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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8、抉择 ...

  •   天地规则易主,因果链断裂。

      六族齐心协力催熟圣光,圣光普照,邪灵退散!

      天穹阴霾渐散,乌云当空,簌簌白雪飘扬而下。

      六族首领皆耗尽精血,重伤昏迷。

      失去光泽的神器落在他们脚边,一动不动。

      只有烬川一人尚有意识却重伤濒危,魔灵枯竭,毫无还手之力。

      可同时,被因果链束缚的众仙官齐齐醒来,不知人群中谁先喊了一句“魔头重伤了!”,一时数位仙官持刀剑朝虚弱濒死的烬川而来,仙官一圈一圈将烬川死死围住,每个人脸上都挂着明晃晃的恶意和嗜杀的兴奋。

      红缘为阻止仙官自相残杀被误伤多次,见状想挡在烬川身前,却被麻木、激动、听不进去任何一句话的仙官死死摁在地上,动弹不得。

      利剑寒光乍现,直直朝手无缚鸡之力的烬川刺去。

      “尊上——快躲开!”

      可烬川连抬起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

      死亡禁灵的余毒、强行突破西陵的反噬、黄粱潭重伤、保天柱不倒失去的精血、彻底枯竭的魔灵。

      全身每一根灵脉断裂,鲜血汩汩流出,瘦弱的身躯仿佛一具没有血肉支撑的干瘪尸体。

      烬川缓缓阖上眸子,堪称安静平和地接受了自己的死亡。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身影凭空出现,挡在烬川身前。

      刹那!

      无数道冷兵刺入皮肉的声音接二连三传来。

      霎时,红缘双目瞪圆,提起的呼吸卡在喉间,刺目的血红让他彻底怔愣在原地,不可置信。

      一瞬间仿佛时间休止,空间静默。

      群情激奋的仙官仿佛也在这一刻被一盆凉水彻底浇醒,面上满是茫然无措,握着染血兵刃的手止不住发抖,面面相觑,无一人开口。

      包围圈内,玄宸高大的身躯被数柄利剑穿透,血从兵刃和血肉的缝隙汩汩流出,明黄衣袍被血浸透,身躯微微摇晃却站定如松,脊背弯下,双臂以保护姿态将濒死的烬川牢牢护在怀里。

      比利刃穿透胸膛的剧痛先来的是滴在额间粘稠灼热的鲜血,是错乱的呼吸。

      眼睫松动,烬川睁开眸,仰头,印入眼帘的是玄宸逐渐模糊的面庞,玄宸身躯高大,挡下本该落在他身上的簌簌白雪。

      在他睁眼的那一刻,玄宸勉强扯了扯唇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身躯如高山轰然崩塌倒下。

      “玄宸——”

      烬川大惊,将人接住,巨大惯性带着他的身体朝前趔趗,踉跄半步。

      玄宸的身躯虚化,烬川去抓却扑了个空,茫然地看着空荡荡的掌心。

      “别哭——”

      玄宸的意识已经很微弱了,却强撑道:“我死了,你该开怀才是。”

      “闭嘴!”烬川怒骂出声,面容狰狞,浑身却抖得厉害,手颤颤巍巍捂住玄宸身上的血汩汩不止的血洞,可漫天大雪,伤口被薄雪覆盖,触手生寒。

      一时烬川竟不知冷的是雪,还是血。

      枯萎的魔灵被强制催醒,试图勾出藏在丹田内府深处的本属于玄宸的神血。可调不起一丝一毫灵力,神血沉睡,岿然不动。

      屡试不能,烬川急得直掉眼泪。

      心一急,抢过一把利刃直直朝腰腹戳去,竟试图硬生生剖腹取神血。

      “别……”

      玄宸一把握住利刃,阻止他,粗重的喘息混杂不清楚的呢喃。

      虚弱的声音,发寒的身躯,如千斤重石撞在烬川心口,压得他喘不过气,心口堵得慌。

      “没用的,烬川,我……早就活不成了,哪怕没有今日这一遭,寿命也已然走到尽头,陨落是迟早的事,但临死前还能再救你一次,只盼……能弥补你些许。”

