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狩妖》Aenor

5、第五章 善意

　　舒煜虽然仍然保有少年人的天真，但是他毕竟是帝王家的孩子，形势所迫，让他的心眼不得不朝着蜂窝的样子发展，很少能够体会这种漫无目的的善意。

　　对他好的人除却极少的几个以外在他心中大致分为几种：想要巴结他的人、想要利用他的人以及笑里藏刀想要他命的人。

　　一个妖物为什么要对他好呢？为了活命吗？还是因为那一碟他随手顺来的快要变质的绿豆糕？

　　鬼火一般的绿色眼睛再次从记忆里跳出来。如果真的那么惜命，又怎么宁愿死也不放弃自己的妖丹？

　　舒煜想不明白，干脆懒得想了。他一时间情绪涌动，并不想回去面对被自己药晕了的小七，于是晃悠到了陈九黎的院子里想找点酒喝。

　　两人聊到了前几日两名值班的弟子被毒杀的事情。

　　陈九黎翘着二郎腿，对三殿下根本没有一点尊敬的意思，说：“我听说那就是普通的毒药，根本查不出来历啊，随便哪儿都能买个二两。”

　　舒煜：“对方做事真的很周到，除了没有算到我来的及时，还没来的及把那妖物毒死以外，可谓是滴水不漏。”

　　陈九黎也表示赞同道：“你这对手实在可怕。孩子，要不你还是一辈子待在清宁山上吧，我怕你一回京城，甚至你一下山就会没命。皇位就算有千般万般好处，命都没了这些好处你也享受不到啊。不如在清宁山做个山野村夫，至少能活着，能吃能喝能欣赏美景，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舒煜笑道：“老陈你糊涂了，这种话也敢说。再说了你以为我躲到这穷乡僻壤就能躲过了？他们不照样设计谋要我的命。还要退让？还要躲？能躲到哪里去？难道应该引颈就戮吗？”

　　陈九黎给他拿来了一块切好的西瓜，像哄小孩一样切好了递给他，叹道：“唉，你说说看，这......这都是什么事啊！有必要斗个你死我活吗？唉，真让人不放心。”

　　舒煜笑了笑，接过西瓜来吃。

　　陈九黎又问：“对了，那个绿眼睛的妖怎么样了？”

　　舒煜挖了一大勺西瓜，一边咀嚼一边回答说：“活着呢，我打算先把他留在我身边当个妖仆。”

　　他喝了酒吃了西瓜之后突然感觉自己的心情也舒畅了一些，心想：就算查不出来什么，我也要天天带着这个活证物招摇过市。看吧，你的把柄握在我手中，随时准备反击。只要对方继续出手我就还有机会能找出破绽。再说了，小七只是现在失忆了，万一他的记忆哪天就突然恢复了呢？

　　正想着，舒煜突然从竹椅上坐直了，兴冲冲地对陈九黎说：“对了！要不让他来你这里做个差事吧，伙房正好缺人。我记得前几个月你那打下手的妖仆不是走了吗？”

　　舒煜记得陈九黎之前的那个妖仆想回家了，这好心肠的半妖老头就做主放他回南方妖族地界了。

　　陈九黎冷冷地看了一眼舒煜满脸的热忱，说：“你是想让我帮你管着他吧？”

　　舒煜用一种祈求的目光看着陈九黎，说：“您就帮我这一回吧！我天天和他斗智斗勇，好不容易将狩妖网带在他身上了，他现在没有危险性。我每天功课什么的都很忙，放在别的地方我真的不放心，万一他又被人弄死了。所以情您帮我看着他吧，有什么活都让他干，送饭洗完扫地采买，不能让他白吃白住对不对？”

　　陈九黎冷哼一声，说：“你想得美！我是个厨子，不是看孩子的奶妈！”

　　舒煜深深叹了一口气，说：“唉，既然你不同意那也没办法了。那孩子怪可怜的，一句人话都不会说，如果真的放着不管都不知道会被这山上的人怎么欺负，唉......”

　　舒煜一边说一遍拿他明亮的眼睛瞟陈九黎的脸色，继续道：“我要是每日照看他也可以，但是想必会落下很多功课，到时候如果又受到父皇的责骂，估计就要被打板子了，这可怎么办呀......”

