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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纷来 ...

  •   “流零星汉不知处。”

      “小姐,在写什么呢?”玉露儿推门,执灯走近,“还是早些休息吧,莫要太过劳累了。”

      “不必担心,我也并非在干什么正经事。”

      “小姐可是烦闷?”她看着她家小姐的神色之间那抹落寞,不知为什么也跟着心揪起来。

      “有些,不过也难免嘛,不值一提。”她放下手中的笔,接过玉露儿手中的烛台,烛火让她冰冷的指尖触到一丝温暖。

      “小姐的手指都冻红了,奴婢还是再去取些炭火来吧……”她有些心疼的看着那双指尖泛着令人心痛的嫣红的手。

      “不必,你们家小姐想对她不多的奉禄好一点。”她半开玩笑的说着——毕竟翰林学士可不是什么大官,俸禄也仅仅够她养活自己,打点这个家像点样子。

      “到时候生了病又去抓药,俸禄才吃不消呢……”玉露儿小声嘀咕着。

      她叹口气:“花钱这种事能拖就拖吧,我也不一定得病不是么?”

      “小姐真是——”玉露儿无奈地说着,“唉……”

      “我没事的,放心吧。”

      她又抬起笔,写下一句诗:

      “月凝心寂夜空无。”

      “小姐……怎得不收那丞相送的狐裘?”

      “不敢。”她没回答实话,玉露儿那般天真烂漫,她不愿也不能告诉她这些举动背后的算计,“有些事,还是要等真的落实了才能放心。”

      小姐还是这般谨慎。

      她思索半晌,试探性地问道:“小姐觉得……墨丞相怎么样?”

      她只是轻笑一声,并不言语。

      他么?生得好看,表面看起来文质彬彬,温儒文雅,确实值得万千宫人的倾心。

      可惜……她与他之间的关系太过复杂。仇人,契约夫妻,同僚……

      他在自己面前……大概不会装出那副“儒雅随和”的样子吧。

      一个能和裴瑾璱在棋局上有来有回的人,为了权力能亲手杀了自己亲哥哥的人,怎么会是“温润如玉”的翩翩君子性情?

      “小姐可是不满意?”

      “并非……”她忙制止玉露儿继续说下去,“只是相处太少了,我也看不太出,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她怎会看不出呢?“看不出”……只是这么说而已。

      “唔……”玉露儿乖乖闭了嘴,她向来很听小姐的话。

      她知道小姐很聪明,很细心,在很小心翼翼的规避一些自己看不到甚至都想不明白的风险。

      所以她总觉得,小姐很厉害。但小姐从不对她摆架子,好像是把她当做朋友一般。

      总之,她会一直陪在小姐身边的!

      伶舟月歌不再言语,抬笔完成了那首诗:

      ——“零落星汉不知处,月凝心寂夜空无。
      蟾宫孤苦泪如露,残华疏影独歌哭。”

      无可归处的星辰,独照长夜的玉轮,一个泪珠化露,一个同歌和哭。

      ……只是,谁是月,谁又是漫天星辰?

      ————

      墨行悸一回到府中,就见到了安梧槭。

      对方笑盈盈的,坐在案前自顾自地晃着杯品茗着茶,似乎已经恭候多时了。

      “真是麻烦……不情自来的家伙。”他心里这么想着,却还是换上副笑脸迎了上去。

      “别来无恙?安大人今日怎么有兴致深夜来访?”

      “听闻丞相大人……近日来将有喜事啊。”他笑着说到,眼睛微眯——墨行悸总觉得这时候他比自己还像个老狐狸“我家夫人,对此很感兴趣,所以就来看看,顺便慰问慰问墨兄。”

      是很自然的称兄道弟。墨行悸不知他此番前来究竟意欲何为,只能不动声色的同他周旋着。

      他思索半晌——他夫人?似乎是……钟月渚。

      呵,原来是伶舟小姐的姐姐啊。难怪会“感兴趣”呢。

      于是轻笑一下,抬眸望向安梧槭:“子落兄真是宠爱夫人啊。我还以为……”

      恰到好处的不语,气氛仿佛骤冷下来。

      他知道安梧槭对赐婚钟月渚一事本就不满,哪里忍得了他这番调侃?

      ——“谅他也不敢对我怎样。”

      墨行悸仍面色不变的望着他。嘴角噙着一丝笑意,染上一丝戏谑。

      他怎么可能猜不透尚书令大人脑子里那点不满:当年圣上赐婚他,他求自己帮助他劝阻圣上。可他没同意——毕竟将钟月渚赐婚于他,本就是他墨行悸出得主意。

      如今前来……不过就是想看看自己也落得这种下场时的窘态罢了。

      但自己到底和他还是不同的。他早就对儿女情长没什么幻想了。而伶舟月歌……足够聪明,也足够理智足够冷静,除了和自己有点“过结”以外……其他的都不知道比那个钟月渚好到哪里去了。

      “劳烦子落兄挂念了。”他出言打破沉默,“月歌小姐同家妻一般善良聪慧,讨人喜爱的紧。”

      “聪慧”?呵,这莫不是又在嘲讽他安梧槭?