      “弥补?谁要你的神血来弥补!凭什么……你凭什么自作主张将神血给我!神血给了我,你没了命,这算什么?玄宸……你是想让我后半辈子永远沉浸在你因我而死的痛苦里吗?让我日日午夜梦回想起你是因为将神血给了我才死吗?你死得干干净净,让我被无尽的悔恨折磨,这是你的补偿还是你的报复?我不认!我不要你假惺惺的补偿,我要你活着……你还没尝过我受过的痛,你不能死……你不……能死。”

      烬川神情几番变化,从最初的愤怒到惶恐,最后声音越来越小,带着几分哀求和明知无望的挣扎,发出幼兽绝望无助的嘶吼。

      心口痛到极致,哽咽卡在喉咙,喘不上气,烬川张了张口,硬生生从胸腔挤出一点声音,“玄宸……不要走……我求你……不要留下我一个人。”

      阵阵悲鸣。

      玄宸颤抖着手轻抚他的脸侧,温热的手一寸寸变凉。

      眼底带着死寂和难以察觉的希冀。

      “你离开这几日我一直在想……是不是我错了,我自认所作所为都在将你救出深渊,盼你脱离苦海,你不愿剔魔骨,我便将神血给你,自此……世人不会再指你为魔,你也不必因血脉而被后人诟病。你恨我……我始终知晓。如今我终于如你所愿付出代价极近陨落,你不该开怀吗?为何……眉宇间总被苦痛缠绕,我自以为对你的好……伤你更深吗?”

      烬川哭得浑身抽搐,说不出一句话。

      恨的人终于要死了,他不该开怀吗?

      他真的恨玄宸吗?

      烬川问自己。

      曾经,玄宸明知他是注定要死在苍龙渊的魔族,却宁愿违背天命遭受天谴也要强行救下本该湮灭的他。他以小神官之名长居神殿,与玄宸同进同出,不论外界如何揣测,臣子多番进言意欲驱逐他,玄宸始终强硬镇压异声,站在他这边。

      可后来也是玄宸背叛了他,骗他身份,洗他记忆,诱一无所知的他屠杀无辜族人,强硬将重伤濒死的他镇压在暗无天日的渊底。

      今日,却也是玄宸用神族漫长寿命和毕生修为凝成的神血,护他周全。

      他恨玄宸,恨那人的背叛和欺骗。

      可后来却也在他们的孩子身上看到两族势同水火的境况下,为政者的艰难,渐渐理解玄宸当年的不易和无奈。

      他恨玄宸的背弃,也心知对方的为难。

      他想脱身离开却始终放不下心底那点念想。

      不甘心……

      他真的好不……甘心。

      掌下的容颜明明同记忆里分毫不差,但多年风霜早已不见当天初登天道之尊的意气风发,华发丛生。

      “有一句话……我一直想问你,想了数十万年,我本以为会将这句话压在心里一辈子,可今日……我忽然就很想问你。”

      他不想……也不愿一辈子都不明不白活着。

      哪怕死都想清清楚楚去死。

      “什么——”

      “当年……你为何要那般对我?”

      压在心底数十万年的话问出口的那一刻,浑身不仅不觉分毫松泛,心口还紧了几分。

      那个困了他数十万年的答案——

      为什么要背叛他。

      为什么要骗他。

      为什么要让一无所知的他去屠杀自己的族人。

      为什么要强行镇压他在暗无天日的渊底数十万年。

      天境天上,那数十年的陪伴真的只是一场彻头彻尾的……虚情假意吗?

      玄宸艰难张了张口,唇边溢出苍老的低吟,“只有你走……于你而言,才是为你好。”

      “为我好?”烬川笑了,眼泪从脸颊落下,“什么叫为我好?背叛我是为我好,还是逼我屠杀族人是为我好,亦或让我变成如今这幅不人不鬼的样子是为我好!玄宸……你我如今落到这般田地,你都要死了!还要编谎话骗我吗?”