　　然后捶胸顿足，一副苦恼的样子，就差点要挤出两滴眼泪来了。

　　陈九黎看他这样子就来气，一掌掴在他背上，骂道：“别演了小混蛋！”

　　舒煜哈哈大笑，把自己笑得前仰后合。他知道等陈九黎骂他了，那基本上就是答应他的请求了，他从小在清宁山上长大，知道这个伙房里的厨子是个最为嘴硬心软的人。

　　陈九黎说：“说好了，你有功课的时间我可以帮你看管这孩子，但是其余时间你自己的妖仆你自己看着办！出了事情也都算在你这颗金贵的脑袋上！”

　　当天晚上，舒煜还是重新走进了小七暂时居住的杨长老的医馆。

　　夜幕下医馆的窗户里透出微弱温柔的橙色的光线。

　　但是当他走进去的时候却不见小七的人影，他那迷药应该没有这么长的效用，他也只是为了能够把狩妖网带到他脖子上而已，并没有真的想让他长时间的昏迷。

　　舒煜在医馆里找了一圈，最后发现了小七的衣角—他躲在角落的阴影里。

　　他整个人被分割成了两半，露在烛光下的只有他的衣角，一条蜷缩着的左腿和抱着那条腿的左胳膊肘。身体剩余的地方则是全部被阴影所笼罩着。

　　舒煜静静看了他一会儿，突然十分诚恳地说了一句：“刚刚……嗯，谢.......谢谢。"

　　小七不理他，还是一动不动的。

　　舒煜只好把自己带来的晚饭放到他的脚边。

　　舒煜："我其实……"

　　但是他说到开头就卡壳了，他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自己今天下午的行为，因为他实在找不到一个很好的借口来合理化自己的野蛮行为，尤其是这个行为还要加上恩将仇报这个罪名。

　　两人一时间无话，医馆中的安静极了，好像一片树叶落地都能听见。

　　这尴尬的气氛让舒煜很不自在，他转念一想：我为什么要这么局促？就算是这妖物为我治了伤，那也有可能是他本来是想喝我的血，伤口愈合只是一个附加的好处。再说了，我现在可是他的主人，就算他脾气再烈也是仆人，要不是我在树林中放了他一马还在牢房中救了他，他能活到今日？

　　想到这里，原本丝丝缕缕愧疚的情绪就烟消云散了，舒煜说：“吃吧。既然你听得懂人话，那我就直接说了，你现在带着狩妖网了就可以出门活动了，你的工作以后就是去伙房帮忙，知道了吗？”

　　回答他的依旧是沉默。

　　舒煜觉得今晚这妖物是不准备开口了，于是打算明天再来收拾他。

　　第二天舒煜出现的时候，发现小七还是在昨夜那个角落里蜷缩成一团，只不过这次连他带来的食物都没有动。

　　一连好几天都是这个情况。无论舒煜说什么，小七绿色的眼睛空空洞洞的，也不看他，也不说话。

　　舒煜终于开始有些着急了，这天他照例过去看他，刚一进门，就闻到了一股轻微的血腥味，而此时正好是杨谦的授课时间，所以他肯定也不在院中。

　　舒煜急忙地跑进了囚禁小七的房间，他发现小七正手脚并用挣扎地想要将狩妖网取下来，整个人像是一个软体动物一样在地上扭动，他的手心碰到狩妖网的瞬间立刻擦出暗红色的火光，间断地闪烁着，而碰到了捕妖网的手已经献血模糊了，血顺着他的手臂往下淌着。

　　用脚想都知道这妖物的倔脾气又犯了，准备用妖力和自己脖子上的狗链来个鱼死网破。

　　舒煜立刻上前捏住了小七的手，将他的手控制住，吼道：“你不要命了？！”

　　小七的两只手被他攥着举在空中，但是他却没有抬眼看舒煜一眼，继续去取狩妖网。他面无表情，好像根本感受不到疼痛。

　　舒煜怒道：“你再这样我就将你的手绑起来！这是为了你好你知不知道？否则你根本无法出这个门！人族是不允许妖族不取妖丹或者不带镣铐就出去的！”

