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殊途》七品御史

4、听说

　　七
　　我躺在床上，房间终于迎来了它的夜晚，黎承堔也开始成全我的小市民意识，帮我关上灯。这一夜，我却睡不好。
　　李青邰打了一天的电话，我都没有接。我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发现我的小暗室的，还把戒指偷偷放了进去，这么说他也看到了我的日记本。
　　我不安地从包里取出日记本，我是个傲娇的人，我祈求上天里面的话都是骂人的人，而不是肉麻的情话。这会让我心情更舒畅一些。
　　我很高兴日记本里一句我爱你都没有，都是些不痛不痒的小细节记录，我在日记本里继续傲娇。在他向我求婚的那一天，我用笔临摹了戒指，只批了四个字“勉强同意”。
　　我本以为是“我的”日记本，日记本的后半部分却换了主角。日期从2012年2月3日开始记载，每一个我回忆得起来的日子，我的生日，他的生日，中西结合的节日……
　　每一行都只有三句话和一个日期：“我爱你。想你。对不起。”日记本上风干的水渍，在淡黄的灯光下皱着涟漪，拨动我的心弦。
　　他说：“思念一个人的时候，一定要抬头望天。”我平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却还是让眼泪浸湿了枕头。
　　半夜，黎承堔推开了我的房门，很小的声响，我闭着眼睛假装睡觉。他悄悄地来到我的身边，为我掖了掖被子，便要离开。
　　我突然喊住了他：“哥。”
　　黑暗的房间，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只听到黎承堔刻意放软的嗓音：“我吵醒你了？”
　　我坐直身子，抱着他的腰，摇了摇头：“哥哥，你谁也没有亏欠。好好为自己活着，好吗？”
　　黎承堔笑着摸了摸我的脑袋：“傻丫头，怎么突然说这些胡话。”
　　我抱着他没有说话，好像一只小猫依偎在可靠的臂弯：“哥哥，给我找个嫂子吧。”
　　“我有澄澄就行了。”
　　密封的空间因为黎承堔这一句话，让我感到压力倍大。我拉起他的手，勾起他的小拇指，盖上他的大拇指：“哥，我是说真的。给我找一个嫂子！我们拉钩。”
　　这一次，他却没有当真。我有些失望，他摸了摸我的脑袋：“你个人小鬼大的，是不是在李青邰那边碰壁了？”
　　如果我要走，留下这个误会给他们两个，那我就是个罪人了：“哥，李青邰是个好人，只是我不喜欢他了。明天我就去找他说清楚。”
　　对黎承堔，我心怀愧疚，现在又多了几分不放心。黎澄澄曾经“醒来”，当她再一次睡去，黎承琛的执念只会越来越深。
　　我把睁开眼睛的这两年经历重新温习了一遍，更觉得自己罪孽深重。迷迷糊糊间，那个打着hello kitty图案领带的男人又出现在我的面前。
　　“你又想怎么样。”他扶额，显得非常无奈。
　　看来是我的意念吵到他了，我急忙趁机讨价还价：“你不是想我早日投胎吗？我可以答应你，不过我有一个要求。”
　　他有些为难，我奋力说服他：“我本就不属于这个世界。只是因缘巧合，我来了。如今我要走，我希望一切都能回复到原先的状态。”
　　他叹了一口气，才缓缓地开口：“这样，也好。”
　　他懂我的顾虑，只是他也有他的难处：“其他人都好办，黎承堔和李青邰执念太深，只能由你删除记忆方能彻底。”
　　我来吗？我醒来的时候，脸上早已泪流满面。
　　黎承堔过来抱住了我：“怎么啦？”
　　我反手抱住他，痛哭流涕，将脖子上的白金项链取下，绕到他的手上：“哥，要好好过日子。”
　　黎承堔好笑地看着我，带着宠溺：“怎么突然就撒起娇？”
　　刻意放低的声音温软如水，让我再一次泪流成河。澄澄曾经和他约定，一起去看花展。澄澄已经不可能醒来，到了最后，我能给的终究只是一个虚拟的梦。他很忙，即使对于我的要求总是乐此不疲，从花展回来的路上他坐在位置上打起盹。我靠在他的肩膀上，凑到他的耳畔：“忘记吧！黎澄澄从来没有醒过，这只是一个梦。”
　　第二天，我又去了那栋公寓。站在门口想把东西放下就走，门却开了。就仿佛他一直在等我。
　　我和善地向李青邰展露了笑颜，重生以来，我们终于能够和平地处于同一个空间。他的脸色很不好，眼圈凹陷头发有些凌乱，昨夜他一定没有睡好。
　　我将日记本还给了他，当然还有那本存折。
　　我笑着对他说：“很不好意思，这段时间打扰你了。”我的态度彬彬有礼，无从挑剔。