      惊怒消散,声音渐渐低下去,烬川泣不成声,“你哪怕是编谎话……我求你……能不能……能不能编个像样的?”

      玄宸瞳孔失焦,神识正一点一点消散,嘲哳的声音艰难从唇边溢出。

      问。

      “烬川,如今你……可还有……有分毫心……心悦于我?”

      心悦?

      玄宸的血从他捂住伤口的指缝流出,怎么也止不住,丝丝冰凉。

      额头抵在玄宸颈窝,眼泪模糊视线,烬川嘶哑道:

      “我想……我该是恨你的。”

      沧海桑田,面目全非。

      玄宸只是笑着,轻声反反复复说着“也好”。

      金瞳涣散。

      奋力扬起的手重重垂落在地,身躯化作星光,消失殆尽。

      星宿落,神族陨,天道灭。

      天地同悲

      “玄宸————”

      凄厉怒吼直冲云霄。

      刚修复完塌陷天穹漏洞,靠在墙边喘息的白荼心口陡然一痛!

      紧接着,一股巨大的悲拗迅速席卷全身,揪住他的心口,疼得说不出话。

      心口某处忽然空了。

      眼泪毫无征兆落下。

      一滴又一滴……

      玄宸死了。

      烬川彻底失力,倒在地上,脊背弯曲,手紧紧攥住一件染血的明黄长衫,抱在怀里,泣不成声。

      仙官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他们方才失手杀了天道玄宸,紫雷突闪,天罚将降。

      其中一人心一横,喊道:“反正天罚都是要降的,杀一个也是杀,杀两个也是一样!大家一起上!趁魔头虚弱,杀了他也算一桩功德!”

      “闭嘴!”闻言,红缘气得双目赤红,“尊上救了你们,你们便要这般对他吗?”

      仙官好似彻底发了狂,渡危去阻拦,竟也被他们群起攻之,摁倒在地,和红缘一样,动弹不得。

      敌众我寡。

      “装腔作势!魔族的话不能信!要不是魔头,我们怎会错杀他人!都是魔头的错!”

      【对,都是他们的错!】

      【是魔头害死上神的!和我们无关!】

      【魔头蛊惑人心,让上神给他挡剑,都是他的错!他才是罪魁祸首!】

      一个两个神情彷徨无措,互相推诿,将一切都归诸于烬川这个为救他们而重伤濒死的人身上。

      只因……烬川是魔。

      只因是魔,便要被冠上莫须有的罪名。

      只因是魔,就成为替罪羊,承担众人发泄的怒火。

      烬川笑了,仰天哈哈大笑,朗声笑意里满是讥讽。

      似在嘲弄这荒唐的苍生,

      怒斥数千万年都未曾消失的偏见,

      笑叹半生挣扎到头来一场空的无奈。

      寒光利刃再次直直刺来的那一刻,烬川满面风雪,憔悴疲惫,抬眸瞬间,幽深的紫眸瘆亮,迸发一簇如鬼火般不死不灭的信念!

      不知从何而来的气力竟让他挡下那穿胸致命一剑,兵刃相接,气浪冲击,灵脉断裂,噬骨痛意腐心蚀骨,他却始终未退却半步。

      他不能死……

      他是连接地柱的最后一人。

      他死了,地柱会给闻令章可乘之机。

      封尧还活着,

      他必须撑下去,

      撑到他的孩子安然无恙!

      烬川不愧是从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魔尊,哪怕只剩一口气,但一招一式依旧狠厉刁钻,死死扼住来者命脉。

      可重伤濒死的他面对疯狂麻木、杀红了眼的仙官也总有被耗死之时。

      一着不慎,露出破绽,被仙官发觉,执剑朝弱点刺来。

      红缘和渡危皆被摁在地上动弹不得,其余首领重伤昏迷,至今生死不知,无人能在此关头帮烬川一把。

      就要这么死了吗?

      他问自己。

      甘心吗?

