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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戊未(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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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他们第一次猎到这么大的猎物。
褐色毛皮的熊王,正值壮年之时,总是享受最优先的□□权,猎食权,以及各种资源的占有。
往日他们只能在严酷的隆冬,这大家伙冬眠的时候,偷偷的潜入它的领地分一杯羹。而如今这大家伙躺在他们的脚下,破烂的皮毛翻起,鲜血浸入大地——再也不能威胁到他们分毫了。
附带赠与的,是大片的,资源充沛的新的领地。
群狼纷纷嚎叫着,尽管多多少少都受了伤,可完全挡不住他们的兴奋。
她也觉得很高兴。绕着那巨大的熊得尸体转了两圈,想看看有什么好的部分可以分到。
忽然听到一声狼吠。
并不是友好的,而是一种充满敌意,疏远,甚至带着杀意的警告。
她以为出了什么事情。可是回过头去的时候,却看到那警告竟然是明明白白的对着她的。
愣了一愣,然后紧接着发现,那些往日熟悉的狼,纷纷露出完全不认识她的戒备的姿态。
不只是一头,是所有。
呲着冰冷的利齿,眼中带着锐利的寒光,弓背面朝着她,漫山遍野——似乎她一时间成了众矢之的。
她很困惑,不知道自己是否触犯了什么禁忌。
眼光在狼群中逡巡——那是一种下意识的行为。
银灰色的皮毛,体型会比其他的狼都要大一些,在狼群中,就会是十分显眼的存在。
那是她的兄弟。
尽管大部分时间都在打打闹闹,表面上不愿意承认,可是一旦遇到什么事情,都会觉得只要他在的话,绝对没有问题。
在哪呢?
为什么找不到呢?
她烦躁起来,同时觉得心底泛上一股她不能控制的悲伤和绝望。
这时候,她忽然听到背后有什么响声。
十分熟悉的气息几乎让她惊喜的回过去头,还未看清,就被什么巨大的野兽扑到在地上。
银灰色的皮毛,习惯到快成为本能的扑倒的动作——正是他们从小玩到大的游戏方式。她正准备翻身反攻,却忽然觉得有什么不对。
为什么威慑的呲着锋利的尖牙?
为什么眼神带着陌生的敌意?
为什么浑身都是充满杀意的警戒?
可是尽管她满心的不解,都没有机会问出口了。
因为下一秒,她看到往日总是面对着敌人,面对着猎物才会张开的利齿,此时,已经毫不犹豫的向她咬来。
带着浓重血腥味的尖牙狠狠的刺进她的脖颈的时候,她甚至都还没有搞清楚发生了什么。
明明那银灰色的皮毛,还如往常一般温暖。
明明那强壮的四肢,还像之前一样有力,仿佛只要愿意,瞬间就能跑遍整个山头。
一样的姿态,一样的气味……这……应该就是她的兄弟,不是她认错了的,什么别的狼。
可是……
可是…………
她疑惑的眨眨眼,身体被压在地上动弹不能,疼痛让她无法很好的思考。
鲜血汩汩的冒出来,像他们领地某座山腰处新冒出的泉眼——她很喜欢那里的水,干净又清甜。
可是……究竟是哪里不对呢?
终究无法想出头绪。
而她就要死了。
心底猛然泛上的,是本能对于死亡的恐惧。浑身都冰冷,伤口痛得想要哭泣。
她挣扎起来,甚至是尖叫起来,哀嚎起来。
逃跑!
逃跑!!
会死掉!
也许是生存的意志真的很强大。
她翻身竟然挣脱了那禁锢,甚至于连脖颈上被撕掉一大片的肉也在所不惜。
一定要跑掉!
一定要活下去!
还不想死!还不想死!
可是失了冷静,她又能跑到哪里去?
没有了首领的庇护,面对漫山遍野的狼,她还能有什么活下去的优势?
她只看到下一个瞬间围拢在银狼周围的那些狼们像得到什么号令,纷纷扑上来。
简直如同疯狂的洪水,层层叠叠,大张着腥臭的利齿,向她扑过来。撕掉她的皮,啃下她的肉,咬碎她的骨。将她扯成碎片。
被淹没的最后一刻,她看到外围,那条巨大的银狼冷漠的站在那里,就如同每一次狩猎的最后那样。
她听到他的声音,一如她往日听到的低沉冰冷,带着不屑的嘲讽。
和她最信任最亲近的兄弟,一模一样。
他说——
[人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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猛的翻身爬起来。
涔涔冷汗,浸湿了单薄的亵衣。
四周木质的墙壁让她感到一瞬间的陌生,然后,才慢慢回想起来自己身在何方。又处于何时。
她伸出手去,摸摸自己的喉咙。
光滑完好,没有什么可怖的血洞。
是……噩梦。
没错,只是一个噩梦罢了。
可怕到,她现在身体都在颤抖的噩梦。
“醒了的话,就出来洗漱。”
抬头望去,那个古怪人类一身长衣立在门边,已经是深秋,天色亮的越来越晚,此时朝阳竟还未露出一丝微芒。
深秋……
已经是深秋了啊。
被这个古怪的人类捡回来,似乎也是在深秋。
原来,已经一年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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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清扬看着屋内的孩子毫不在意的将身上的亵衣脱了个干净,赤着一条身子就向门外走出来。
虽说隐居山林,好歹风清扬也算遵循君子之礼,按常理此时所作的应该是非礼勿视迅速离开。厄……按常理,好吧,常理这种东西……
毕竟才是个不足6岁的小娃子,就算少女也没什么看头。
何况就他捡回来的这只的情况……甚至现在知道起床以后换衣服前要把之前的那件脱掉,而且脱衣服不是用直接撕烂的野兽的方式,他都该感到欣慰了……真的,真的挺欣慰。
……不过话说风老爷子,学会穿衣服之前先学会脱衣服,您真的觉得这……没什么问题么么么么…………
欣慰的风清扬老先生无比淡定的将面前的小鬼抱起来,关了门回到房里去,从衣柜中拿了干净的衣服为这孩子换上。若是10多年前,胸中只有武功与满腔的远大志强,对于这种婆娘做的事情根本完全没想过,甚至对小孩子都完全是敬而远之态度的风清扬知道如今自己已经可以熟练的在很短的时间里给一个小孩穿衣梳头甚至洗脸都一手包全了,大概会大声疾呼不可能吧?
