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狩妖》Aenor

1、第一章 初见

　　雨夜之中，一个瘦削的身影灵活地没入了森林，然后他就像是进入了大海中的鱼一样看不见了。

　　他在进入森林前最后回眸看了一眼，苍白的月光之下，他的脸很苍白，银色的头发是雪在月光下的颜色，绿眼睛亮得像是燃烧的燐火。

　　有几个男人在后面气喘吁吁地追了上来，他们手上拿着火把早已经熄灭了，木头一端只留下一团黑糊糊的煤油块，朝地上不断地淌水。

　　一个面色黝黑的人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看着黑洞洞的森林以及早已看不见的人影，气急败坏地骂道：“他奶奶的，我操他祖宗！”

　　他身边一个身材稍微矮小的男人也停下了脚步，道：“大哥，这下可怎么办？这么贵重的货丢了，我们回去还不被抽死！”

　　黑脸大汉啐了一口，道：“真他娘的倒霉，算了算了，今夜雨太大了，万一迷路了更是难办，明天再上山找，先避雨！”

　　等他们的身影也消失在了雨幕之中，世界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只剩下虫鸣和雨水的声音。

　　清宁山是大梁国境内一处奇峰秀岭，人称“仙山”，但是没有几个人真正见过山中景致的真容。毕竟是“仙人”居处，不但上山的路十分的崎岖难行，更有一处断壁悬崖的天堑横亘于此。那自悬崖上奔腾而下的瀑布气势恢宏，蒸腾起的白雾遮山蔽日，一派仙气缭绕的景象。

　　居住在此处的倒也不是什么世人口中传得神乎其神的仙人，而是一个避世的门派—清宁派。相传这清宁派的第一任掌门陈曦在景帝年间救驾有功，又不愿意在朝中领职，只喜欢钻研各种机巧工匠之术，于是向景帝讨了一个清修之处，正是这清宁山。他钻研出了些名堂便开设门派广招门徒，这便是清宁派，从门派建立到今日已逾百年。

　　清宁派名扬天下且清宁山风景绝佳，一些朝中的贵族喜欢将子弟送到这里来读书习武几年，改掉一些娇气的少爷脾气，顺便强身健体。简单来说，清宁派中的弟子大概能分成两拨，一拨是朝中权贵的子弟，平日里多多少少有些少爷的做派，是来混个脸熟之后回去继承爵位或者家业的，人前人后总是带着几个妖仆。一拨则是门派正常收的弟子，要在这修行一辈子的。这群人大多简衣素服，除去功课，还要负责砍柴洒扫煮饭之类的粗活。

　　这天下午清宁山上却比往常要热闹，因为有两个特殊的弟子要接受考核。

　　考核的校场在清宁山上一处开阔地带，紧连着附近一片密林。

　　只见一人一马率先进入了校场，马上是一个年纪十四五岁的少年，他肤色明亮，眉眼生得温柔平和，乌发如缎，高高束起，整个人清凌凌的，显得优雅又冷静。

　　少年身着黑色劲服，上面点缀着金丝绣成的各式吉祥纹样，更加衬托得他整个人像是从山水墨画中里走出来的一样。

　　人是美的，但是他的马却好像并不想配合他的完美出场，入场之后就像喝醉一样东倒西歪地在场地上游荡起来，根本不受骑手的控制。

　　忽然，那匹马不知道是看到了什么，身体一僵，然后，它忽地撒开四蹄，直直地冲向一个站在校场外围的妖仆，那妖仆吓得大叫一声，眼看就要被那匹马撞飞了去。

　　更加不幸的是，那妖仆附近都坐着朝中的贵人，如果他此时拉马缰调转方向就很有可能会冲撞到他们。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马背上的少年猛地跃起，在马蹄踏过去的一瞬间将那妖仆救了下来，一人一妖一同滚到了一边，满身尘土。