      不甘心。

      可是……他真的……没力气了。

      一股绝望油然而生。

      忽然!

      天穹尽头响起一阵剑鸣,赤红火龙钻出云间,顶着寒风凛冽,在簌簌白雪剑穿梭,长陵剑身火光冲天,势如破竹击飞朝烬川弱点而来的暗剑。

      长陵挑飞利剑,火光扑面而来,逼仙官步步后退。

      空气里爆发一身呼啸!

      赤金黑虎踏日而来,银白麒麟坐月居高。

      扶桑和悬日一脚一个,踢飞桎梏红缘和渡危的仙官,仙官仓皇逃窜,悬日心满意足舔了舔自己的爪子,却被面露嫌弃的扶桑迎头一个爆栗!

      金芒从天穹落下,幻化人形。

      封尧握住长陵,眸色森冷,挥剑,剑气如弯刀利刃落下,狠狠切断仙官和烬川相抗的汹涌灵力。

      灵力被截断,仙官和烬川齐齐被斩断灵力带来的冲击逼得直直后退,脚下踉跄,被红缘一把扶住,才稳住身形。

      封尧执剑与仙官扭打在一处,剑剑惊魂,却未有一剑伤及性命!

      气浪如火灼,烫得凑上来的仙官连连后退,前一刻坚硬紧密的包围圈瞬间溃散!

      封尧握紧长陵,扶桑和悬日一左一右,将重伤的诸人挡在身后。

      红缘上前一步,捂着流血不止的腰腹走过来。

      “你……出来了。”

      封尧折身侧眸,塞给他一瓶丹药,言简意赅,“救人,一人一颗。”顿了顿,又道:“记得自己先吃一颗。”

      刚要取丹药给六族首领喂下的红缘动作一顿,愣了片刻,茫然抬眸。

      四目相对,相顾无言。

      封尧挪开视线,朝烬川看去,扫过周围,目光猛地停在地上那件染血的明黄衣袍上,挪不开眼,整个人怔在原地。

      烬川顺他的视线看去,在看到明黄衣袍的那一刻,眼眶酸涩,双唇翕动,却吐不出一个字。

      封尧依稀记得他在天境天见到玄宸时,那人似乎穿的是与这件一模一样的衣服。

      衣衫落在地上。

      人……去了何处?

      封尧识海发懵,许久后他听到自己的声音。

      “他……在何处?”

      烬川张了张口,哭红的眼眸闪过一丝沉痛,眼角落下一滴清泪,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红缘和渡危对视一眼,缄默。

      被丹药救醒的容镜、梵月、悦华、闵玉和李微,看着落在地上的衣衫,先是震惊,而后眼底不约而同划过不忍。

      悦华没忍住,哭出声。闵玉抱着她,小声安慰。

      “说话啊?”封尧听到自己的声音染上几分不安和期盼,一声一声问道:“谁能告诉我……他去哪儿了?”

      北三门熙熙攘攘,却无一人能回应他的话。

      直到——

      一道调笑戏言远远落入耳畔。

      “在何处?当然是死了呀!”

      短短几个字,却如一记闷锤,狠狠砸在在场每个人心尖。

      封尧闻声望去,闻令章站在不远处怀抱双臂,笑吟吟看着他,眼底带着令人作呕的痴恋。

      身后是急匆匆赶来的微澜和宁泱。

      将离不在?

      指尖摩挲腰间玉佩纹路,温热被冷玉沁凉。

      封尧朝神祇望了一眼,眉宇轻蹙,一言不发。

      微澜一到,率先看向气若游丝的烬川,差点一口气没上来,立刻瞬移过去,从红缘手里接过已然是强弩之末的烬川,二话不说输灵力进去。

      那头。

      见他不说话,闻令章继续道:

      “看到你旁边的仙官了吗?魔尊顶着重伤的身体救了他们,可他们刚脱困就要反过来杀魔尊,杀他们的救命恩人,天道要护魔尊,却也被这群家伙杀害!”

