度相见,然而一旦真的见面,我才发现这是更大的悲哀。
只是因为我,八道才变成这个样子,我实在不忍劝阻他:“八道,你说时间可以逆转吗?”
穿越时空,让一切回到从前。没有段玄,没有朱同脸,没有任何恩怨,我还是我,过着平淡如水的日子,跑跑路,码码字,结不结婚都没关系,一辈子就这样过去。或者和八道相识后,让他带我到深山老林,隐居遁世也不错。
八道脸上的表情透着一种挫败感,甚是无奈:“如果我有操纵时间的能力,事情就不会变成这样。”
“是啊!”一切即成事实,说什么都没用。我叹了叹气:“江西正在上演剿匪记,死的人很多,找个五行属火的应该很容易。你不如去看看,先还阳再说吧。”
八道语气坚决:“那些缺胳膊断腿、歪瓜裂枣的,我宁可不要!”
从酆都到江西南昌府,一路上陆陆续续有五行属火的人死去。只是八道不是嫌老,就是嫌长得丑,或者嫌那是个行动不方便的小脚女人。我不知道他还能在阳间待多久,虽然香香可以当他的避风港,但我却总为此感到忧心。
“退而求其次,不失为解决问题的好方法。”我说道:“八道,你也太挑剔了。”
“宁缺毋滥!”八道非常臭屁:“良人我可是九尾白狐,没有灵气的躯体,能配得上我吗?”
香香卧在一旁听我和八道的对话,打了个哈欠,很不耐烦地嘟囔了句“论灵气,谁能比得上昨天那个小不点,可惜五行不合”后,便瘸着腿到外面晒太阳去了。
“是有点可惜。”八道顿了顿,想起刚才的话题,继而说道:“玉人,这才是真的历史。真正想改变历史的人,不是我——是你。”
想改变历史的人,真的是我吗?我一时语塞,竟不知如何应答。我再次叹气,却始终不能相信:“可是我记得以前看的史书上说,宁王于正德十四年造反,兵败被诛。”
“是吗?”八道的眼睛突然亮了起来,他笑嘻嘻的,一脸痞样儿,“玉人,如果这次他没死,那我就不再找他的麻烦,甘心戴这顶绿帽子。”
我真想揍死他:“你有帽子可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