      安梧槭也知道和他翻脸是愚蠢的行为,只能敛起眸中的不快。换上笑脸:“毕竟是钟家子女,现今虽成了罪臣家族,但其生养的女子还当是诗书琴画无所不精,都是贤淑大方的美人。”

      墨行悸只是微微颔首以作回应,仿佛对他找的这个话题并不怎么感兴趣一般。

      “这样看来……墨兄还是很满意这位圣上钦点的妻的?”

      “子落兄说笑了,”他一笑置之——想从他这里试探些消息是很难的,“我与她相处也不过数日,不敢妄加评价。”

      “原是如此。”安梧槭点点头,心中思虑着如何才能把这天聊下去。

      墨行悸也察觉到了他的窘态——这人聊天的技巧一如既往地差。既然他抓不住这话头……他可不会给他机会。

      他抬眸,眼神骤然锐利,是时候让无味的谈话变得有趣些了:“你近日,动作频频啊。”

      微眯着眼睛,莫名的压迫感在空气中蔓延开来……

      安梧械心中一悸,看着墨行悸起身,指尖拂过桌沿,表情如常,气场却冷的让他心慌。

      “尚书大人如此上进,本官甚是欣慰啊。”他收起那幅不善的表情,给了一个不浓不淡的微笑——他清楚安梧槭是个有野心的,或者说,他是一个“安分守己”的野心家。

      这一次,他并不想制止他发展自己的势力,让朝堂上出现第三种声音。

      毕竟裴瑾璱可能开始针对自己了……稍稍收敛一下势力对他是权宜之计。

      况且安梧槭也算是个贤臣,让他稍有些权力他也放心——至少安梧槭不会乱来。

      自己只需让他知道,自己可以放纵他发展自己的权势……但,他墨行悸的主意可不是谁都能打的。

      “大人谬赞了。”他见墨行悸的神色莫名其妙的缓和下来,仍是谨慎无比。

      墨行悸一定是看出他的野心了,可神色为什么突然缓和下来?

      “尚书大人聪慧,本官就不多叮嘱了。”他突然抬眸,眼神又变的无比锐利,似有深意,“我相信,大人都懂。”

      他在暗示自己——安梧槭不傻,他惊诧的抬头。

      墨行悸从未放任过任何臣子有过大的权势。自他上任以来朝堂上有话语权的只有圣上和他。

      ……剩下的要么是两者的附庸,要么被无情的打压。

      可这一次不一样了……

      他先是阴翳地警告自己。“动作频频——是他在警告。

      但又微笑着说:“本官甚是欣慰。”他在鼓励自己?可他的笑不达眼底,语调也淡漠疏离……

      他在告诉自己,他可以放任自己,但他不能对他不利。

      “大人的教诲,微臣定将铭记在心。”他终是恭敬的行礼,压下心中的打算。

      ————

      “月上柳梢头。”

      夜风寒凉,伶舟月歌沏了热茶想驱熟些寒意。玉露儿自告奋勇去院外守夜,院中也变得冷寂。刚刚写的字被晾在书画晾架上,她正随意的读着本逸趣志,任凭烛火在窗下摇曳。

      窗外的柳枝上也多了些芽孢——连顽木都能感受到春的暖意了,自己却还受缚于冬的余寒,只消些许凛意便可将自己锁进屋中……

      不甘——又是不甘攥住心绪,遗恨又让她望向月儿。

      那月光似水寒凉,竟让她不自主的瑟缩了一下。

      偏偏是女子,偏偏体弱畏寒,偏偏家破人亡,偏偏孤身一人……

      但到底还是要怪她自己吧……

      ——“偏偏我心匪石。”

      她收回思绪,也许自己真的应该再放下些什么,但终是扼止了自己继续想下去。

      至少目前,她不想再改变自己了。

      柳枝将月光过筛,可能不再澄澈,但依旧明亮。

      而她大概也一样:无必要的坚持被筛去,而剩下的……

      究竟是继续磨折殆尽,还是流远不绝?

      “人约黄昏后。”

      玉露儿的脚步声渐近,这次似乎有些急切,门裹挟着寒风打开,伶舟月歌下意识拢了拢外裳。

      “何事?这般急切?”