      “为什么?”封尧双手攥成拳。

      被刺破的明黄衣袍,血迹干涸的白玉阶,气若游丝的烬川。

      血淋淋的……提醒他这里曾发生过什么。

      心口闷得仿佛被棉花堵塞,封尧硬生生从堵塞的胸腔挤出一句话,“为什么要杀他!”

      “为什么?”闻令章仿佛听到什么惊天大笑话,“还能为什么,不外乎魔种、魔族血脉罢了!封尧……你往后看看,这就是你曾力抗魔族救下的神仙,他们的屠刀挥向你的父亲,值得吗?哦……不对,不止你的父亲,还有你的朋友!在那群仙官眼里,只要和魔族沾一点边便是不可饶恕的存在!包括你!为了这样一群不分青红皂白的人,值得吗?”

      红缘腰腹的血止住,但红衫破败,碎布条七零八落挂在身上。

      渡危满身狼狈,圆润小脸灰头土脸,挂着血珠。

      微澜救治烬川,可烬川始终在死亡边缘徘徊,但一旁仙官却对微澜怒目而视,仿佛微澜是背叛他们的叛徒,而非护佑他们数十万年的神明。

      顷刻间,功绩被忽视,偏见代替成为压倒神的一座大山。

      封尧折身,幽深的目光在所有动过手的仙官里流转,每一个被他注视的仙官,眼神闪烁,低下头去,却又在下一刻昂起头,强词夺理。

      【我们难道说错了,魔头就是别有用心!】

      【当是如此!天道也是被这魔头连累的!若非这魔头作祟,天道也不会死,都是他害的!】

      【对!魔族就是一群害群之马!】

      【当初神尊真没做错,这般利欲熏心之人就该立刻斩杀!留在世上就是祸害!】

      【可不是!当初就该将魔族赶尽杀绝!否则便不会有今日之祸!】

      【对对对!大家一起上!杀光魔族!】

      【听说魔族宝物奇多,等杀光他们,我们就将那些宝物占为己有。】

      【魔族死光了,这天下也就安定了!】

      ……

      连绵不绝的恶意接二连三砸过来。

      心口仿佛被人死死攥住,呼吸被截断,难受得喘不上气,极度缺氧造就识海混沌一片模糊。

      封尧眼前一黑,什么也看不见。

      闻令章的声音如鬼魅般如影随形,安静的丹田内府突然疾风骤雨,吹得剑心微微颤动。

      “你看,这就是你曾经力抗魔族也要保下的神仙,你努力打破偏见,可偏见就像一座永远也移不走的山,任由你如何艰辛都不动分毫!只因偏见便可屠戮无辜者,只因偏见便可将他们见不得人的心思和欲望奉为圭臬,高举为苍生除害的大旗,冠冕堂皇、堂而皇之屠杀无辜者!封尧……这就是你心心念念要守护的天下苍生吗?那你和帮凶又有什么区别!”

      “闭嘴!”宁泱爆粗口,怒吼,“你到底在胡说八道什么?你说阿尧是帮凶?你哪来的脸说这句话!魔族被偏见所困千万年,是他不留余力助魔族建设,带百姓脱离苦海,是他以身作则一步一步打破两族隔阂,那你呢……在此处高声激昂的你又做了什么?他们纵容欲望蔓延屠戮无辜,那试图毁天灭地的你又在装什么大义凛然!你若真为魔族鸣不平,你此刻该是站在一处为六族生计绵延而努力,而非毁天灭地,害死所有包括你口中的无辜者!”

      封尧什么也看不见,剑心颤动,他想堵住耳朵什么也不听,可所有人的声音争先恐后涌入耳畔,躲也躲不掉。

      他握紧长陵,长陵在掌心嗡嗡作响。

      “我装大义凛然?我同你们站在一处?”闻令章似听到何等惊天笑话,仰天哈哈大笑,沉声咬牙,一字一句道:“元阳子……你竟如此天真!你还不明白吗?苍生已经烂透了!他们无药可救!他们绝不可能回头是岸发现自己的错!也绝不会觉得魔族也有苦衷和不易,更不会觉得当年是他们的先祖做错了,冤枉了魔族!他们只会觉得魔族怎么还不死透、死绝了,全了他们不可告人的心思!”

