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5、落跑的新郎 ...
-
深秋以后天黑得很早,只不过刚过黄昏,监狱里就一片昏暗,江若瑾靠在牢狱里沁人心寒的墙壁上,隔着单薄的衣服,体温都传给了墙壁,但却没有多少力气坐直,这里的狱卒每日里只给两顿饭,早晚都是冷饭剩菜,午饭时没有的,到日落人已经饿得没了力气。地上的稻草又潮又湿,散着难闻的气味,即使冻得瑟瑟发抖,她也实在不愿意裹着那样的稻草。
楼梯口的铁门被打开,一名送饭的官兵从上面下来地牢,嘴里咒骂着地牢里阴森寒冷。他将一碗饭菜搁在牢房门边,不耐烦的叫嚷着:“快过来吃,吃完了我把碗拿上去,这里又潮又冷,我可不愿意再下来一趟。”
江若瑾拖着沉重的身体挪到门边,颤抖着双手将一碗脏兮兮的残羹冷炙端起来,三十多岁的狱卒低头打量着吃饭的江若瑾,她憔悴单薄的身体还穿着抓进来时那件衣服,脸上还带着那天拷打时没有恢复的淤青,但却遮不住她娇好的容颜。狱卒啧啧几声后说:“可惜了,这么标致的女人,年纪轻轻的就要死在这儿。”江若瑾也不理他的话,仍旧若无其事的吃着饭。
楼梯口又下来一名狱卒,对先前的狱卒喊道:“张富,你上来吧,刘根来换你的班。”
“怎么是刘根呢?今天不是王五换我的班吗?”张富问道。
“嗨,王五那小子走运,今天督军府婚庆喜宴,王五被调到那里去加岗了。”站在上面的狱卒说。
张富一边向上走一边问:“督军府婚庆?是谁大婚?”
“这你都不知道,今天是展少帅与姚会长的女儿大婚之日,那场面,别提多热闹了。”两个人的身影已经消隐,但这刺耳的声音却清晰的传进江若瑾的耳中。
她一时恍然若失,手中的饭碗不自知的落在地上撒了一地的饭粒,粗糙的瓷碗碎成几瓣,在清冷的监狱里声音尤为的尖锐,上面的狱卒探进头对地牢里叫喊:“妈的,手断了吗?摔碎了碗你赔不赔?”
江若瑾置若罔闻,拉长到永恒的一瞬间里像是有地下最深的冰水向她席卷而来,浑身冷得极致的受不了,直寒到内心深处里,极短的时间里鲜活的心脏上结了一层厚厚的冰霜,压在胸口上让人透不过起来,尖利的冰凌刺在心上,疼得冷,冷得疼,她深爱的那个他要与姚歌慧结婚了吗?
他娶的不再是她,他要和别的女人共享生命的芳华,却没有她的什么事了。他曾说对她说过的那么多真情切意的话,他在漫天的红叶下说没有谁能替代她在他生命中的位置,他说这辈子只认定一个她,他于山中的古亭曾说要与她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他踏进烽火连城时说为了她什么都愿意,他曾对她说什么也不能将他们分开,他说了那样多,这一辈子那样长,他的话现在都成了假,她的一辈子也即将要结束在这不见天日的地方,她眼中簌簌的眼泪即刻漫了上来,一大滴一大滴的落在阴冷的地面上。
她伤他的心了,她愧对了他的情深似海,他终究是不能原谅她,娶了别的女人。
有什么东西在胸口咯得生疼,她伸手从衣领下摸出那枚胭脂扣,看着手心的胭脂扣,她的眼泪更是如雨下,那一日再白石街上的情景历历在目,他深情凝望她说过:“我就是那个皇子,你就是那枚胭脂扣,我会永远把你带在身上,不离不弃。”他说会永远把她带在身上,不离不弃,而今她身陷囹圄,凄清惨淡,他新婚喜宴,浮华无限,从前有过的种种却沦为过眼云烟,世间种种却终必是要成空,一如他和她。
亥时两刻,督军府正是婚宴之时,一片华灯艳光潋滟,整座府邸恍若白昼,在座宾朋推杯碰盏,席间笑语欢声,祝福庆祝之音不绝于耳,临时的舞台上身穿华服的年轻音乐家在台前弹奏着钢琴,声乐声流水般辗转在整座大厅。往来倒酒上菜之人,起身祝酒之人,行酒猜令之声,一片喧嚣浸染,整座不夜之府照亮一片夜天。
展彦祁与姚歌慧一对新人正轮桌祝酒,展彦祁仍穿着戎装,姚歌慧已换了传统的新娘身着的红色旗袍,灿烂地笑着同在座的长辈敬酒。展帅与姚鸿远正坐在一张桌上对酒话旧事,谈起两人以前年轻时意气风发所做之事,满座皆不哗然,高兴之中,展帅也未有注意展彦祁的脸色有些许疲软。
“杨宇恒呢?”一位展彦祁的故友问起杨宇恒,展彦祁笑说:“他看这边没他什么事,累了一天,就先走了。”故友哈哈笑道:“他可是伴郎啊,怎么没他什么事呢?晚上闹洞房的时候,可还等着看他的好戏呢。”
约莫又是过了半个时辰展彦祁与姚歌慧也是坐下来同几位年轻的朋友吃喝说笑。姚歌慧心情大好,见身旁的彦祁哥好像十分疲惫,随即关心地伏在他耳边问他:“你是不是累了?累了的话先回去休息下吧,酒宴结束还早呢,等过会儿我让小兰去房里喊你。”
展彦祁即说:“那也好,我头疼的厉害,去陪母亲做一下马上过来。”因展夫人有病在身卧床静养,这样吵闹的酒宴她病弱的身体禁不起,故而没有出席,只是在行礼的时候被人扶着坐了一下。展彦祁于是找了这样一个理由,姚歌慧听了也自然不会有什么怀疑。展彦祁才起身离席,陪席的人也都是些达官贵人家的公子千金,见他走了还不调侃一番,有人立即对姚歌慧说:“这不行啊,还没洞房呢,就这么护着他,以后成了夫妻不怕他欺负你?”
