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君余生欢》青云悦悦

1、国安寺祈福

　　苍翠的参天古树，给中间的小路投下阴凉，而这道路两边却齐刷刷跪着两排僧人。
　　这些僧人额头紧紧挨着地，大气也不敢出，纵然跪得久了身子发僵也不敢挪动一寸位置。
　　虫鸣声忽远忽近、只有知了猴不知疲倦地叫着。
　　众人等的神思恍惚，陡然间，一声长号传来，众人精神陡然一震，身披袈裟的了空双手合十躬身站在最前端迎接。
　　车辙滚动的声音越来越近，终于停下。
　　了空先是躬身：“阿弥陀佛，公主驾到，小庙不胜荣幸！”
　　莺啼般的女声响起：“了空长老何须客气。佛门净地，众生平等，今日我也不过是一个来祈福的普通信徒，还请长老莫要折煞我也。快快请起吧。”
　　这声音婉转柔和，了空站直身子，只见眼前站着一个正当妙龄的女孩子：穿一身掐银月白色衣裙，腰间坠着玉佩，面庞素净，头上只用了几根玉簪装饰。
　　一看这装扮便知道的确是知礼的人，了空放下心来，与那双平静柔和的眸子对视说：“施主眼眉微蹙，想必是近日有烦心事，还请随老衲到客堂净手漱口，再到大雄宝殿祈福。”
　　这女孩柔柔应道：“如此便劳烦长老了。”
　　了空带路引领着一行人去了，跪在地上的众僧人才徐徐起身。一个小和尚揉着膝盖嘀咕：“这是什么人？咱们寺里来的贵客多了，怎么今日这个就连方丈都亲自迎接了？”
　　左边有人赶忙用胳膊肘捣他：“小声些！你以为今日来的是谁？就是当今的嘉月公主！”
　　右边又有人说：“就是！当今皇上膝下唯有一儿一女，这唯一的公主何其尊贵？！今日干活都放机灵点儿，若是冲撞了贵人，那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小和尚吐吐舌头，可到底是不敢再揉膝盖了。只是赶紧去忙自己的事。

　　客堂里，一个脸蛋微圆的女子从食盒里拿出一个琉璃盏：“公主，赶了这么久的路一定饿了，稍稍喝点燕窝吧。”
　　一个瓜子脸的女子两手抖着一件披风说：“夏露，你又胡闹了。今日礼佛祈福，自然是要小心庄重才是，岂能在这时候说什么饿？”
　　圆脸女子吐吐舌头，又从食盒里拿出一盏茶碗：“今日出宫的时候我倒是备好了枫露茶，可是这一路而来，这枫露茶自然是凉了的，我这才想着喝些热点的燕窝。”
　　端坐高位的女子此时眉头紧蹙：“无妨，也不是喝茶，只是借那枫露茶的香气漱漱口罢了。端来吧。”
　　夏露小心地将茶杯递给女子，另有一满面肃穆的女子早已经捧了白玉碗在旁边。
　　顾昭轻掩口鼻，一口茶含了片刻就吐在旁边的白玉碗中——纵然是无人，也还是用帕子轻挡住。
　　瓜子脸的女子拿着那披风上来：“公主，大殿内阴凉，您身子弱，披上这件披风再去。奴婢特意选了这件素色蜀锦的，不会失礼于佛前的。”
　　顾昭却轻轻摇摇头：“不必了，今日礼佛，乃是为父皇祈福。岂能这般矫情？必得是心诚则灵的。”
　　瓜子脸的女子只好说：“那便罢了。”
　　顾昭又说：“今日礼佛，你们几人就不必跟去了。平日忙乱，也在这歇息片刻吧。”
　　瓜子脸的女子不答应：“岂能如此？我们四人自然是公主在哪里我们就在哪里的。伺候公主乃是我们的本分，何来辛苦？”
　　顾昭却坚持：“春雪你不必再说了。”
　　春雪只好说：“若是公主嫌弃我们几人吵闹，我们不去就是，只是到底是在宫外头，还请公主带着秋水同去。奴婢们也放心。若是不然，我们就算是惹怒了公主也要跟着的。”
　　顾昭站起身：“秋水随我来吧。”
　　一个身形瘦长、长发尽束在脑后的女子解下腰间的长剑跟在公主身后去了。

