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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画画的女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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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以安醒来时,已经是第二日的中午。
感冒初愈的身体异常疲惫,他费力坐起身来,身边的位置早已经没有了余温。
床头柜上放着一杯水,旁边放着新开封的感冒药,自己的手机不知何时被调成了静音。
何以安犹豫了片刻,拿起手机,一连串的未接电话和信息让他头痛欲裂。往下翻了一遍,全部都是工作上的消息。
将手机扔到一旁,何以安重新躺了下去。
却看见,床对面的柜子上,摆放着昨晚掉落在门外的玻璃花瓶。
绿色的洋桔梗已经被修剪好,层层叠叠的柔软花瓣舒展着,被散落的阳光镀了一层金边。
躺在柔软的床上,何以安却再没有了睡意。
昨天发生的一切都超出了他的认知,无论是那束绿色桔梗,抑或是晚上那个含着烟草味道的吻。
手机响了起来。
何以安低头一看,还是郭涛。
这会他脑子一团乱麻,实在是没心情对付工作。
任由手机响了许久,何以安都没有接听,他有心逃避,继而默默在系统上请了病假。
这已经是本周内破天荒的第二次请假。
他知道现在年末,很多事情要忙,自己这个时间点请假郭涛一定不满意,说不定这时候正将怒气转嫁给方凌他们。
何以安在心底默默说了句抱歉,但他短时间内实在是不想回到工作岗位,也不想参与和辰阳集团的合作。
*
今天是个难得的好天气,冰雪消融。
何以安在路边花店选了一束香水百合,沿着青石板路拾级而上。
路尽头,是一片白色建筑群。
何以安登记完毕,戴上访客手环。看了看目前的时间,思索了片刻,便朝着玻璃温室走去。
隔着玻璃,一位身形姣好的女子背对着何以安,柔软的卷发披在肩头,正在聚精会神地画画。
何以安慢慢走近,将手里的花修剪好,插在一旁的玻璃花瓶中。
女人似乎没有注意到何以安的靠近,自顾自地继续画着画。她的皮肤苍白,像是许久不曾晒过太阳,和她打理得当的装束相比,手上的那一双黑色蕾丝手套显得格外怪异突出。
何以安也没有打扰她,静静坐在一旁,只是看着女人作画。
很快,一幅画作便至收尾处。
女人收起画笔,没有签名,静静地端详了起来。
如果有人来到这里,必然会惊异于他的发现,女人的画作,和多年前销声匿迹的女画家郑丽文是何等的相似!
但很快,面前的女人开始微微颤抖起来,神色也变得扭曲和狰狞。
她挥起画笔,似乎是泄愤一般在刚刚完成的画作中涂抹,将原有的色彩搭配破坏殆尽,随后扔下画笔,推倒画架,用力撕扯着画布,状若癫狂。
香水百合的香气悠悠散发。
女人的动作停顿了一瞬,眼神恢复了清明,随即转向了何以安,待看清那张脸,眼里面透露出的是赤裸裸的厌恶和恨意。
“是你,是你拆散了我们!是你害死了他!”女人声音尖利地喊道。
说罢,便将手头的东西一股脑向何以安砸来,迎着女人愤怒的目光,何以安熟练地闪躲着,一边按响了手环上的警报器。
不一会,几位穿着白大褂的医护人员便匆匆而入,一人按住郑丽文,一人掏出捆束带和镇定剂。
郑丽文如同砧板上的鱼,奋力挣扎着,手上的黑色蕾丝手套也在挣扎中滑落,露出可怖的烧伤痕迹。
何以安没有阻拦,也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望向逐渐平息下来的郑丽文,随后便开始收拾混乱的现场,并将那张报废的画抽出。
这已经不是女人第一次这么干了,自从那件事发生以来,她没有再画成一幅完整的画作,艺术曾是这位名噪一时的女画家爱欲的化身,如今却成为不堪回忆的过去。
她曾经的作品,都已经在一场大火中付之一炬,留下的,不过是铺天盖地的丑闻和舆论。
原本混迹名利场的女人,如今不过是疗养院内的一名身不由己的病人。
“何先生,我已经提醒过了,郑女士精神状态不稳定,而根据我们的观察,你是引诱她发病的导火索之一。如果可能的话,还请减少对她的探望频率。”郑丽文的主治医生语气严肃,却暗含一丝指责之意。
