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秋》木目心想

6、第 6 章

　　傅韫忱转头看向祝靳渊，他面上风平浪静，内心却暗潮涌动。

　　手中的黑笔被掰断，塑料笔壳扎进血肉，紧攥着不放手，他却感受不到疼痛，反而有种宣泄而出的爽感，精神崩溃就像灵魂高潮，那一刻的疯狂、沉溺、放任，如同血液喷溅白墙，自我意识开始流浪，肾上腺素飙升。

　　见状，傅韫忱蹙眉，抽了张纸巾递给他，让他擦擦手心的血迹，祝靳渊没接，血沿着掌心纹路滴落在桌上，他看着面前的书本，一大堆的专业术语，真他妈让人心烦。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他在心里默念了十七遍为什么，语气从愤怒到疑惑最后到妥协。

　　“下节课不上了。”他丢下这句话，站起身出了班级，将扎进手中的塑料笔壳扔进班级外的垃圾桶，抬步朝着医务室走去。

　　傅韫忱望着他的身影消失在班级走廊，也不知道还能说什么，垂眸看着桌上残留的血液，暗骂一句疯子。

　　当痛苦成为一种习惯，并不会再为之所困。

　　祝靳渊将消毒酒精倒在掌心的伤口上，太阳穴突突地跳，每一个毛孔都因兴奋张开，每一滴血，滴在地上开出鲜花，肉/体此时成了精神的养料，他面上没有任何表情，连眉头都没皱一下，顺手拿起桌旁的纱布，简单缠了几圈打结。

　　他从口袋里掏出烟，抖出一根，刁到嘴里，靠在沙发上偏头点烟，看着火舌舔过烟头，发出猩红的光，他吐着烟圈，模样有些失神。

　　柳虹玉从休息室外进来，蹙眉看着坐在沙发上的人，瞥见他掌心渗血的纱布，叹了口气，什么也没说，因为说了也没用，她走到窗前，把窗户打开，将屋内的烟味散开些。

　　放学铃声响起，晚霞滚烫的映照着她的侧脸，梁眠攥紧书包带，在理科楼的楼梯口徘徊着，祝靳渊从班级里不紧不慢的出来，从她身旁走过，她垂眸望着他受伤的左手，转过头看向他的背影。

　　他的身上散发着一阵清新的雏菊香混合着若有若无的淡淡烟草味，一同飘入了梁眠的鼻腔之中，这种独特的味道组合在一起，非但不难闻，反倒给人一种莫名的适配感。

　　气味萦绕在鼻尖，久久无法消散。

　　她快步跟上他，在距离他十几米的距离，远远的望着他的背影，他今天还会去打拳吗？可是手受伤了怎么打？不会疼吗？

　　沈知荇早就站在学校门口等候多时了，看着迎面左手插兜走来的祝靳渊，笑嘻嘻道：“哥！去俱乐部啊？”

　　祝靳渊“嗯”了一声。

　　二人走到俱乐部门口，梁眠突然冒了出来，站在沈知荇身旁，沈知荇一脸懵：“姐？你怎么在这儿？”

　　梁眠紧张的攥紧书包带，指关节微微泛白，说瞎话不打草稿：“妈昨天说，让我看着你的。”

　　她用余光偷偷瞄着一旁的祝靳渊，他没有看自己，也还好他没有看自己。

　　“行吧。”沈知荇无奈耸肩。

　　三人一块儿进了俱乐部，梁眠找了一个地方，坐下来写作业，在拳击馆写作业她还真是头一次，还好他们都在训练，没人注意蹲在角落里的梁眠。

　　结果，怕什么来什么。

　　“小妹妹，你谁啊？”一个长相很阳光的男生走了过来，梁眠连忙礼貌的站起身，解释：“我来陪我弟弟看打拳。”

　　江然落座在她身旁，看了看她身上的校服，有些羡慕：“你一中的？”

　　“嗯。”见她点头，他继续不见外的和她闲聊：“挺巧哈！渊哥也一中的，你应该认识吧？祝靳渊。”

　　梁眠又在心里把他的名字又默默念了一遍，由衷夸赞：“他成绩很好，听过他的名字。”

　　江然看着她的模样，猜测道：“你高一的？”梁眠回得直接：“高三。”

　　江然听到回答惊呼一声，他刚刚还叫人小妹妹呢！他也才十六，如果没有选择为家里减轻负担，现在也都读高二了，“我去，比我还大！看不出来啊……”

　　比他大？梁眠想着他这个年纪不应该读书吗？她问：“你没去上学吗？”

　　江然回答得坦然，完全没有扭扭捏捏：“家庭情况不好，初中就辍学了。”

　　梁眠抿了抿嘴角：“那怎么来打拳了？”

　　江然拿起桌上未开封的矿泉水，拧开瓶盖喝了一口，开始讲述原因：“我之前就是个小虾米，什么都没有，还得被人欺负，经常被几个小混混围在巷子里要钱，没钱他们一群人合起手来打我，是渊哥在小巷里救了我，送我去医院，还给我钱让我把书念下去，我跟他说了自己的情况，我也不是读书的料，他问我对打拳感不感兴趣，我点头，所有我就跟着他来这了，你别看渊哥人一副生人勿近，凶巴巴的模样，但接触之后人是非常好的。”

　　女孩子的心动真的很莫名其妙，也不知道怎么就心动了，突然想起看过的一句话：“他有少年侠气，亦存柔软心肠，他胸腔有燃烧的血，还有一身坚硬的骨，他若冲我笑，我一定会心动。”