      闻令章指着不远处眼带鬼火、面染兴奋、怕得浑身发抖却握紧利刃跃跃欲试的仙官,怒斥。

      “封尧,你睁大眼睛看清楚……用你的心去看!看看这些敢漠视救命恩情的人,看看这些害死天道却诬陷魔尊的人,看看这些狼心狗肺不知悔改的东西,看看这些早已被滔天权势地位蒙蔽双眼的废物,他……乃至他们到底会不会回头是岸!这些令人作呕的烂肉到底值不值你继续救他们!这些怀着肮脏心思的人到底该不该继续活着!纸糊的平静总有被海浪冲破的那一天!你救他们力挽危局……到底是在救世还是在继续延续更多人的苦难!”

      力挽危局是在救世?

      ——还是在延续更多人的苦难?

      耳边平地响惊雷,震得封尧出现片刻耳鸣。

      他忽然想起纵往的话。

      【毁天灭地不一定是灭世,力挽危局也并非是救世。】

      目光扫视一圈。

      烬川出气越来越弱,魔魂渐有离体之态,微澜急得直流眼泪。

      可他们身前是执利器蠢蠢欲动的仙官,仙官露出野狼般精明瘆亮的眸子,死死盯着烬川等人。

      封尧毫不怀疑,挡在两方中间的他只要稍稍挪动脚步,仙官便会一拥而上,在场所有魔族……乃至和魔族沾边的所有人都会被失去理智如猛兽般的仙官撕咬殆尽!

      人头攒动,每一张脸明明容貌迥异,但眼底却皆被贪婪、讥讽、蔑视以及痛打落水狗的快意占据。

      没有不忍,没有慈悲,没有纠结,连恻隐之心的挣扎都不见分毫。

      若他今日力挽危局,让此战平息。

      ——但这是真正的平息吗?

      不,不是。

      封尧必须承认,

      闻令章有一点说对了。

      纸糊的风平浪静总有被海浪冲破的那一日。

      偏见没有消失,上界执念依旧,魔族依旧被困在暗无天日之地。

      魔族血脉乃至无数双三混血脉在天地间依旧无立足之地,以与生俱来的血脉定高低贵贱的偏见也会在不远的未来再度卷土重来。

      什么……都没变。

      封尧重重吐出一口气,浑身前所未有的无力。

      机关算尽,上下求索,比不得天命草草一挥。

      这些年,到头来……还是一场空吗?

      【毁天灭地不一定是灭世。】

      若天地同寿,世界重启。

      没有偏见,没有灾厄,一切重来。

      是否便不会有更多的无辜者因此而亡?

      千万年的仇怨是否会一笔勾销?

      长陵在掌心嗡嗡作响。

      属于他的最后一道传承——

      是一次抉择。

      封尧阖眸,刹那仿佛天地间只剩他一人。

      白雪潇潇,狂风休止,微风轻柔划过面颊,像是故人温柔的回声。

      *

      天元五十一万八千四十二年,春。

      日光微熹,云烟缭绕。

      金殿人声鼎沸,往来仙官,络绎不绝。

      【哎,一会儿你们选什么啊?】

      【看似是给我等选,但谁知道会抽中什么,听天由命吧。】

      【你们说陛下好端端地为何要仙官开发二技能?】

      【你没听说啊……前阵子陛下出门带了几位仙官,结果和西天那帮人较真,身无所长的仙官完败!陛下生气了呗。】

      【希望我们运气好些,选个不费劲的,听说这二技能是要定期考察计分的,若无法通过可是要被陛下剥夺仙位打下凡间的!】

      顿时,人群中出现数道明显的倒吸凉气的声音。

      一道身着雪缎交领内衬、赤红外袍、腰系红绦的男子顶着眩目的朝阳踏入殿内,越过三三两两聚在一处的仙官,径直走向人烟稀少的角落。

      角落里的男人睁开睡意惺忪的桃花眼,在男子走过来的一瞬间下意识抬手,可男子却从他身侧穿过,未有半分目光落在他身上,与他身后的人交谈起来。

      红绸发带被风吹起,缠绕指尖。

      封尧怔怔望着指尖红带,不由得出神。

      “哎……不知阁下是哪位仙官?面生得紧,也是来参与抽选的?”

