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演员选秀里支教》浮云生野

1、公司是黑心的

　　Y市处南方临海，入冬时节，落叶刚刚开始堆积在林荫道旁。
　　距离白雪川的经纪约到期还有一个半月。
　　距离白雪川期盼已久的出国留学还有半年。
　　手提袋里的鲜鱼在活蹦乱跳，青年同电话那头的人说：“你前几天不是说想吃港口市场的鱼？我熬好汤给你送去……不麻烦，放心吧。很快我就解约了，一天二十四个小时陪你，你别把我往外赶就行。”
　　用了很久的旧款手机里依稀传来一个女声，和煦温柔，气息却明显薄弱，又在信号传输中被磨损掉一部分，几成一缕飘渺的幽影。
　　她不知说了一句什么，青年被逗得莞尔。
　　他的碎发在临港的海天一色之间被吹起，面庞被路灯笼罩上一层朦胧似幻的光华。路上零星有几人路过，忍不住伫足多望了这个人两眼。
　　青年很快意识到，自己在行人稀少的地方引起了瞩目，脸上的笑容淡去。
　　“……先不说了，妈，我到地铁站了。晚点见。”
　　白雪川挂断电话，抬手将一直挂在下巴上的口罩拉高，牢牢遮掩住大半张脸。
　　如此一来，有辨识度的特征都掩埋在灰色调的衣着下，让他得以像电线杆上的麻雀，在城市里隐蔽来去，无人在意。

　　自那件丑闻过后，白雪川已近三年没接到什么通告，偶尔有些低端走穴，最近的一次是一家小型商场的剪彩活动。若不是老板娘曾当过他的粉丝，过于羞涩的预算又请不到任何其他有知名度的人，白雪川连这一万块钱也不可能赚到。
　　可惜，那场活动的收效同样糟糕，白雪川上台不久，台下就传来了议论纷纷。
　　“居然有人请白雪川？我还以为他早被封杀了。”
　　“被请去喝茶的艺人也能出来捞钱，嗐，什么世道……”
　　“不是说他背后有金主吗，居然还用在这种地方剪彩。”
　　“走吧走吧，别杵在这儿，我怕他以为我们是他的粉丝。”
　　“他哪还有粉丝，就算有也没脸当众支持他吧。”
　　台上，主持人的耳朵捕捉到那些冷言冷语，表情尴尬地凝滞住，小心翼翼观察对面的白雪川。
　　白雪川面不改色，完全遵照事前确认好的流程，对着空无一人的台下，流畅背出祝福的辞令、剪了彩绸，体体面面地道别下台，反令主持人松了口气。
　　剪彩开始之前，白雪川背着一只旧双肩包进门，休息室的几个人只用余光扫了下，当作是哪个路人走错了。直到目光撞进那张素面朝天却惊艳的脸，失语半晌，才手忙脚乱地给他拿衣服化妆。
　　白雪川来去匆匆，全程没有一点艺人驾驶，像个普普通通的大学生。就算被人非议，心态也好得让主持人佩服。
　　主持人当然不知道，这已经是白雪川近期条件最好一份工作了。

　　工作邀约毫无预兆降临的时候，白雪川正戴着耳机在出租屋里剪视频。
　　三年以来，当艺人颗粒无收，白雪川总不能喝西北风，便只好自学视频剪辑，靠赛博搬砖攒点积蓄。
　　白雪川以为自己听错了：“训练营？”
　　“对，是演员选秀类综艺，叫《繁星计划》。赛制简单来说，是从66个初出茅庐的演员中决出5名优秀演员，这5人可以得到节目组提供的影视剧资源。”
　　长久无人问津，公司把他的经纪人都撤走了，偶然有工作上门，就由一个资历很浅的经纪人助理直接和白雪川联系。
　　听上去很麻烦。
　　白雪川无奈道：“没记错的话，我的合约马上就到期了。”
　　助理朱尘的声音讪讪：“就是因为这样，领导想让你发挥下余热嘛……不会很麻烦的，你只要到里面做个炮灰，熬到第二轮淘汰就行了。”
　　白雪川便心领神会了。他糊穿地心，还身负黑料，这么好的饼没理由落在他的头上，除非节目组正是盯上了他的血雨腥风——以互联网的遗忘速度，现在也未必够腥了。
　　“好吧，我懂你意思了。”
　　“……你想开点。”朱尘毫无预兆地发出一声叹息。
　　从实习开始，她就被分配来对接白雪川，可能是接触得多了，白雪川又是那种逆来顺受、很好带的艺人，朱尘对白雪川无法保有什么恶感。
　　朱尘悄悄看了白雪川的成名作很多次。看到白雪川饰演的角色在姐姐怀中安然逝去的时候，朱尘哭得眼泪都干了，此后无数次长吁短叹：卿本佳人，奈何做贼……
　　要是没出这档子事，他迟早能大红大紫，影圈的天空应该从此多出一轮难以忘怀的皎月，而不是现在这样，沦为水中的奥菲莉娅，一尊死气沉沉的美丽墓碑。
　　朱尘一向对他还算客气，见她长吁短叹，白雪川倒反过来安慰她：“怎么说都是挣钱，不寒碜。”
　　“唔，你能这样想就好。另外，嘉宾导师们的档期很紧，所以我们要尽快签合同，然后就要准备开始录制了。”
　　朱尘没有给白雪川拒绝的余地，白雪川也就顺从地答应下来，最后确认了几句签约细节，挂了电话。