　　听得出来，他也是祝靳渊的小迷弟一枚，她清了清嗓子：“他经常来这吗？”

　　江然想了想：“他是俱乐部的投资人之一，也算是半个老板，前两年来得次数少，一年都见不到一面，但最近来得比较频繁。”

　　“江然，”江然听到声音转头，看向不远处站着的祝靳渊，他语气命令：“过来陪我练拳。”

　　有这好事江然肯定乐意，“好嘞，”说着，转头和梁眠打了声招呼道别：“我先走了，待会儿聊。”

　　梁眠担忧地望着祝靳渊的身影，他手上还有伤呢！可她根本没有资格操心这些事……

　　祝靳渊练了十几分钟，摘下拳套，朝着梁眠的方向走来，他伸手拿起桌上的矿泉水，梁眠偷瞄着他受伤的左手，纱布已经被血染浸，掌心闷出的汗和血混在一起，肯定很疼的，他抬头望向窗外，下雨了，为什么会下雨了呢？

　　他蹙眉垂眸看着坐在面前写作业的人，语气满是不解：“哭什么？”

　　他怎么知道？梁眠顿时慌了，她以为自己隐藏得很好，连忙矢口否认：“没有……”

　　祝靳渊问了句：“有纸巾吗？”

　　“有的，”说着，梁眠就低头，迅速从包里翻出一包纸巾递给他，她从始至终没有抬头看他，“给。”

　　祝靳渊没接，丢下一句话：“给你自己擦擦。”

　　他头也不回，像是毫无留恋一般。

　　*

　　丁管家打开门：“先生，人来了。”

　　靳铖荣倚靠在沙发上，身上的西装外套还没来得及脱下，他依旧保持着昔日的风度和仪表，可英俊的外表却不再年轻。

　　祝靳渊走了进来，没有落座，也没有说话，父子关系一直不好，说敌人都不为过。

　　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祝靳渊再也没有喊过靳铖荣一声：爸。
　　或许是，从他可以不用靠着靳铖荣提供的物质生活开始，他开始不用忍气吞声。

　　心中的叛逆和狠戾也开始苏醒。

　　靳铖荣噙了一口茶：“怎么？现在见到面了都不喊句爸了？”

　　“有什么事？”祝靳渊站在他的面前，好似没有听见，无视他的话语。

　　靳铖荣先是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盅里那凉茶，接着又将视线移向在面前的祝靳渊身上。

　　他的口吻通知不带商量：“明晚有个晚宴，看有没有合适的……”话被打断。

　　“没空。”说完这句话，整个房间被一股压抑的死寂所笼罩，这是第一次对于父亲命令的反抗。

　　像是莱克星顿打响的第一枪。

　　他将手中的茶杯放在了茶几上，玉器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保持他绝对的权威：“翅膀硬了？连你老子话都不听了？”

　　眼神看似平静无波，实则却暗藏汹涌。

　　祝靳渊知道这是他生气的前兆，满不在意的自嘲：“您还知道您是我爸？您有把我当过您儿子吗？您有把我妈……”

　　一记响亮的耳光扇在祝靳渊脸上。

　　他身上恰到好处的肌肉，扇起他来更是铆足了浑身的劲，俊秀的脸瞬间变得狰狞，指着他：

　　“你他妈最不配提你妈，你妈要不是为了生你难产，不然也不会死！”

　　这些话他听了二十多年，以为自己早已免疫，但他现在发现并没有，它就像一根毒刺，随着时间推移，伤口表面愈合，可尖刺越扎越深，已经和血肉融为一体，毒液早已渗透四肢百骸。

　　他直视着面前满脸厉色的父亲，对他的敬称也已抛之脑后：“你又有什么资格提我妈？我妈死了连个葬礼都没有，连坟都不知道在哪！”

　　字字句句，没有一点添油加醋。

　　见靳铖荣哑口无言，他继续开口：“说到底，我和我姐从头到尾，都是你为了稳固权力的棋子，你有把我们当成过你的子女吗？”

　　靳铖荣被戳穿心思，满腔怒气：“那你现在吃得住得，哪些不是老子他妈靠权力得来的？”

　　祝靳渊笑了，嘲讽又悲哀：“我吃得？我住得？我从出生在老宅吃冷饭，住死人屋子，你跟我说是你靠权力得来的？”

　　如果靠权力换来的是这些东西，他宁可不要，靳家继承人的位子，他也不稀罕。

　　“没有权力，哪他妈有你和你姐？”

　　祝靳渊提高音量：“所以我还得谢谢你是吗？我姐被迫嫁给她不爱的人，是不是也得跪下来给你磕头，感谢你的大恩大德？”最后一句说得及其讽刺。

　　父子二人注定对立不合。

　　“丁管家！”靳铖荣怒吼一声，房门从外被打开，丁方远从外面进来，靳铖荣气得胸口起伏喊道：“带他去祠堂领罚！”

　　永远都是这样，靠遭受皮肉和精神之苦，来打磨身上的锐气和戾气，让自己乖乖臣服于他。

　　像驯服一条疯犬，可靳铖荣忘了，他和自己一样，是头嗜血成性的孤狼，靠驯服疯犬的那套法则，在他身上根本起不到任何作用，反而会适得其反。

　　祝靳渊走到门口停下脚步，语气平静的丢下一句话：“妻亡子散，权力之巅您都得到了。”

　　妻亡子散……权力之巅……

　　龙争虎斗……兄弟反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