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鬼》蓝筹

5、第 5 章

　　翟车停在涪陵郡公府门前，驾车的侍从跳下车摆好脚踏，涪陵郡公府大门里风风火火的冲出一个满头珠翠的夫人来，她毫不客气的扬手将侍卫掀了一个栽歪，伸手将握住娄新月的手：“怎么手这么冰冷？带这个没长成丫头片子，会伺候什么？”
　　她转头扬声喊道：“赶紧把我准备好的手炉拿过来，磨磨蹭蹭的。”
　　娄新月就着她的手下了马车，抬头看了看高大古朴院墙内苍劲的松柏：“几个孩子的娘了，还这样不稳重。”
　　孟于蓝把手炉给她揣到怀里：“端庄贤淑给谁看呢?”
　　她佐着公主，踏入府门，径自奔着后院而去，拨开雪庐的草门，穹顶开阔，细碎的雪花缓缓地落下，地当中一个炉子，吱吱的冒着肉香，孟于蓝抬手掀开一个酒瓶的塞子，对着瓶子灌了几口：“爽快!”
　　娄新月看着她，一身靛蓝色的锦缎，彩蝶纷飞，花钿贴面，高髻精巧，叹息了一句：“当年若是……”
　　孟于蓝“呯”的一声把酒瓶砸在石台上，长圆的眼睛瞪着娄新月，冷声说：“宅家子看不起老妇了？”
　　娄新月失笑，伸手揪下她脸颊上精巧得花钿，：“哎吁，妾可不敢。”
　　孟于蓝与她盘膝对坐，为她斟了一壶酒，娄新月细细的看着她的面庞，心想，当年名冠京师的姑娘，如今也被岁月蹉跎成如此的摸样了，面容疲惫，铅粉盖不住细纹，那双顾盼神飞的双眼，除了寂寥就是茫然。
　　感受到公主的目光，孟于蓝猛地抬起头说：“看什么呢？”
　　娄新月抬起手喝了杯酒，瞥向她笑道：“看河东狮也长了白头发，时光不独独辜负我一人。”
　　孟于蓝抬手抚了抚自己的鬓角，也不在意，将身子探向前问她：“宅家子可知，昨日夜里，就在平康坊得惜落院西南来的果毅都尉，将国子博士胡大人好一揍拳打脚踢揍得全身肿胖，都有出气没进气了，连你那做京兆少尹的驸马爷想去拉架，也挨了一肘子打青了眼眶，据说那胡大人当夜被抬了回去。今儿一早，胡夫人就敲了登闻鼓，御史台院的侍御史倾巢出动，估计现在还在听他们唇枪舌战呢。”
　　娄新月尝了一口炙羊肉，喝了一口黄芪骨汤，顿时身子暖洋洋的，她有些慵懒的笑道：“看把你乐的，这么几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怎么凑到一起了？”
　　孟于蓝冷笑一声：“还不是为了官妓彭苒！”

