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染十歌》若孝君上

5、第五章 破魂泣

　　“上君怎的这般客气，我这小山也难得客来，加之您也曾经来过此处，同白神婆婆和家姐都有过恩，拘礼就太是生分了。”君染内心默默地凌乱了小下，然后扯出一副“我俩是老相识了不要打胖子装失忆”的表情微微笑着，此举令方才才抽过了嘴角的白幽远远地立在了门口处，抿着嘴靠着门微侧了一下头——倒不知是无语，亦或是赞许。
　　“非也。”绾迹闻之却只微微起了身，本就生得妖孽样儿的一张脸更笑得愈发灿烂，直看得对面的君染心底凉凉的。
　　因了这样的境况，她只能听着自己的声音下意识干干客套道：“怎的，上君有何事？”
　　“有，不过倒不是我的，”对方依然淡定飘逸的笑了笑，有条不紊地放下杯子起身，“现在是时候了。”
　　“时候？”君染不解地反问，换来对方的微瞥。一扫，门旁的白幽背负了手，颇冷漠地看着绾迹，与之生动活泼的妖孽范儿做得了鲜明的对比。
　　有意思。绾笑转回目光，抬眼看向门外连绵的黑暗，笑得愈加灿烂：“我想，昆洞那处该是有动静了。”

　　夜晚的山里寂静，各种危险隐匿其中，幽深的黑暗一直透到最底，偶有滴答滴答地水流敲打声，同周围鳞次栉比的林木配合的是那样的贴切，再无白日的明媚。反给人一种阴森诡秘之感，叫人骨子里也生出寒意。
　　君染走在山间道上，心中却不明白这三人行走在山谷中的情况究竟是如何形成的。周围皆是白日里看起来青葱的树木，得亏她少时就喜欢同师兄弟妹们在深夜溜出媪神府偷玩，因此这黑暗倒也并未带来什么害怕。白幽体贴地拎了灯走在前面寻路，绾迹则云淡风清地迈着步子走在山路的右侧，偶尔还说几句“小心脚下石块”之类的话。所以，这头的君染自然被两人围在了道路最中间的平坦处，走得十分脚下生风飘逸潇洒。
　　若不是时候不对，她定会看着两人青墨色的背影哀怨叹道：“祸害啊祸害，怎么公子倒有却无白衣相帮呢。”或者真是长夜惑人，使得她也未产生绾迹白天时拉她去徒徒吹了风，明知应是晚上来勘探却偏偏要隐瞒的认知，着实让人觉得有些感叹大条与不大条的本质区别了。
　　所幸山路不长，因着她那健忘的性子，未等这几档子事有分毫痕迹出现在她脑海里便已到达了昆洞。

　　因是禁地，人烟稀少，洞前不平的石子只随意地铺了铺，君染先是在心中略批判了一下当年黑天一干人修路真只做了表面工夫，一会后便饶有兴致地，左蹦右跳而神清气爽地进了洞，让白幽只能在右前放支了手去探路，让光亮到得更远些，以便君染的这种危险动作不至于出现什么血洒一地的凄惨现象。
　　绾迹微负了手，慢慢地走在最后，然后顺着支了右手扶了侧墙，东按按西按按，拈了拈石灰，开始还未见有什么奇怪，但当昆洞里那方池水的冷气逐渐可感之时，拂袖间眉头渐微蹙而起，住了脚。
　　白幽听后面没了声响，回头见着此情形也知有异，远远地对着前面的君染道：“上君。”
　　“是？”君染以金鸡独立的姿态停伫，两只手大大张开，艰难地回了头。
　　“稍等。”白幽指了指那边盯着洞顶的绾迹，不赞许地目光盯着君染随时都有可能出差错的动作。
　　大约正是因了那严肃而凛冽的目光，动作十分生动活泼的君染好容易才稳住身子，在白幽严肃的目光中淡定地提着裙子走了过去。
　　白幽见她逐渐临近自己，将灯笼递了过去，转过身朗朗道：“绾迹上君。这洞，是有什么不对么？”
　　“……返魂香已经走了。”绾迹也回了头，背了手站在那边轻道。
　　返魂香。白幽不动声色地抓住这三个关键字，淡然目光直逼君染。君染则只能抱歉地笑了笑，她也是今日才听白神婆婆说起，还未曾语他过。
　　“怪了。”绾迹突笑道。
　　君染便也顾不得内心于白幽的歉意，好奇地上前，对着白幽挥了挥手，又转而看向绾迹：“绾迹上君可是有什么发现么？”

　　绾迹微微颔首，支了下巴：“君染上君说的是不错。我想，返魂香的功效你定也是知晓的。圣物一词得来的部分原由便是因了它的神奇。珍贵的往往娇弱，它的性子便受不得过贫过旱过湿过阳过亮，寻常的壤林是难以呆久，因此更显它的难得。虽然苍梧之战已将大部分耗尽，却难保万年后的今时不会有这物事的再度出现，就这来说，自然是于世有益而无害的。此番留驻在昆洞，我猜，大约也是有了白君木果炮制而成的水和其他一些什么至阴之物，但这里的土壤在几日前分明还有些怪异的湿气，现如今却没了，加之香气也已消失，我才想，许是它走了。”
　　君染点了点头：“既然如此，我们现在该怎么办才……”
　　好。
　　——这一字被地表突然的抖动给硬生生地扼杀了，三人所处的位置猛然开始剧烈晃动着，崩塌着，发出石块碎裂的刺耳声响。绾迹稳了身，同那边的白幽一相视之后便一起利索地念了诀，一层光亮后三人浮起，脚离地的一瞬便是地面轰然裂出一道深缝，直震得昆洞上岩碎石不断滑落，砸了三人一身的灰。小灯被摔在了一旁，火苗微弱地燃着。
　　“这，这是怎么回事？”君染因早年受过师傅的训练也说不上有多害怕惊恐，但时间上的太过突然的依然让她紧张地连说话都磕绊了起来。
　　“……魂魄相鸣，”绾迹看着地上那条缝隙，言简意赅地回答之后又伸手准备使个术法。