      “小姐……”她张了张口到底是没说出话。

      “你……但说无妨。”

      “唉,小姐您还是自己去看看吧。

      她疑惑起来——玉露儿向来都是直来直去的爽利性子,什么事才能让她如此扭捏?

      于是起身。

      ————

      只是那大门外的来客让她都傻了眼。

      “钟月渚……”这下连伶舟月歌都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了。

      对方苦笑一声:“终是连姐姐都这么生涩了啊。”

      是在套近乎吗……有些无聊的做派。

      于是她有些生硬的开口,丝毫不想掩饰自己的态度:“你来所为何事?”

      “……只是想来看看妹妹而已。”

      她闻言蹙眉——她才不信,若是探望怎会非是今日?之前怎从没见她来过?

      “不只是吧。”她这么回应,语气中没有任何疑问的意味,仿佛笃定了一般。

      沉默,也不知她是在组织语言还是无言以对。

      她有些厌烦了,耐心在一点点消磨。

      她对眼前这个“姐姐”没什么好感。当年钟家出事时,她不顾她生母白溯卿和妹妹钟月漪的阻拦去做了证人……

      伶舟月歌并不恨她的举动——也许曾经恨过,但现在早就不在意了。

      树倒猢狲散,为了自保的举动并不可耻。但她发现自己在除去这个因素后仍无法喜欢起这个姐姐来。

      因为她觉得她愚笨——裴瑾璱显然也这么觉得。

      当时她第一次被皇帝召见时,皇上与她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你还算聪明,我还以为钟家所有人都那么无趣。”这话大概说得就是钟月渚了。

      愚蠢的地方在于:钟家本就是被安的“莫须有”的罪名。

      欲加之罪,无可复免。朝堂上众人本就公认了的结论,还需要她一个女子来证明么?这一举动大概让装瑾璱对她彻底失了兴趣,所以才把她扔给了安梧槭。安梧槭也对她很不满意——没有身陷棋局的人喜欢带一个累赘在身后。

      于是她冷冷的抬眸,望着钟月渚再次开口:“有何贵干。”

      钟月渚显然被她吓了一跳,愣了一下才小心翼翼地说:“子落同我说,你要嫁人了。”

      “嗯。”她冷哼一声算是回应。

      果然如此,她一被赐婚给当朝最有权势的墨行悸,什么人都会对她感兴趣的。

      “你.……还恨我么?”她纠结了好一会才又小心翼翼的开口。

      “我?当然不。”

      言下之意是,“你还不配承受我的恨意”。

      她眼中闪过一瞬惊诧,又很快压了下来。

      “啊……那可真是……”她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赶忙调整了一下情绪继续说道,“姐姐……很高兴。”

      “多谢你了。”她不着声色的把这些套近乎的话挡了回去。

      “姐姐……”她似乎不知道该说什么,如何开口了。支支吾吾半天没说出来半句话。

      “但说无妨。”她依旧没什么情绪。

      “丞相大人……”她紧张的四下看看,确认无人后才压低声音开了口,“名声可不太好……”

      “在我心里的形象可比你好多了。”她在心中嗤笑着想,嘴上却冰冷冷的说:

      “劳烦姐姐挂念了,小女子会处理好的。”顿了顿,“可还有事?”

      “姐姐想请你……帮个忙。”

      终于进正题了,她感叹,可真够磨叽的:“姐姐请说,小女子尽力。”

      “可以帮姐姐……写首诗么?”她似乎下了很大决心才说出这句话,神色中满是不自然。

      她轻笑一声:“我不做亏本买卖。”

      “我……我知道的!我会……”

      她打断钟月渚:“你知道我所求为何么?”

      “我!”钟月渚张了张,却什么都没说出来。

      她什么都不知道,也不了解她——无论是过去的钟月歌还是现在的伶舟月歌,她都没有了解过。

      伶舟月歌在心底不屑的笑了一下。

      这般唯唯诺诺,口不择言。这求诗之事本就蹊跷,若是这般表现……

      她是受人指使?她知道钟月者为人就与“诗词歌赋”没什么关系。

      锐利的眼神再次投向钟月渚,仿佛能划破她的伪装,直指她的内心。

      目光交汇的那刻,钟月渚无法控制地感到灵魂的战栗。

      伶舟月歌不会放过哪怕一丝破绽,于是猜想被落实,她顿时失了与这个他人的走狗交流的兴趣,转身离开,只扔下一句冰冷的话:

      “让你背后的人来见我。”

      钟月渚愣愣的望着她离开,心魄已经狠狠地被恐惧扼住了

      她看出来了?她弄砸了?可……为什么?

      她为何……总是对自己这个姐姐这般冷漠,过去也罢,现在也罢……难道自己就没有哪怕一丝可能能够了解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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