　　我将日记本展开，在他的日记后面，我画了一朵玫瑰花送给他，那是我们曾经约定的道歉方式。接受就画一朵玫瑰花，不接受就画一个臭鸭蛋。这些年，都是他在跟我道歉，我应该还他一个自在。我终于要放手了，给他忘却的自由：“荀飞姐姐让我画一朵玫瑰花给你。她还说很高兴，你终于找到你的幸福。她说她也会过得很好的。”
　　他拿着日记本，手在发抖。这么多年阴魂不散的我也是时候功成身退了，我转身便要离去。背后探过来的手臂却将我死死抱住：“你是荀飞，是不是？你就是荀飞，是不是？”
　　“不是。”我没有回头，心乱如麻。
　　他抱着我，脸挨着我的脸，未整理的发鬓有些扎人。泪水溅落在我的锁骨上，豆大如雨，我早已分不清楚是他的，还是我的。
　　他嘀囔着我的名字，语气却充满肯定：“荀飞，你就是荀飞。这世界上没有第二个人会像你一样，把玫瑰花画得像喇叭花。没有人会像你一样，”
　　我纵声又哭又笑了起来，我经常耍小孩子脾性，每一次都是他道歉，然后我如女王特赦般赐他一朵玫瑰恕他无罪。他竟隐忍到今天，才告诉我，我画得丑。我转过身，拍打他的肩膀，我们抱着哭了很久。感觉有一辈子那么长，直到我哭不动，瘫坐在地上：“当年，丁筱音找你什么事？”如果是屁大一点的事，也怪不得我死不瞑目了。
　　他也坐在地上：“筱音一个人在家，摔倒了。孩子早产。”
　　我点了点头，幸好当时他去了。
　　我们坐在地上靠着沙发，彼此凝视，夕阳照了进来打在脸上，增添了几分不真实。
　　我站起身：“我走了。”
　　他拉住我的手，我告诉他：“我不是荀飞。只是刚才你太矫情了，感染了我。那朵玫瑰花是荀飞姐姐教我画的。”
　　他却死死地抱住我，如狼嚎般地哭。声声震耳：“不要走。”
　　他的哀求困住了我离去的脚步，我抬了几次脚，却总在原地。我转身抱住他：“我爱你。”我从未对他说过，现在补给他。
　　我紧紧地抱住他，泣不成声。然后我笑着对他说：“李青邰，林荀飞从来没有回来过，你只是做了一个很美丽的梦。”
　　我离开了公寓，我还必须去见一个人，陈沛雅。
　　我先前的胡闹无端连累了无辜的人，我必须返还原状，才能彻底清除我走过的痕迹。我与她约在一家咖啡馆，我去的时候，她早早地等在那。
　　据我所知，她平时是不化妆的。今天来见我如临大敌，穿着一身黑色的小洋装，整理妥当的卷发不难猜测她刚刚从美发院出来，脸上还化着梦幻的韩妆。她坐在豪华的沙发桌上抿着唇不停摆弄手中的饮料。
　　看得出她很紧张。
　　我坐了下来，点了一杯果汁。我有心考验她的耐性。她今年30岁了。我原本以为她该是成熟稳重的，她坐了一会儿却按捺不住了：“李青邰是我的，我很爱他。”
　　我早该想到，她是一个单纯的人。我一约，她便单枪匹马过来。这需要多么有勇无谋。
　　“感情不能适用先占原则，只有婚姻可以。”我笑了，在她张牙舞爪之前，我连忙补了下一句，“所以早点结婚吧。祝福你们。”
　　她狐疑地看着我，我编了一个借口给她：“我的男朋友走丢了，我在新闻媒体的发言其实是想找回他，结果被记者乌龙了。如果因此造成了你的困扰，我很抱歉。”事实上，我在制造舆论的时候确实从头到尾都没有讲到“李青邰”三个字。那个时候，我原是给他留了后路的。
　　她是个单纯的女人，听我解释完立马就信了：“那现在找到了吗？”
　　她一脸的关心让我无地自容，我点头：“找到了。”
　　她开心地告诉我：“你一定很爱他。”
　　这一句话从她的口中说出，我的眼眶一下子红了。我强忍着鼻子的酸气，点了点头：“恩，很爱很爱。所以要舍得。”
　　她绕过桌子坐到我身旁，一下子便把我当成了朋友：“你们最后没有在一起吗？”她的口气里带了点惋惜。
　　我笑着看她，心中已多了份坦然：“我们在时间里走失了，时间给了他另外的礼物。”
　　她没有听懂，一脸不解，最后只当我是心情沮丧。我希望她一辈子都不会懂，要舍得的那份心情。
　　七月初七，传说中鹊桥相见的日子，我却要离开。人潮拥挤，已经注定我离场的命运。
　　在命运的十字路口，我握着方向盘，有些痛恨刚才的交警没有把我拿下——我是开着宝马车无证驾驶的违规者。
　　我准时来到那个地点，转动方向盘，左二十度，右七十度，然后摆正。
　　一道五彩的光向我铺开了一条长道，这才是该属于我的路。
　　至于留下来的人，他们的生活会重新步入正轨，然后启程去捕捉自己的幸福。

作者有话说

　　ov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