　　跪倒在佛前，身下的蒲团柔软，周围是僧人列队环行念经，檀香袅袅，顾昭只觉得忙乱了许久的心这才平静下来。她抬头去看上首那低眉的慈悲菩萨，双手合十，在心里默默说着：“大慈大悲的菩萨，神通广大的佛祖，信女顾昭祈求您保佑我的父皇早日病愈。信女命苦，早已经没了母后，如今只有父皇、幼弟，幼弟年少，父皇万万不能有事。还请菩萨怜悯，信女情愿用自己的十年寿数来换父皇的。还求菩萨成全！”
　　虔诚地俯首，顾昭的口中也随着那些僧人念起了经。
　　连日来的焦虑、不安在此时都平静下来，顾昭此时心里唯有念经、念经······
　　不知道过了多久，钵声响起，僧人们的念经声停下来，顾昭慢慢睁开眼，想要起身却觉得膝下酸痛、头晕眼花。正是身子一晃似要扑倒的时候，一只有力的手扶住了她。
　　秋水面目冷峻，那只手却像是钢爪般，稳稳的扶住顾昭。随后便站在顾昭身边，用侧身支撑着她。
　　有这么一缓神的功夫，顾昭已经觉得好多了，察觉到顾昭的恢复，秋水不动声色的向后撤开半步。
　　还是在这大殿里，了空指挥着僧人将蜡烛放满了长生碑，又亲自将最大的一根蜡烛交在顾昭手上：“还请施主亲自把这祈福长生烛火献在佛前。”
　　顾昭照做了，又接过了空递来的香火点燃后退两步又是双手合十祈求所愿。
　　等到大殿里所有的长生烛都点燃了，了空才走过来说：“施主今日的祈福法事已做完了。”
　　顾昭点点头：“还请长老明日起做一场海陆空法事，为普天众生超度祈福。”
　　了空躬身道谢：“施主仁心，老衲替众生感谢施主了。”
　　早已等候在殿后的春雪便将手里捧着的一匣金子子交给了空身后的僧人。
　　了空笑着说：“本寺虽小，却也是有些别致的景致的。后山有一株千年银杏树，可谓壮观。就连不少香客都远道而来亲自系飘带。施主若是不嫌弃，本寺已备下斋饭，少用些也可去后山看看。”
　　顾昭低头微笑：“长老好意，那我就受了。”

　　在客堂里，早已有僧人将备好的斋饭送来。
　　菜色一一摆在白瓷碗中盛满一桌，夏露先是用银针一一试过，才拿出一副象牙筷和琉璃珍珠碗来。
　　顾昭今日为了以示诚意，空腹而来拜佛，本就是从宫里赶路而来，又在大殿诵经念佛许久，此时早已腹中空空。
　　见了这一桌菜色不由笑道：“这寺中斋饭倒是精致。”
　　夏露夹了一筷翠绿的菜蔬放在琉璃珍珠碗里：“奴婢听说，这寺里的斋饭乃是千万民众供养，这每一口都是万民心，最是养人呢。所以即便那些僧人吃斋茹素，可是身体也个个好的不得了。虽是不见荤腥，素净了些，可到底也是好的。”
　　顾昭吃一口那菜蔬：只觉得虽不及在宫里吃的可口，可却又一股子野然的趣儿来。
　　又看见最远的地方摆着一盘形似挂钟的东西，便问：“那是何物？为何看着有黄有黑，形似挂钟？可是糕点？”
　　夏露有些为难的说：“他们做这些吃食的时候，奴婢都是跟在后厨看着的。这东西他们叫窝窝头。并不是什么糕点，而是果腹的东西。僧人们说，这东西乃是用玉米、黑面做的，乃是百姓家中白面不够凑数的。国安寺每年冬日里头布施的时候，便是做这东西的。很受百姓喜欢。有些百姓还专门跑到国安寺来吃这个。所以他们便备了一盘。只是这东西，吃起来粗粝不堪，公主还是不吃了吧。”
　　顾昭看着那东西瞧起来倒是特别：“无妨，尝一口便是了。”
　　夏露便拿起一个，用匕首分作四瓣儿，才将一瓣儿放在顾昭碗里。
　　果然！这东西粗粝磨口，顾昭咬了许久才咽下去，夏露赶忙端过茶水来。
　　顾昭喝口茶不由感慨：“齐国的百姓原来还吃着这样的东西！难怪父皇日夜忧心，要为百姓造福。”又对着夏露说：“你们四人也尝尝。”
　　春雪和夏露伸长脖子半天才咽下去，冬霜提前把一杯茶拿在手里，边喝边吃，只有秋水面不改色的吃了下去。
　　夏露惊讶地说：“天呢！秋水！你太厉害了！居然不用水吃得这么轻松！”
　　秋水冷着脸，嘴唇微微动了动，像是要说什么，又还是什么也没说。
　　不过另外几人已经习惯了秋水的沉默寡言，也不当回事。
　　秋水默默地站在窗边，突然间微微侧头了好一会儿：怎么外头还有外人？不对，今日这国安寺不是清了场的吗？那脚步声又踏远了，兴许是寺里的僧人走动到了这边。
　　秋水放在剑柄上的手松了下来，冷着脸看面前嬉笑的人。春雪、夏露、冬霜都是跟着公主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自然是不一般。而她们虽是宫女，可是从小在宫里长大，吃穿不愁，又怎么知道宫外百姓将她们口中那粗粝不堪的窝窝头当做救命口粮的滋味呢？
　　春雪瞧见了秋水，便拿了一碟包子来：“秋水，这松针蘑菇包子，是夏露做的。你爱吃蘑菇，尝尝。”
　　秋水木然地接过碟子，心里有暖流，面上却还是那副冷峻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