　　那匹马冲锋了一段，又像是突然疯了一样在场地上左突右窜，人群中不断发出惊叫声，只听“砰”的一声，一枚弹丸没入了马匹的脖颈，那马悲鸣一声，重重地摔在了地上，四肢抽搐了一下再不动了。

　　而离他不远处的那少年举着一柄火铳，枪口的灰烟还没有散去。

　　众人惊魂未定，那少年却十分镇定地将火铳往旁边一搁，走到看台下跪伏下去，说：“父皇，恕儿臣无礼了。这匹马可能是突然生病了，让各位受惊了。”

　　那看台是一个半圆形的，刚好围住考核的场地。看台的正中央坐着几位锦衣华服之人，其中一年近不惑的男子面露不悦地点了点头，此人正是当今圣上舒必。

　　舒必有些不耐烦地说：你先下去换一匹马，让你二哥先来。

　　少年称是，又朝看台的另外一个方向拜了拜，那里坐着一个满头白发的女人，但是单单看她相貌却不像是位老妪，是个中年人，那女人也微微颔首，神色镇定。

　　那女人正是清宁派现任的掌门人陈予，她轻轻对身边的师弟吩咐道：“你亲自去，给三殿下选一匹好马。”

　　师弟说：“掌门师姐不用担心，以三殿下的能力，一定能通过考核的。”

　　陈予叹了口气说：“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次名义上的考核其实是陛下在斟酌选太子的事情，这一次的表现举足轻重，必须要万无一失。刚刚那匹马实在是疯地蹊跷，你还是亲自去看一眼为好。”

　　师弟点了点头，领命而去。

　　考核的内容分为三项：谋略、骑射和实战。考核的方式是计时，也就是说每人都要依次完成三项考试，以最后的总用时来评判等级。

　　谋略和骑射的部分在校场就能完成，而最后一项实战需要在密林中进行。实战就是将那些保留了妖丹的妖放入指定的场地，让弟子利用狩妖网困住妖族并取出妖族妖丹才算通过。

　　实战中的妖族都是还保有了妖丹的妖族，这也让这一项考核有很高的危险性。但是清宁派也不会真的敢伤了这几位金枝玉叶们，所以进入了考核中的都是经过了驯服了妖族，在关键时刻不会真的伤人。

　　正在三皇子舒煜重新选马的时候，二皇子舒尧率先进行了考核。

　　舒煜经过了刚刚的惊魂一刻，隐隐有些担忧，再加上那马疯地蹊跷，他更是觉得有些不对。

　　他重新选好了马，在候场的地方听着校场的动静。不一会儿他就听到了掌声雷动，也听到了他父皇激动满意的声音。

　　相比之下，他回想起刚才父皇不耐烦的面孔，难免感到失落。

　　在众人的欢呼声中舒尧退场了，他身上满是草屑，带着轻松得意的笑容走过舒煜身边，轻轻拍了一下舒煜的肩膀，笑道：“三弟，好好表现，可不要让父皇失望。”

　　舒煜拱手赔笑道：“自然不敢和二哥相比。”

　　舒尧温和地笑了笑，走到候场的帐篷里去了。

　　舒尧身边跟着一个妖族小厮，不知道是不是他新收下的手下，他不知道是哪里做得不好，被舒尧一脚踹了过去，那一脚正好踹到他的胸口，那妖族小厮顿时疼得蜷缩在地上，捂着胸口痛苦地呻吟，像一只垂死挣扎的软体动物。

　　舒尧一脸厌恶和不耐烦地骂道：“贱种，知道你挡了谁的道吗？！”

　　那小厮在地上拱了几下，剧烈抽搐了几下，然后突然僵住了，再接着，整个身体坍塌了，狠狠砸到泥土地里。

　　这时候，一个锦衣华服的青年人走了进来，正是舒尧身边的亲信，他瞟了一眼地上的已经一动不动的身体，皱了皱眉，对正准备走出门去的舒尧说：“殿下，皇上面前还是要收敛。这里是清宁山，总要给陈大师几分面子，以后还有用得着她的地方。”