“他欺负我又怎么样了?只要是他,就算是欺负也行。”姚歌慧拿起酒杯便笑着说边向其他人敬酒。旁边的一位女孩推了先前说话的男子一把说:“你不知道吧?我们歌慧可是新时代女性少有的至情至圣的人。”
“哪天我也碰上哪个女人这样爱我就好了。”另一位刚刚失了女友的年轻人哭丧着脸说,众人又是说笑不停。
展彦祁揉着眉心从大厅内走出来,装着头痛微恙的摸样上了楼上。因为今日婚事,众位兵将都调至府外围守或是一楼婚宴处防守,二楼廊上只是寥寥无几站了几名侍卫,展彦祁进入房间时随便用几个小理由即把房间门外几名侍卫调走了,待到到外面人走远了,轻轻开门从房内出来,已经换了平常哨兵的衣服,一顶帽子压得极低,几乎只见了鼻尖至下巴,低着头匆匆的下楼去从大厅的侧门走出去,幸好守岗的哨兵今日极多,没有人特意注意到他。
逐渐远离嘈杂的大厅,展彦祁从花园穿过遇上一名平日里对他毕恭毕敬的军官,有些许醉醺醺军官厉声喝道:“你,做什么去?”展彦祁低着头,用伪装的声音答道:“回少将的话,属下奉少帅之命到府外去办一件事。”听到是少帅派的亲信,醉醺醺的少将也没再问,摆手让展彦祁离开。
只不过虚惊一场,展彦祁还是低着头匆匆的向前走,天色晚,督军府里今日哨兵本来就多,也没什么人特意留心他,他对这宅院是相当的熟悉,哪里防守薄弱他也是了如指掌。到了展夫人住的厅房外,那里院墙不高,当初拆了一截是因为展夫人喜欢墙外的几颗杏树,墙外边是一片小树林子,没什么人防守,展彦祁即打算从这里攀出去。
“谁呀?”展夫人的侍婢双儿站在窗前问正鬼鬼祟祟贴着墙站在外面的展彦祁,他随即背对着双儿,装着低沉的声音说:“我是奉展帅的命来看一看夫人。”
借着厅里的灯光,双儿对着哨兵的背说:“看什么?夫人病了这么多日子,展帅也没来瞧过。今天怎么了?三姨太太不计较了,所以发这慈悲来瞧一瞧吗?”双儿本来是个心直口快的人,看自家主子长年来如禁冷宫一样,心里哪里舒服,只有对这小小的哨兵发一回火。
“双儿,你进来。”展夫人在房里从床上探起身来,看见了厅房外面的状况,用虚弱的声音对外面喊了一句。双儿瞪了这小哨兵一眼,随即进了房间。
展彦祁只听那是母亲的声音,心中多有不忍,但却也没有回头,只能无声的向母亲道歉与感谢,他这一去不知是要多久才能再回来,兴许再也回不来,母亲多年的养育之恩却未来得及报答,心里的歉疚万言千语也是道不尽,若是他也走了,母亲在这所宅院里一定更是凄苦,想到此展彦祁眼睛不禁有些湿润。
双儿从厅里走进展夫人房内,在她床边问她有什么吩咐。展夫人侧身躺着问双儿:“他走了?”
“谁走了?”双儿不解的问。
“刚才那个小兵。”展夫人眼里是惆怅的问。
“哦。”双儿点头,不明白夫人怎么关心起这个小兵。
展夫人翻身向里面躺着,眼泪渐渐漫了上来。儿是娘身上落下的,她怎么会听不出他的声音?又怎么会不认得他的背影?他这样的着装,趁天晚又溜到这里来,她即是猜到几分。在今天这样的日子里,他这是要走了,他终究在这个家里呆不住了。连唯一的儿子她也没有守住,那一年杜文豪离开她远走了,如今连他们的儿子也要离开她了,她什么也不剩了,在空空寂寂的余生里不知道是为了什么让自己度日如年。
双儿看夫人双肩颤动,走近看听到她嘤嘤的低啜声,俯下身问她:“夫人,你怎么了?你怎么哭了?”展夫人也不回答,双儿想她是因为展帅对她这样冷漠而难过,在床边坐着好生的劝了一通。
展彦祁从墙头上跳下来,等在下面身着同样的哨兵服的杨宇恒扶住了他,低着声音问:“没有人发现吧?”
“放心,没有。”他一边回答一边随着杨宇恒向他的车子走去,身后是灯火通明的督军府,隐约里还能听到大厅里喧哗与笑声,林子里什么鸟哭啼一样的叫声,以及远处的狗吠声。天上月色很好,照在地上的衰草上,踩在上面好像能感触到霜降,两个人在淡漠的月夜里不敢吱声的向远离督军府的方向走去,心里都是紧张的唯剩下鲜活的紧促的心跳声。
展彦祁看这月色,只在想,已是浓秋,不知若瑾在狱中是不是还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