“她并不是针对我,我知道的。”何以安无奈说道。
“但是你和他很像,不是吗?”医生继续道:“我们都清楚过去的问题所在,如今的治疗已经取得了明显的效果,我们都不希望功亏一篑,我想何先生也是这样想的。”
“你说得对,但是她清醒过来以后,会觉得比现在更好吗?”何以安问道。
“何先生,她是一个病人。”医生皱了皱眉,“我们不能剥夺一个病人被治愈的权利。至于直面现实,那是人活在世界上所必须要做到的事情。”
“你说的对,是我钻牛角尖了。我之后会控制探望的频率的。”
半小时后,何以安起身离开。
他没有再去病房探望郑丽文,只是照着惯例向医护人员询问了她的情况。
“已经睡下了,还是老样子,睡醒了也不怎么说话,只是一味地画画。”
照顾郑丽文的是一名年纪稍大的护工,她文化水平不高,也自然不会关注几年前的新闻报道。她只是觉得这个女人漂亮却可怜,连自己的儿子也不认识。
“因心理冲击造成的精神错乱,不是那么容易恢复的。”
何以安又想起了当时医生说过的话,他本就不抱有什么希望,只是平静地接受了现状。对于他而言,母亲的病虽然遗憾,但与死亡相比,能够不那么健康的活着,也已经够了。
何以安又向护工交代了几句,便径直离开了疗养院。
他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坐在了最下层的台阶上,点燃了一根烟。
*
烟雾缭绕间,何以安感到一阵迷茫,对自己、对母亲、对未来。
还有,重新见到的林清阳。
远离了A市,本来便是有意远离那段过去。
如今,过去的回忆如影随形。
不仅林清阳提醒着他,连自身的存在,也是通往过去回忆的一把钥匙。
母亲的伤痕说明了,逃避根本无法解决问题。
燃烧的烟烬落地,烟光闪烁了几下,便无力地熄灭了。
何以安定神看向手头的烟蒂,不知从何时起,他养成了思考问题时点烟的习惯。他并不会吸烟,也不怎么喜欢烟草的味道,但是这种薄荷味道的烟支,总会让他有安全感。
这是来自鼻腔深处的记忆。
几乎自从碰面后的每个夜晚,何以安都会梦见过往的那些日子。
迷蒙的梦境中,他像一个饥渴的旅人,因为尝到了水源的甘美,便义无反顾地走向沙漠的尽头,却忘记了,沙漠的尽头,可能不是绿洲,而是另一片沙漠。
但是他依旧渴望在梦里见到他。
过去的几年间,其实何以安只梦见过林清阳三次。
第一次,是他和林清阳一起走路,他们看起来并不熟悉,偶尔交谈间却难以掩饰青涩的心动。最终他只是试探性地抓住了林清阳的手,梦便醒了。
第二次,是他们一起出游,关系好似比上一次近了许多,何以安听到自己心跳声咚咚作响,望向那双带着笑意的眼睛,他鼓起勇气,轻轻触碰了一下,梦醒后,他仍然能感受到自己的紧张和那片皮肤的触感。
第三次,使他们在一个亭子下躲雨,林清阳看着并不高兴,眉眼间带着一丝郁闷和忧伤,于是何以安鼓起了全部的勇气,一扫过去的胆怯,用实际行动回答了林清阳的问题,在柔软的碰触间,他久违地感受到了林清阳的回应。
梦境结束后,现实的怅然便加倍袭来。
梦是假的,梦中的感受却是真的。何以安因为梦境中发生的故事而特地去搜寻答案,期望从他人的回答中找到自己想要的共鸣。
有人说,梦到过去的某个对象,是因为量子纠缠,代表他在想你。
有人说,梦到过去的某个对象,是因为日有所思,代表你在想他。
有人说,梦到过去的某个对象,是因为他在忘记你。
有人说,梦到过去的某个对象,是因为你们今生有缘无分,只能在梦中消解这段缘分,每梦见一次,缘分便少一分,直到缘分殆尽。
因为这些梦,他再次认清了自己的心,尽管他们不再有再见的理由和再见的机会,他却依旧希望在某一天的梦里,再次和他相遇。
可惜的是,事与愿违。
在三次梦境以后,何以安再也没有梦见过林清阳。
直到这次的碰面,梦中的场景不再是虚幻编织的故事,而是真实发生的过去。
每个夜里,埋在记忆深处的过去便会破土而出,让他封闭的情感再次流动。
白天清醒后的现实,却又让他倍感折磨。
远离和靠近林清阳,似乎都会让何以安感到痛苦。
毕竟,真实的死亡是横亘在两人面前不可翻越的大山。
也许他真的应该选择辞职,何以安不由地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