　　白雪川暂时将剪辑工程放下，在搜索引擎里键入“繁星计划”四个字。
　　《繁星计划》虽然还未正式官宣，但官博已陆陆续续抛出些宣传物料。
　　具体的赛制和白雪川所知的偶像选秀较为类似，将选手们聚集在一个封闭式训练营里，通过预定级以及后续四轮竞演舞台，筛选出最终5名“晨星演员”，分别奖励以节目组预先定制的影视剧资源。
　　其中第一名的“天生演员”更可在节目的四位大牌导师之中任意挑选一人合作……
　　看到这里，白雪川立刻往下翻找导师组的名字。
　　导师共有四人，职业、定位各不相同，目前只放出了三份“简历”——
　　郦仲，资深导演，导过不少根正苗红大作，与他合作虽然不一定能提升人气流量，但却能与大牌演员合作，还能在献礼作品中露脸。
　　玉语迟，新晋人气编剧，年纪虽轻，却深谙商业片卖座之道，他的得意剧作于今年初成为爆款，致使其他剧本一时也炙手可热，纷纷加紧筹拍。
　　贺兰醉，圈内难得一见的武打女星，英姿飒爽，虽说受限于角色定位一直不温不火，但与她合作能学到很多干货，明显是实打实给选手们“军训”的。
　　最后一人则留着空白剪影，从剪影上唯一能看出的就是性别为男，身材比例十分优越。
　　从设置悬念的角度来说，这个神秘人的话题度比已经公布的三名导师只能高、不能低，因此，节目开播前还不算太热闹的评论区难得掀起了一番热议。
　　——咏明最近一直没进组，会不会是他啊？
　　——咏明的演技来当导师，你是怕他糊得不够快吗？
　　——会不会是孟鸿？
　　——能不能是凌哥啊，求你了，我想看凌哥出现在直播里（合十）（跪地）。
　　凌瞬。
　　白雪川的视线因这个字停留了两秒。
　　燃烧的夕阳越过玻璃，把漂浮在空气里的灰尘都点亮，宛如金橙色的雨。
　　透过这场无声无息的雨向外看去，五层楼的高度，刚好足以对上一个循环播放凌瞬的巨幅LED电视幕。凌瞬有点失真的脸比十九岁更瘦削、更冷峻，LED的光很亮，衬得他梦幻到遥不可及，屏幕的画幅巨大，衬得观者渺小如蚁。
　　不会是他的，白雪川想。出道以来，凌瞬就没上过什么综艺节目，一直在一个个剧组里苦熬，也正是因此，他才在出道的第三年就能两提影帝，只差一个真正加冕的时刻。
　　而今年，凌瞬主演的影片已取得断层第一的成绩，在业内的口碑也无可争议，如此一来，年底的百川奖已成他囊中之物。
　　这就好比事业正飞驰在康庄大道上，没必要自己往减速带里开。
　　回忆一触即发，凌瞬的脸眼看就要往白雪川脑海里钻，不给大脑可乘之机，走到窗边的落地镜前，仔细端详自己的脸。
　　他没料到时隔那么久自己还需要在电视里出现，幸好赋闲在家的这三年，他的体重没有什么变化，二十五岁的脸也仍算得上年轻，只是因为频繁熬夜多了两轮黑眼圈，需要调整状态弥补一下。
　　对自己品头论足一番之后，白雪川又不禁失笑。
　　他是去招黑的，又不是去翻红的，外貌好不好看又有什么意义？相反，不好看才容易躲开枪林弹雨，要是状态太好，又该被猜测是背后有主子了。

　　签约当天，接待白雪川的是位执行副导演。
　　看到他身边没带经纪人也没带助理，执行副导演的态度先随意了几分。
　　“白老师，你也不是娱乐圈新人了，我就开门见山说一下你在节目里的定位。”副导演见白雪川点头，满意地接着道，“你的主要任务是增加节目的讨论度，这点想必你也清楚。网上可能会有一些黑你的人，但节目组没有义务去维护……”
　　白雪川表示理解：“我明白，有讨论才有热度，反正你们已经开了合理的酬劳给我。”
　　听他开口就提钱，副导演眼中闪过少许轻蔑，嘴上却笑道：“你这么配合的艺人真难得。”
　　白雪川道：“有剧本的话，先给我看看吧。”
　　副导演拿起桌上的方案书递给他。
　　可能是为了防止泄密，方案书里的内容不比官博爆出的多，连第四位导师也保持着空白。白雪川拿到的这份，用订书机订了两张打印纸，是专门给白雪川预制好的“炮灰情节”。
　　第一条，塑造不上进人设。
　　“在录制时给观众以偷懒、划水印象。”
　　第二条，嘲讽对手。
　　“可嘲讽对手演技不佳引起观众争议。”
　　第三条，让资源。
　　“将高光角色让给人气前排的选手，扮演好背景板。”
　　第四条，得罪导师（本条影响较大，需酌情慎重采用）。
　　“反驳导师的专业意见等。”
　　……还别说，这些失业小妙招涵盖挺全面，但凡不是白雪川这样一个铁了心要退圈的倒霉蛋，都得掂量掂量揽这个活的后果。
　　反过来说，节目组也真是找对了人了。
　　白雪川现在的目标就是拿钱走人、功成身退，要他演废柴咸鱼，总比演勤劳卷王好。
　　执行副导演一直目光灼灼观察白雪川的反应，生怕这种黑心剧本引发对方的逆反心理，像这种跌到谷底的艺人嘛，他见过的也不止一两个，有些人不甘心被当成分母，会阳奉阴违，上了节目就自管自开始博眼球。
　　但白雪川看上去真没有那个意思，他看“剧本”看得津津有味，从头到尾欣赏了两遍，没怎么考虑就应承下来：“躺平嘛，我本色出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