      不知何时,红缘停下脚步,朝他看来。

      封尧张了张口,咽下脱口而出的话,勉强勾起唇角笑了笑,“我……不是仙官,只是一个……误入的闲人罢了,这就走了。”

      “这就要走?”红缘面上露出一抹惊诧,却温柔笑着,“若阁下不急,不妨多等等,听闻今日魔尊殿下也要来观礼,听说魔尊殿下俊美无双,只是殿下一直待在苍龙渊鲜少出门,少有人见过。而且下界据说也带了不少新奇的玩意儿来。你今日也是赶巧,不如留下来见见?”

      封尧静了片刻,问了一句,“六族……关系很好?”

      “当然,六族亲如手足兄弟,天道陛下和魔尊殿下的关系更是好得紧,神魔二族的百姓去两界都是来去自由的。”

      亲如兄弟,来去自由。

      封尧笑了一声,起身朝殿外走去,红缘在背后唤他,他没应,踏出金殿的瞬间和几个三清宗和逍遥宗打扮的人迎面撞上。

      【师尊,你说好的……咱们观礼结束,你就带我去苍龙渊玩!】

      【答应你的,忘不了。】

      【清瞳,跑什么!在外面要淑女!】

      【哎呀,爹爹!你快些,我听说这上界俊男极多,去晚了看不到怎么办?】

      错身瞬间,封尧装作喉咙不适,侧身闪避,而后掏出斗笠带在头顶挡去面容。

      【哎,师尊,那个人好眼熟啊?我们是不是在哪儿见过他?】

      【没印象,不认识。】

      【哦,那可能是我记错了。】

      封尧脚步微顿,站在原地半晌,两侧人来人往,上天庭并非记忆里只能看到行色匆匆的仙官,而是形形色色的六族子民。

      擦肩而过时纷纷朝他投来好奇的目光。

      不同族的人聚在一起旁若无人嬉笑打闹,勾肩搭背。

      没有偏见,没有隔阂,没有斗争。

      他见到了很多人,有记忆里尚且活着的,也有化作墓碑离去的故人。

      每一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天下安泰。

      他极轻地笑了一声,逆着人群朝前走去,再不回头。

      踏入长华峰的那一刻,鹅毛大雪倾盆落下,人亡楼空的殿宇空荡荡的,推开殿门踏入,湿冷的潮湿感扑面而来。入目熟悉的一切被覆上一层寒霜,空寂得让人胆寒。

      封尧坐在西风崖,劲风呼啸而过,沁寒霜的冷风像刀子一样剐蹭裸露在外的皮肉,钻进衣领,余温尽失,白雪纷纷扬扬落满肩头卷发。山下烟火袅袅,再多欢喜都与他无关。

      他喘着胸腔最后一口气朝远处看去:

      庭院杂草丛生,风雪橘枯了又萎,大雪压得花茎直不起腰。

      凄清幽冷的长华峰只有他一人。

      独坐崖边,任风雪肆虐不休。

      孤独,冷寂。

      所有人都忘了一切,除了他。

      封尧重重舒出一口气,白雾模糊了视线,眼眶酸涩,几乎要落下泪来。

      他问自己,

      【灭世是对的抉择吗?】

      耳边静默一片,没有回音。

      为何没有回音?

      将离呢?

      桃花眼眼尾捋直,不见神采。

      残缺的记忆渐渐回笼。

      他笑了一下,唇角落下,露出一个哀漠的苦笑。

      他忽然想起,

      原来……将离早已死去数十万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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