　　渐渐地，一股微光随着他的口中念词逐渐散开，渗入石块之间，引得摇晃更加不规则，幅度却有明显减小，似乎正有种巨大的力同方才那股子力相互碰撞。白幽朝君染看了一眼，她心领神会地伸手一画，引来一股风从绕于三人周围，化成了透明的保护罩。白幽则盯着上壁，墨青色袖口一扫，咣——一声，成功使得无数碎石变裂成灰。
　　最右边的绾迹落在一块凸起的石块上，光芒渐亮后手轻一晒，一股黑烟突地从地底略出，缠绕盘旋，逐渐幻化成了几个人形，旋成了一团。
　　君染在一旁细细瞧着，发现那面目十分可怕，像是被火烧过一般，便有些不舒服地侧了头去。

　　“唰————啊————”
　　这头的物事却变本加厉，发出的声音甚为凄厉刺耳，像极了君染曾经瞧过的些凡人书里写的鬼。凡人书自然与事实是不合的，鬼族向来多产美女公子，又何来可怕可怖这一说？只怕是君染此番遇见的，才真真有几分恐怖了去。如此想着，她便只能看着不停冒着黑雾的东西，颇弱气颇少女地用手掩了嘴。
　　眼见着黑烟愈堆愈多，绾迹也不慌张，嘴角微挑，云淡风清地负了手瞅着黑烟逐渐靠近。
　　一旁的君染见状正想念诀，却被白幽若有若无地一瞄，知自己此时出手可能反会填乱，便也不动声色地立着。
　　那些个用君染话说长得十分“乌七八糟”的东西是愈发近，绾迹微眯了眼，转头向两人问道：“这洞，从前可是用来放置人尸的？”
　　“是，这里是许多座仑仙君的安息之地，因阴气邪气太盛太多，因着被封了。”白幽沉着答道。
　　“哦，绾迹只望这些仙君莫怪了。”
　　绾迹听了这话笑容渐深，语调上扬显得极为有兴趣，利落地一挥手，一个凌空转身后十分潇洒地落到了另两人身旁。
　　刹那间，那些不明的人形便都在一片光怪陆离中炸出亮光，发出凄厉的叫声，伴着巨大的冲击化成一缕缕烟飘散开去。大约是因着那几分似人的面相，全逝之前的那一瞬，君染只觉得自己似乎听见了叫喊的人声，或男或女，却无一例外地歇斯底里，似正被巨大的痛苦缠身不得。
　　君染心里那阵不适的感觉又渐渐滋生出来，却仍是撇了头，一扫手撤了屏障。三人便一个接着一个地落了地。
　　而这头的白幽又甚体贴地用术生出一束火把，指了指洞口后便领着后两人出了洞。

　　到了洞外，早已是月光暗淡，深黑无边了。三人便都走到较为平坦处立定。君染深深地呼吸了一下，新翻出的泥土气息和着青草味，柔和地让她方才的不适去了不少。经历了刚才的一番波折，她只觉得内心还有点恍惚，脚也都不甚稳定。白幽立在了一侧，用点概括的词语就是“一伸手就能捞住她的地方”。
　　“只怕我这次扰了，可不只一人长眠。”这时绾迹笑了笑，似乎刚才那场面并未给他带来太多的惊吓。
　　白幽十分有礼地微微点头道：“多谢绾迹上君了。”
　　“多谢。”君染也接上谢道。
　　绾迹挥了挥手，一双眼睛满是笑意：“哪里，不过适时罢了。魂魄除去刚刚那几个迫不得已灭去的，剩余的我已封好，虽然保不了永久，但支撑百千年也还是无事的。怕的只是昆洞的地气经过那一番破坏，已经残存不了多少，那池子仙水也估计保不住了。”

　　但厚脸就是厚脸，多年的读书经历让君染此时内心的想法早已与刚才危险的场面紧张感脱离开了去，只剩着一句“使个术还摆个场面真真不负那张脸皮”之类的云云。也得依然装得镇定地想了一想，回道：“那倒无妨。昆洞被封也有些年头了，地气被破对我们并未大的影响。倒是这次上君的救命之恩，让座仑者山又欠了一笔债。”
　　她作一停顿，又接着道：“可敢问一句，刚才上君所说的魂魄是怎么回事？”
　　“呵，”绾迹看着她微微一笑，“那大约正是返魂香造的孽吧。香气太盛，引得些魂魄蠢蠢欲动罢了。所以说有的时候，它的存在也并不是什么好事。”
　　“那，经此以后，返魂香究竟又会去哪里呢？”
　　“哪里么，”绾迹抬头看了看天，许久才道，“绾迹的本事，也就止于此了。就此看来，本来预备叨扰的打算也无从实施了。”

　　君染一愣，跟着上前一步：“上君的意思是？”
　　“呜。多谢君染上君的款待了，绾迹怕是得改日再来住上一宿弥补遗憾。在下目前最该做的，怕是得回去领上一领某位仙友的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