　　小七终于对他说的话有了反应，绿色的眼睛狠狠地剜了舒煜一下，继续使用蛮力挣扎，但是他带着镣铐根本就不是舒煜的对手。无奈之下他一口咬上了舒煜的胳膊，三殿下金贵的胳膊立刻就见了血。

　　舒煜气急反笑道：“好啊，今天就看看谁更厉害吧。”

　　可是他看到了小七鲜血淋漓的手，居然又像考核那日一样，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下不了手。

　　他没有办法伤害一个为了摆脱镣铐的生灵，哪怕是妖族。

　　于是他的那手就垂下了，感觉到舒煜泄力了的小七也松了牙齿上的劲，但是还是虚虚地咬着，没有松口。

　　舒煜看着小七和自己两条鲜血淋漓的胳膊，突然觉得他自己很可笑。

　　他们都是可怜人，都是被困在这里，为了生存而战。他实在是没有理由因为自己的困境而让另外一个生灵也遭受这种折磨。

　　然后舒煜就着小七叼着自己胳膊的脑袋抬手把狩妖网的绳子给剪断了，将那狗链取了下来，远远地扔到一边。

　　小七猛地抬头，不可置信地看着舒煜，看着这个人类俊秀的面庞露出了一个几乎是悲悯的笑容。

　　舒煜也觉得小七现在的神情十分好笑，呲着牙，血和口涎都往下淌。

　　舒煜用疲惫到近乎温柔的声音说：“这样行了吧，松口。”

　　小七于是松口了，他先是摸了摸自己的脖子，然后小心地瞥了舒煜几眼。

　　舒煜走过去把自己胳膊上的血和口水擦干净上药，又将小七的胳膊和伤口处理，最后将晚饭摆在小七面前。

　　他心想：要是他还是不吃的话就由着他吧。

　　两人于是又沉默了一会儿。

　　舒煜突然说：“你想回家吗？”

　　小七终于愿意开口了：“我不记得家在哪里了。”

　　舒煜：“那你想留在清宁山上吗？”

　　小七：“我不想被关在这里。”

　　舒煜叹了口气，说：“我现在给你选择，要么你现在就走，离开清宁山。要么，你就留在这里，当我的妖仆，但是我不会再给你套上那个链子。”

　　小七没有说话，像是陷入了沉思。

　　舒煜为了让后面的选择看起来更加诱人一些，又说：“当然了，我也不缺你一个服侍我的人……嗯不对，妖。你只是名义上做我的仆人，因为这是清风山上收留妖族的规矩，但是我会在最大的程度上给你自由。”

　　小七看了舒煜一会儿，说：“如果我留下来，你不能给我带上链子。”

　　舒煜：“可以。不过我们约法三章，既然我给了你自由。你也要答应我，不能使用妖力，还有，如果你想到之前的事情，必须告诉我。我在找那天想要害我的人。”

　　小七：“是你先动手的。”

　　舒煜：“……但是那天是有人故意把你弄到那里，目的就是要你在打斗中杀了我。”

　　这孩子可能真的失忆了，他决定还是以后慢慢解释。

　　舒煜感到两人的关系已经缓和了许多，于是打算正式将自己给他取的名字告诉他：反正你也想不起来自己的名字了，要不你就叫小七怎么样？

　　小七歪了歪头，用一种困惑的表情看着舒煜，艰难地重复了一遍：“齐？”

　　舒煜摇摇头，拿起笔本来想写一个“七”字，可是他突然看了看小七。这是他第一次在这么和平的情况下仔细观察这个妖物的脸，他皮肤白皙，一对绿色的眸子像是幽深的潭水，银发一直垂到他的膝盖，是月光映在雪地上的颜色，他的五官都有一种深邃而大气的美感，让人联想到钟灵毓秀的山川湖海，望之让人心情无比舒畅。舒煜从小就被别人夸长得好看，但是他在这生灵面前顿时感到自惭形秽，只觉得自己面目可憎。

　　在心中默默感叹着美貌的舒煜转念一想，在纸上写了另外一个字：琦。

　　银发碧瞳的妖物抬眼问道：“什么意思？”

　　舒煜也不解释，叹气道：“唉……果然还是文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