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的21》阡陌蓝

70、兑现

　　远离市区的一座无名小山之上，绚烂烟火正持续点亮着夜空。

　　金色火光从黑暗中尖啸着冲上高空，绽开成各种颜色、各种形态的烟火，鲜花、锦鲤、蜻蜓、蝴蝶、海洋生物，甚至还有几只憨态可掬的小兔子......一个接一个在夜空中亮相，整个画面透着些毫不相关的无厘头，却又凸显出一丝热闹非凡地和谐。

　　山顶草地上，许晓隽和祝安然并排盘腿坐着，都定定看着眼前这一幕。

　　许晓隽的思绪有一瞬间回到了上次看烟火的那一晚——一切还未完全开始的那一晚——她尘封的记忆还未打开，整个人被蒙在鼓里，却在那一晚深刻而纯粹地体会到凌昊给她制造的快乐。而现在，她的生命已经完全被改写，人生被更宏大的使命冲击着，烟火依旧美丽，但火光绽放的温度却只能停留在眼中，无法进到心里。

　　在她身旁，祝安然的目光时不时从空中收回，投向不远处那个忙碌而宽厚的身影上。

　　陈阿抖似乎誓要兑现此前许下的诺言——带她看世界上最盛大的烟火，不要钱似的将一箱一箱烟火铺满了整片草地，此刻，他来不及抬头看一眼天空，举着打火机在烟火堆中来回穿梭，偶尔回头看一眼，眼神与祝安然对上时，便憨憨一笑，又忙不迭去点下一箱。

　　隆隆的背景声中，许晓隽从口袋里掏出什么，递到祝安然手中。祝安然低头看了一眼，细长形圆管中，液体泛着莹莹蓝光，她快速接过，放进外套里层的口袋里。

　　“为什么要这个？”许晓隽问。

　　顿了几秒，祝安然才回答：“为了寻找一个答案。”

　　“什么的答案？”

　　沉默比上一次更久，许晓隽终于忍不住扭头去看，祝安然脸上挂着一抹清浅的笑意望着天空，片刻后，似乎察觉到了许晓隽的眼神，笑意加深，用一种类似玩笑的口吻说：“许晓隽，我又要说了，你这个人，怎么永远这么倔，永远要追寻一个确切的答案......”

　　许晓隽不理解，仍沉默地看着她。

　　祝安然收回目光，扭头与许晓隽对视着，脸上笑意消失，用只有彼此能听见的音量说道：“但是你知道么？我越来越羡慕你......你的外表永远是温和无害的样子，仿佛没有任何攻击性，但你心里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想要什么、在乎什么、追寻什么。而我呢，从小，所有人都夸我聪明能干，长大了一定有出息，可我的眼睛总是盯着无关紧要的事情，我的脑子被许多可笑而杂乱的念头占据，整个人活得浑浑噩噩。十三年过去了，我们已经长大这么久了，你们都往前走了，只有我停在原地，一事无成......我这辈子，好像确实是为了别人而活。”

　　许晓隽眸光微动，感到鼻腔里一阵发酸，脱口道：“祝安然......”

　　但刚开口，便停住，不知道如何继续下去。

　　祝安然轻笑出声，举起只手做了个暂停的手势：“别难为自己，许晓隽，你从来不擅长安慰人。”

　　她深呼吸一口，接着说：“不用担心，我已经学会了在这种心情下生存，况且......为那个人而活也并不违背我的心意。只是，这么长时间以来，我心里只剩下一个无论如何也要知道答案的问题——”

　　她将手探进口袋里，摸到那个已经被她体温熨得温热的圆管，沉声道：“——我要知道，他的心里到底有没有我的一席之地，我能否有哪怕一丝的可能......成为他的软肋。”

　　许晓隽愣住。

　　心之密语确实能标记人类的剧烈情绪波动，并配合意识模拟，将人带入虚拟世界，但她没想到祝安然居然想用这种方法来试探成海的心意。康医生的日记本里提过，他很早就向成海提议过用心之密语给他治疗心理问题，被断然拒绝，可见，成海十分抗拒袒露自己的内心，他要做的，是凌驾于所有人之上、没有任何软肋的神，而爱，也是一种软肋。

　　“大悲大喜之后的情绪波动才能被标记，他那么一个冷漠多疑的人，你要怎么激发他的情绪？”许晓隽突然感到隐隐的不安。

　　祝安然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地避开她的目光，耸耸肩：“没想那么细，来日方长呢，慢慢想办法呗。不过，只要有机会将心之密语注射进他体内，说不定就能为你们未来与他的对抗加上一些筹码。”

　　说完，她自嘲地笑了声：“你看，我这个人就是这么摇摆，我的天平已经彻底倒向了你这边，哦，不，是我们七个这边......”