　　娄新月啜着热汤，努力的回想着彭苒，却只想起了当年皇宫里的劲敌彭妃，乌黑柔软的发，透亮酥白的皮肤，粉红的脸颊，还有那一双怯怯的水盈盈的眸子，看过来总是有一种孤注一掷的情谊，女人都讨厌她，男人都喜欢她，她站在奢华的比翼殿前婉转张望，如月光一般的澄澈，以弱搏强，逼得皇后抑郁而终，自己远走边疆，她放下汤，喝了口酒，感受酒液的炽热，点点雪粒还没到旺盛的炉火上便消失不见了。
　　孟于蓝说：“当时就应该斩草除根！”
　　娄新月捡了块肥瘦相间的羊肉合了蒜：“她当时只是个稚子罢了。”
　　孟于蓝夺下她手里的蒜：“你晚上入宫夜宴，也不怕冲撞了帝王。”
　　娄新月笑着喝酒，瞥了她一眼：“现在这几位都在哪啊？”
　　孟于蓝双眼放光，乐不可支的说：“据说果毅都尉进了京兆狱，驸马进了台狱，至于胡大人，嘻嘻，恐怕要进地狱了。”
　　言毕她目光灼灼的看着娄新月，娄新月最后喝了口酒：“陛下着御医去了，胡大人不日就会康复的。”
　　公主站起身：“本宫要进宫去了。”
　　孟于蓝定定的坐在原地，面色哀婉，良久她看着公主的背影，祈求的看着娄新月：“殿下，殿下你忘了长思了吗？您不记得我们少年时的情谊了吗？”
　　艾锦掀开帘子，好奇的转动着黑色的眼睛，向里探望，孟于蓝的目光猛地黏在她的脸上，摒住了呼吸，娄新月回身淡然的看着她说：“于蓝，胡大人身为国子博士学富五车兢兢业业，十几年来没有疏漏，不经有司凭什么就要绞杀一名正五品大员呢？你已经年过不惑，身为郡公府的女主人，这不是你应该说的话。”
　　孟于蓝的不甘在眼中溢出，她最后把目光落在拘谨的艾锦身上，最终不平之气溃散，叩拜在地，说道：“是臣妾一时酒后失言，还请殿下宽恕。”
　　娄新月似有若无的嗯了一声，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天上的雪越下越大，宽阔古朴的回廊里到处都是红灯，彩饰，甚至院子里的树都被装饰了栩栩如生的帛花，但却静悄悄的，侍立在回廊下的侍卫，路过的侍女都是一脸木讷，低头不语，艾锦有点说不出的难受油然而生，一直跟随公主进了宫，喧腾喜庆，她才又活泛起来，忍不住东张西望起来，直到撞到了一双明亮的眼眸里，艾锦愣了一下，低头不看了，那锦衣小公子却走上前来，对公主一拜，大方说道：“殿下万安，臣徐疆奉命在此迎候。”
　　娄新月看了看他：“徐尚书可好？”
　　徐疆站直身体一笑：“回殿下，家父安好。”
　　他说着话，眼睛不由自主的就飘到公主身后的艾锦身上，艾锦厌恶的对他翻了个白眼，徐疆一抿唇，两颊隐隐现出酒窝，转身护送公主上辇。
　　直至北辰宫，北辰宫陈设一应俱全，均按照公主日常喜好保持的干干净净，一尘不染，桌子边上，摆放着一只崭新的沉香月牙凳，一旁的侍女见公主的眼光落在了月牙凳上，忙端着一碗新鲜的樱桃酪上前：“奴婢新桃见过殿下，陛下唯恐殿下除夕夜宴前未开胃口，特意嘱咐尚食局备下新鲜的樱桃酪，公主可要尝尝？”
　　娄新月点点头，试菜女婢当面试菜取食，新桃未见她表示不快，赶忙把试过的樱桃酪拿过来，服侍她品尝。
　　娄新月尝了几口，水果清甜奶香浓郁，便赏给下人分食了，宫人服侍她换上常服，净了手，新桃又道：“殿下，陛下特意着尚工局制作了沉香月牙凳，想着，殿下可能不喜欢螺钿玉片装饰，便未镶嵌，命奴婢来寻公主的意思。”
　　娄新月的目光落在一旁的华服锦衣上：“陛下最懂我心意。”
　　门外有人来报，皇后滕海云喜气洋洋的走进来：“皇姐好舒服。”
　　娄新月起身相迎，滕海云却径自走到她面前叉手，娄新月拦住：“这如何使得？到了女主人的地方，还让女主人做礼呢？”
　　滕海云就着她的手坐在一边，笑吟吟的对着她说：“皇姐，我嘱咐掌冶署为皇姐打造几套头面，可我自己看花了眼，特意带来让皇姐来看看，是不是我的眼光好，皇姐都肯收下啊。”
　　娄新月打趣道：“哎吁，江北世家子嘲笑妾呢。”
　　她站起身来看了看三套流光溢彩的头面，选了一套略简洁的，嗔怪：“妾都不惑了，海云还用这么华丽的头面诱惑妾，就这套吧。”
　　皇后笑道：“殿下千岁，如今刚过四十，有什么是用不得的？”
　　两人携手坐在桌边，聊了些除夕祭祖之事后，滕海云叹息：“本来今日元正假，可偏偏御史闹着就是不走，百官已经入宫了，我这个皇后，真是不知如何是好，能否请皇姐看在我尽力讨得皇姐欢心的面子上，前去提点一下？”
　　娄新月笑着看向对方：“皇后的头面果然不白拿。”
　　滕海云明眸微转，协同宫人帮着娄新月更衣，调皮的行了个叉手礼：“海云多谢皇姐了。”

　　两位宫人提着灯在前引路，皇宫廊下挂着精巧的宫灯，花火不断，娄新月在这里长大，却不能拥有它为家，四处火树银花喜气洋洋，看起来与幼时一般无二，细细看去却无一人相识，转到暖殿，她想道，父皇母后也不在了。
　　魏省站在门口执刀戍守，见公主华服而来，真心想躲，却不能动，只得低下头去，看着公主云锦翘头履上缀着的明珠。
　　他顿了顿，叉手行礼：“殿下万安，臣即刻入殿通禀。”
　　娄新月看了看他紧绷的下颌：“魏大人做了千牛备身？”
　　魏省犹豫了一下，叉手道：“是。”
　　魏省见娄新月不再言语，忙回身进入殿内通禀，皇上在御座上，正以手支柱头听御史怒斥胡誉，闻听魏省来报，立刻面露喜色，一迭声的喊：“快！快请阿姐进来！”
　　魏省升帘，娄新月华冠锦服，入得暖殿，在烛光下熠熠生辉，皇帝欣喜，忙令人让座上热茶，关心道：“阿姐快喝口热茶，外头冷得很啊，朕着人备下的樱桃酪阿姐尝了么？朕知道阿姐不喜甜腻，特着人少放了蜜糖，可还合口味啊？”
　　娄新月笑道：“多谢陛下挂心，样样都好。”
　　侍御史左梁出声打断：“陛下！臣等在议国事，长公主在此不合礼法！”
　　皇上沉吟了一下：“事关驸马，阿姐在侧也无妨。”
　　左梁憋了一阵，不甘心的看了看淡然喝茶的娄新月：“陛下，胡誉身为国子博士在烟花之地与都尉互殴，有违君子之风，不应再在国子监任职！”
　　娄新月诧异的看了一眼左梁，笑起来，皇上立刻看向娄新月：“皇姐觉得哪里可笑？”
　　娄新月道：“妾啊，前几日去薛府探望驸马，归府晚了些，就被人拦轿喊冤了，妾虽然是长公主，但可不在有司任职，故告知前去官府举告。”
　　皇上感兴趣的坐直身体：“有这等事？那何人喊冤？冤情为何？可告有司了？”
　　娄新月笑着说：“是胡大人嫡长女身边的侍女，状告胡大人虐待亲生女儿，且有杀之的打算，妾不敢信，胡大人身为国子博士，自是明事理懂礼仪且虎毒不食子，虽原配已逝，但继室却风评甚好，怎会逼杀亲女呢？”
　　皇上颔首：“皇姐说的有道理，后来呢？那奴仆可否告官？”
　　娄新月道：“这个，妾还真询问了大理寺京兆府，并未。”
　　她抬起头看着左梁，问：“御史台可获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