　　舒尧冷哼了一声，很不爽地从嘴里挤出了两个字：“知道。”

　　轮到舒煜上场了，前两项他都完成地十分出色，用时比二皇子在这两个项目上的用时还要短。可见他虽然嘴上示弱，行动上还是分毫不让的。

　　皇上看见他的表现，久违地对他露出了淡淡的微笑。

　　只要在第三个项目上正常发挥，那么舒煜的成绩就会超过舒尧。就算不能一锤定音，但是也能让他父皇在做抉择的时候偏向他一分。

　　此时已经是太阳西沉，巍峨的山脉投下巨大的轮廓，笼罩着整片密林。他望着看不见边际的密林入口，像一只怪兽的巨口。

　　里面有什么妖魔鬼怪他今日都要会会！舒煜想着。这个半大孩子早已是少年的心胸，心中的少年意气打退了恐惧，他纵马前行，身影消失在了密林深处。

　　和前两个项目不同，实战是对他综合能力的考验。此时他背着一个黑色的匣子，此物正是清宁派发明的对付妖族的机械—狩妖网。

　　狩妖网虽然名字叫“网”，但是并不是狩猎时用的那种用麻绳编织成的网。这个黑匣子展开之后会像四周发射一种类似蛛丝那么细的线，线上携带一种特殊的气味，人类根本闻不到这种，但是这种气味能够抑制妖族的妖丹，使他们在狩妖网展开的区间内无法使用妖力。

　　舒煜今日就要利用狩妖网制服这片密林中的妖族。

　　他利用平日里所学的关于妖族的理论知识在密林中寻找着妖族的踪迹，他隐隐约约听到了树木簌簌声，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靠近。

　　舒煜立刻翻身下马，将自己的身形隐没在齐腰的灌木丛之中，警惕地盯着那声音的方向。

　　就在这时，他看到了一个白色的影子极快地一闪而过，他身体一颤，循声望去，却只看得见摇曳的树枝和四散的飞鸟。

　　舒煜立刻上马朝那个方向追了过去。可是密林中树木茂密丛生，骑马飞奔实在是不方便。于是舒煜便弃了马，迈开双腿，朝着响动的方向追过去，那个身影好像是在树上行动，他追得十分吃力。

　　突然，他看见前方有一处小溪穿过的平地，舒煜立刻伸手到背后，按动了黑匣子上一处机关，只见一团银色的物件被喷吐到半空中，然后瞬间像是银色的礼花一样在空中爆开，细如针尖的银丝发出清脆的破空之声向四面八方射出去，展开时银线在阳光下反射出冷光，仿佛在一瞬间将森林笼罩进了璀璨珠宝之中。

　　与此同时，一个白影从树上跃起，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只可惜弧线立马被拦腰斩断了，白影坠落，然后狠狠地摔到了地上。

　　舒煜看着那一团白色的玩意儿挣扎了几下想要爬起来，但是好像刚刚那一摔让他受了不小的创伤，硬是没能爬起来。

　　舒煜跑得快断气了，看见了猎物落网这才松了一口气，也不上前，在原地弯着腰猛地喘了一会儿气。

　　舒煜兴奋地想：“今天真是走运，这么快就抓到了猎物，看来胜利已经是囊中之物了。”

