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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今日宜出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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喊声抑扬顿挫附加声嘶力竭。
“嗯,嗯?”李弗回过一半神来:“怎么?”
“也不知她何时抵城。”小伍愤怒之下怎么想便怎么说。李弗诧异:“这小子,是把他那狗矜持喂狗了吗?”他思索言道:“那日使团先遣人来报,说是路途遥远,略有耽搁,要再过些时日才到,按推算,应该就这两日了吧。”他近日颇为忙碌,未在意这外邦使团。小伍面色似有不屑,埋冤道:“阿那人真是不守时信,觐见这般大事也如此随意。不对,他们就没有一事不随意的,前日还借着白国势力威胁咱们,今日就又要称臣纳贡,真是可笑。”李弗轻轻牵了牵嘴角,应答道:“阿那原是蛮族部落,自然不讲究中原礼法,行事狡猾不受束缚。”顿了顿,还是决定当回老生,谈道:“小伍,你我身处边陲,万事皆要留个心眼,若是……”
“若是两国起了龃龉,咱们便是首当其冲被打的那个倒霉蛋。”这话李弗说了无数遍,小伍从小到大也听了无数遍,但从第一次听到这话起,十多年过去了,两国虽纷争不断却一直未燃战火。
是以,三哥说的,是一句十足的空话。
小伍将话转回正题:“她当真美吗?”
李弗不明所以,待到想明白这话中的“她”是谁,惊得脚下一个踉跄。他扶额苦笑,小伍今日怎么了,往日谈及女子,他一打便是三十个哑谜,自己则猜得心交力瘁。
李弗揣测不准小男子的心思,正正神色,应道:“既为圣女,又如何能得知相貌?”此话讲毕,半晌没有回应,他回过头去,见小伍一脸失望落寞,只得又宽慰道:“想来是不美的。传言圣女皆是按照龟壳裂纹指引搜寻,无关长相,这法子如此刁钻,寻到美人的机率必是微乎其微。我还听闻,更有圣女被选中时已经嫁为人妇,正在田间拉扯着一堆孩子干活,便是美人也被蹉跎了。”
他明摆着睁眼说瞎话,仓促从往日读过的奇闻逸事中东拼西凑了这么几句,自认是漏洞百出——圣女,圣女,自然是神圣无比的女人,岂能这般随意便找个人来?再者,阿那地处内陆,哪里来的龟壳,牛羊还差不多。
小伍却听得来了兴致:“啊?那若真是献上这样一个女子,岂不折煞……圣上?”
李弗一笑,不论圣女亦或村妇,圣上应当都不会笑纳吧。他又转念想到刚刚猜测,心如鼓擂,唯有紧闭双眼才能思索——葛老二卖国求荣,不忠不义,本该奸诈狡猾,却又有几分打铁人的脾性,未对胡商透露手中把柄分毫才苟活至今。此番被抓,他唯有回去拼死一搏,若真如此……李弗睁眼,此时他们距城楼又近了许多,眯眼便可望到匾额上被斜阳映照恍若生辉的两个大字——盘城。
他一字一顿对自己心道:“葛老二一路都在我们的监视之下,如何能与胡商联络,只得是进了城再行事。街面人来人往,他或被人接应,或自己留下讯息,都不易被察觉,但也都算不上稳妥,稍有闪失就再无回转之力,实乃下下策。可若他确信能与胡商联络,便值得一拼……衙门中,有与胡商通风报信之人。”
如此一来,一切都说得通了。葛老二戛然而止的那一瞬里,原来已在心中把利害转了千百次。
“只是,那胡商当真有如此能耐吗?”李弗回望跟在身后的葛老二,这一路上他没有发出一丝声响,犹如疲惫的鬼魂。
那人,又是谁。
……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一行人便抵城下。
一守卫见了,热络地迎了上来:“李三小伍回来了,这是又抓了什么。”
“野骆驼也不认识了吗。”李弗晃晃手里缰绳。
“不过是抓匹丑骆驼,还需你卯时出城现在才回来?”守卫王狗儿一把搂住李弗肩膀道,又朝小伍喊:“你三哥忒不厚道,亏我还一直留心着他回城。”小伍嘿嘿直笑。
“这不,野骆驼还牵着个野人。”李弗朝着葛老二方向示意:“一个嫌犯,带回来审审。”
王狗儿却并未接茬,神神秘秘又鬼鬼祟祟道:“今日咱哥俩不提公务,还记得上回我说与你那同好的妹子……”