　　许晓隽定定看着她，像是想从她脸上挖出她隐藏起来的心里话，但下一刻，她就被祝安然的两只手掌牢牢夹住脑袋，被动转向前方，又高高仰起，直视着夜空。

　　“看烟火！”祝安然轻快道。

　　这时，陈阿抖刚刚密集点燃最后一波烟火，无数火光你追我赶地冲破纸箱，冲向天空，彼此纠缠着绽放在天际，夜空被无数奔腾盛放的暖流覆盖，又似乎，从黑暗的底色下涌出了无穷无尽的金色热浪。

　　烟火达到顶峰时，许晓隽握住祝安然的手，在她耳边喊道：“欢迎回来，祝安然！”

　　祝安然的眼中闪过一瞬间的意外，但很快，在金色烟火的映照下，转为一抹温和笑意，眼底微微发红。

　　烟火过后，天空暗了下来，山顶陷入一片安静。陈阿抖拍了拍手，用十分满意的语调扬声道：“好啦，烟火看完了，现在该去吃一顿丰盛的夜宵了！两位女士，火锅、烧烤、小龙虾，你们挑一个吧！”

　　话音刚落，四周响起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几秒钟后，数十个身材壮硕的黑衣男人鬼影般从黑暗中冒出来，将三人团团围在中间。

　　许晓隽和祝安然迅速从地上站起身，一人伸出一只胳膊，将还愣着的陈阿抖拉到她们身旁。

　　“你们是谁？你们想干嘛？我守在山下的兄弟们呢？”陈阿抖瞪着眼睛喝问。

　　黑衣男人们宛如石像般一动不动，毫无回应，沉默中，一阵尖锐笑声从更远处响起，接着，两只手臂插进站在三人正前方的两个黑衣男之间，将他们不客气地推开，露出后面一张狞笑着的脸——那张脸不久前曾光鲜亮丽地出现在市中心的巨型屏幕上，此刻在夜色中却尽显尖刻。

　　“你的兄弟都太弱了，我的人才刚动了动小手指，他们就全倒下了。”霍达居高临下地看着陈阿抖，用十分惋惜的语调慢条斯理道。

　　他的目光移向陈阿抖身后的两人，脸上露出兴奋的笑容：“两位女士，恐怕今天没机会在外面吃夜宵了，劳烦移驾一下，到地方我再好好招待你们，如何？”

　　许晓隽扭头看向祝安然，后者立刻摇摇头，低声道：“我发誓不是我安排的！”

　　接着，祝安然往前跨了几步，站在霍达身前，又扫了一眼他身后的黑衣人，含着怒意扬声道：“你们这是什么意思？什么时候我的行踪也轮得到你霍达插手了？！”

　　霍达将手揣进裤兜里，耸了耸肩：“没什么意思，奉命行事喽！”

　　“奉命？奉谁的命？出来前我跟首领报备过，跟朋友看场约定好的烟花而已！”

　　霍达嘴角上扬，露出小人得志般的笑意：“这么巧？我也是从首领那得到的指令——你一出发就跟上你，到了地方把在场所有人一个不留地带回去。”

　　祝安然浑身僵住，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语调中难掩受伤之意：“他......利用我？”

　　“呵！”霍达轻笑一声，“你我都是首领的工具而已，他想怎么用就怎么用，谈何‘利用’？难道你用鱼竿钓鱼前还得先问问鱼竿愿不愿意么？祝安然，你怎么连这点自觉都没有？还是说，你自以为自己在首领眼里是特别的那个？”

　　最后这句话钻进祝安然耳朵，让她的脸色又白了几分，她垂下眼睫，敛住眼神，没再说一个字。

　　“啊”地一声怒吼，陈阿抖猛地朝霍达冲去，嘴里大喊着：“老子跟你这狗娘养的拼了！！”

　　霍达气定神闲站在原地，手都没有从裤兜里掏出来，两个黑衣人迅速从他身后闪身上前，转瞬间便控制住了陈阿抖，将他两手牢牢制在身后。

　　霍达满意的目光从陈阿抖身上扫到祝安然脸上，欣赏了片刻后，又落到许晓隽脸上，见她直直看着自己，一言不发，似乎觉得有意思，又慢慢绕着她踱了一圈，缓缓道：“又见面了，一号，怎么这么安静，没什么想说的么？”

　　“我们之间有什么可说的么？”许晓隽直视着他的眼睛，冷冷道：“况且，我该怎么称呼你呢？狐假虎威了十三年的三号，霍达？还是，被抛弃的高级棋子，Peter总？”

　　霍达脸色瞬间转为阴沉，眼中射出阴狠毒辣的光——许晓隽确信，如果不是忌惮于成海的命令，他会就地把她撕成碎片。

　　片刻后，他冷哼一声，转过身，冲黑衣人举起双手拍了两下，高声道：“带回去！”

　　几个黑衣人立刻应声而动，将三人排成一排，双手勒到身后紧紧捆住。

　　黑色面罩兜头罩下，十分钟前还盛放过烟火的山顶夜景瞬间消失在眼前，彻底的黑暗中，许晓隽听到身旁陈阿抖发出一道带着恐惧的哀怨叹息。

　　“完了，这下彻底完了......还说什么无敌陈阿抖，TM的第一天就搞砸了......凌昊回来会不会杀了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