　　他抽出自己的绑在小腿上的匕首，一边在心中复习着剖出妖丹的步骤，一边大步流星地朝狩妖网中匍匐着一团白花花的东西走过去。等他走近了才真正看清面前的妖物。

　　那妖物邪门的很：他一头长发垂到地面，是月光下雪的颜色，他的眼睛是绿色的，阴森森得像是燃烧的鬼火。周身泛着寒气，好像凝了一层薄雾。

　　他的脸看上去属于一个少年模样的人类男孩，但是有一种雌雄同体，摄人心魂的美。

　　三殿下虽是皇族，却从小在清宁山这种穷乡僻壤长大，估计是有史以来没有见过世面的皇族了，平生没见过几个比自己好看的人，此时不由得看呆了。

　　但是由于那妖物又白又绿的，颜色太过刺眼，舒煜凭直觉判断了他一定有毒。

　　就在他一晃神的功夫，那妖物突然瞳孔一缩，暴起一击将舒煜扑倒在地，同时露出尖牙，眼看就要划破他的喉咙。舒煜立刻将匕首挥了过去，匕首切断了妖物的一缕银发，还在他的肩膀上划了一个很深的伤口，鲜血瞬间涌出。

　　那妖物痛呼一身，转身就要跑。但是刚刚那一摔摔断了他的腿，他向前扑了几步之后又摔倒了，让舒煜觉得惊讶的是，那妖物居然没有放弃，又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只可惜他的断腿根本无法支撑他的身体，又重重地跌倒。

　　舒煜不会给他逃跑的机会，当即上前将他按在地上，取下身上的绳索把他的手脚结结实实地捆住。

　　舒煜拎起那妖物的头发，强迫他看着自己，胜券在握地笑道：“看你还往哪里跑？”

　　然后他像是检查动物一样掰开那妖物的嘴，歪着头仔细观察了一下他的牙齿，自言自语道：“老天爷，这么锋利，你到底是个什么品种？”

　　那妖物恶狠狠地看着他，那眼神活像要把他千刀万剐，成了这副模样也不给他随意盘弄，猛地咬了下去，还好舒煜即使将手抽了出来才幸免于难。

　　舒煜却笑道：“哎哟，这么凶？“”

　　观察够了舒煜才慢悠悠地将匕首在那妖物的腹部笔画了一下，他没有折磨妖的爱好，准备快准狠地将妖丹剖出，然后打道回府。

　　妖丹就是妖族的利齿尖爪也是脊梁骨，如果失去了妖丹，那就只有被人类奴役的命运了。

　　眼前这个看起来十分稚嫩的妖族似乎也明白这个道理，就在舒煜的匕首触碰到妖物身体的那一刻，他突然感受到了一股强力的斥力，直接将他整个人掀到了空中，然后重重地砸落。

　　舒煜只觉得全身剧痛，一睁眼只觉得天旋地转，等他好不容易缓过来了才意识到刚刚发生了什么。

　　这个妖物居然在狩妖网中使用妖力，不要命了！

　　舒煜忍着全身上下的疼痛从地上爬起来，只见那妖物口吐鲜血，在地上一下一下抽搐着，看来是被狩妖网的反噬伤得不轻。

　　妖物的银发被自己的血染成了斑驳的红色，眼睛依旧死死地盯着舒煜，他突然发出了一阵尖利的喊叫声，像是垂死挣扎的野兽的哭嚎，然后他再次震碎了绳索，又一次站了起来，向上，向上，再向上，这次应该是用妖力支撑起了自己的身体，鲜血不断从他的肩膀的伤处和他的口角流出来，他走过的草丛都被染成了红色。

　　舒煜呼吸逐渐急促，手心开始冒汗，他知道这妖物如果继续使用妖力会在狩妖网的反噬下死掉。他追了上去，又一次很轻松地将妖物按倒在地，那妖物的全身上下都是血，浓烈的腥气扑面而来，而且已经快失去意识了，舒煜知道现在是下手的最好时机。

　　刚才得缠斗花费了不少时间，他必须要加快动作了，否则不但无法胜过舒尧，甚至可能会在规定时间内无法完成考核。

　　舒煜在心中告诫自己要果断，要狠心。但是他的身体却有自己的想法，握着匕首的手颤抖不已，根本不听他的使唤。

　　就这样僵硬地维持了这个动作好一会儿，舒煜听到了远处用来计时的火铳响了三声，他的心也跟着沉了下去。

　　时间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