“坏了,忘了这茬。”李弗暗叫,这才想起前些日子,王狗儿以一人之身分别顶替了他爹他娘和东头巷里袁媒婆的差,要给他张罗婚事。
“难怪他今日手劲儿甚大,原是预防我逃跑。”李弗哭笑不得,问询道:“你怎么得空悠闲,人们又去哪儿了。”小伍此时正在下马,听得这话朝城里望去,街上行人竟是寥寥无几,不由惊奇。王狗儿肚中的牢骚得以吐出:“快别说了,都去看那劳什子外邦女了,倒落得我清闲。”话里泛酸,就差哭诉自己如何可怜,偏守着这灰扑扑的城门无法脱身去瞧那稀罕物。
“阿那圣女?”小伍惊道。
王狗儿点点头:“正是。”
场面登时乱做一团,小伍急着催促李弗出发,李弗被王狗儿拉着发誓去会与那小娘子,骆驼又不知怎的卧倒在地。待到几人都脸色涨红,王狗儿一拍脑门诶呀道:“不用急了,瞧我这脑子,那胡女都走了好一阵子了,这会儿八成已在驿馆歇下了。”
小伍的脸红了又白,在告别王狗儿后,狠狠下定决心再不理这个说话大喘气的。他一人气呼呼走在前面,李弗咬着唇跟在后面,拼命抑制就要喷薄而出的笑声。
突然小伍一个停步转身,李弗险些撞了上去,“你…”还未来得及说什么,就见小伍神色幽幽,盯着葛老二道:“早不逃晚不逃,偏偏他们来了逃,出门都不看黄历的吗?”又转头看向他:“你也是,早不查晚不查,偏偏…”他在哽咽前止住了话,一双泪眼里有火苗在攒动。
李弗咂舌,不过随口说了句他像新娘子,怎得一会儿功夫就把姑娘心思学了个十成十,不,是泼妇,闺秀哪儿有这种做派。待他正要作揖致歉,竟是福至心灵,陡然听到一侧巷子里似有嘈杂声传来,虽然遥远,但仍有人声鼎沸之势。
“会不会是……”李弗有些难以置信,不知该说与否。
“正是!”小伍又激动起来,已顺着声音寻去,李弗哭笑不得,也只得牵着余下两位残兵败将追赶。
几人穿过小巷,又过了长街,便见远处街口人群熙熙攘攘,一片哗然中依稀可以听得有人高喊“谁踩我啊”、“都别挤了”、“来了!他们来了!”云云,此起彼伏,络绎不绝。
原来阿那使团将要经由前方道路前往驿站,是以城中一干人等倾巢出动,都守在道两侧以待观看。如此说来,李弗倒算是因祸得福,他不仅不用再看某人失望的眼神,且这祸还不是自己的——若不是百姓闻风而至,大道何至于水泄不通,使团又何至于不得前进,堵在路上,是以这祸可归在苦等已久的众人头上。
可惜小伍未讨得李弗福气,饶是他平日最爱热闹,节庆都要扎在人堆了,这次也犯了难,他上蹿下跳几次也没能钻进人群。终于李弗瞧见他挤在几人中间,身影转瞬消失不见,正要安心,他就又从另一处被人们裹挟着抛了出来。小伍有心无力,感叹有缘无分便是此情此景了。
李弗无奈,假以时日,此铁壁铜墙若是用在沙场上,真抵千军万马。他走去拍落小伍衣上灰尘,说道:“不如骑上骆驼再看,离人远些便是。”小伍有些诧异:“当真?三哥你原先……”天知他三哥原先别说是骑骆驼了,连马都不许他骑在城里,堂堂一个衙役,腿着去抓人像话吗?李弗知他所想,但又怕解释后便从此一发不可收拾——葛老二这骆驼甚通人性,有过之而不及五六岁孩童,骑着它不必担心突然发狂伤人。他反倒担心的是若小伍日后也牵来一牲畜,以通人性为由要骑着上街,届时他又如何阻拦,毕竟通人性与否全凭臆断。是以李弗当下只应到:“当真,走吧。”未敢多语。
几人向后复行几步,李弗托小伍上马,还未提醒坐稳,便听得前方人群阵阵惊呼——
只见人头攒动间现出一道迤逦白影。
胡人不似中原人一般循规守节,但这使团的仪仗仍与二人原先设想相差甚远。这一行队伍打头的是几名骑着骆驼的侍卫,紧随他们身后的便是刚刚一瞥而见的白影。阿那国尚白,连国名“阿那”亦是他们邦语中“白”之意,毫无疑问,这白影就是所谓圣女。
这圣女贵为“天女”,却并无乘坐或高贵或典雅的车舆,而是与周围胡人一般,只身骑着一头骆驼行进。她头披素白长纱覆盖其身,只隐约可见身形纤细,相较而言甚至是她座下通体雪白的骆驼更为惹眼。
奇异景观引得众人追赶连连,间或推搡嬉闹。使团几乎寸步难行,圣女也未有举措,只静默在这十字街口。这种周身全无一丝气息的沉静使她成为喧闹中唯一的一抹异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