可是看吧,世事就是这么无常。
哦对了风老爷子您再这么熟练的给她穿衣梳头顺便洗手洗脸的话,我估计这家伙一辈子都只会脱衣服了(喂何等糟糕)。
蹲在地上像老妈子一样扣好这孩子衣服上最后一个扣子之后,风清扬觉得这孩子今个有点不对劲。
安静,太安静了。
他看那孩子,却正撞进一双寒冰似得瞳子里面。
那眼神,不似人,似狼。
那孩子盯了他许久,然后定定的说道:
“我,不是人类。”
这话莫名其妙的厉害,口气也不似原本纯粹捣乱作对的样子。也不像这孩子第一次开口的时候那种消沉的感觉。反而带了某种不明不白的情绪——很可怕,也很危险的情绪,似乎如果他反驳,就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
原本就觉得小孩子难搞的风清扬,头又开始痛了。
然后,那孩子又说道:
“给我个名字吧。”
看着扔下这句话就出去,大概是和往常一样进了山捕猎的小鬼,风清扬却觉得自己不能像往常一样晨练了。
算什么啊算什么啊我上辈子一定欠债了一定的!养孩子就是我作孽啊!
活了四十多岁当年还有希望成为华山掌门结果莫名其妙就被人骗去回老家结婚了啊!!!
隐居到山林里结果还不能善终啊要养小孩啊!养个小孩思维还莫名其妙啊!
孩子你这句和前一句不觉得矛盾吗?!!不是人你还要什么名字啊孩子喂!!!
谁要养小孩啊20块钱包邮哦亲!
现在拍就送紫霞神功美容养颜哦亲!!!多买还送一包碘盐哦亲!!
不退不换哦亲!
……喂风老师这孩子不是您自己当时要养的么……对了,还有您的思维里面似乎有奇怪的东西混进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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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林里面的气息十分的舒服。大概是一直的生活环境的关系,她还是觉得,待在那种不透风的房子里面,总是会感到憋闷。
果然还是难以适应吧。
扒拉着脚下的泥土,她抬头嗅了嗅,然后发现不远处有狍子的气味。
狍子啊……
舔舔嘴唇,她感到有点饿了。
那个古怪的人类总是喜欢把新鲜的食物搞得奇奇怪怪——他怎么能体会温热的鲜血和内脏的美味呢?
循着狍子的踪迹追去,还未到近前,看到两个人类的小鬼在拉拉扯扯着什么。
雌的那个似乎追着雄的那个想说什么。
真是奇怪的现象——在任何的野兽中,向来只会出现雄的追着雌的哄的场景,到了人类这边怎么就反了。
恩,还是说,其实她看错了?被追着的那个其实是个雌的?
捶了一下手,她肯定了这个想法。
毕竟人类都长一个样,实在是很难辨认。
看了一会戏,她觉得有点厌烦,如果不是狍子就在附近,她估计早就离开了——但是对于猎物,她永远有无限的耐心。
雌的那只不知道为什么在生气的样子。
她觉得不妙——自己的猎物好像要被别人捷足先登了。
这可真是一件麻烦事,怎么办……干掉他们抢回来?还是就此放弃?
这么想的时候,那个雌人类已经赶着狍子向雄的那个过去了。
她眼睛紧盯着那两个人类,脑中不停地权衡着干掉他们的利弊得失。结果……结果……这时候却正看见那个雄的人类被撞的掉下山崖去了!
好弱!好弱的雄性!
这么好捉的猎物都捉不住,还被撞下去,简直就是一个族群的耻辱!!就算是幼年都不可原谅!
这样到了□□期绝对会被全部雌性拒绝而被淘汰的!
心中大声疾呼的时候她身体也没闲着,另一只雌性似乎无暇顾及那狍子——眼下正是抢夺猎物的好时机。
压低身形快速的冲出去,将那妄图逃跑的狍子拦截在半路,受惊的狍子软弱无比,没有野熊那般有力的巨掌,也不会像骏马一样把捕猎者的骨头都踏碎,就连头上那犄角,也明显由于年幼锋利不足,挑不破任何肉食动物的肚皮。
根本就是送上门白给不要钱的美味。
口中的狍子随着骨头碎裂的声音抽搐了两下,断了气。
她擦擦沾到脸上的绒毛,警觉的看看那两个人类。很明显这两个根本就无暇顾及自己的猎物。
这么长时间她连狍子都干掉了,那个雄性竟然还挂在山壁上没爬上来?
她简直不相信世界上会有什么生物能废材至此。
也许,人家是觉得此处风景甚好空气清新,所以在那边吹风看日头?
恩恩,大概是这样的,反正人类这种生物,总是喜欢干一些莫名其妙没有什么用处的无聊事。
抬眼看了看即使是深秋仍有点烈的毒日头,她自认揣度人类想法也是没什么用的无聊事,不如赶紧跑路是正经。万一两个人类风景看够反应过来岂不更添烦恼。
就这样想着,她拖起狍子,理直气壮的,迅速逃窜了。
这,就是狼人小姑娘和华山掌门家独生女的第一次友好会晤。
当然后来双方对此次命运的邂逅基本表示毫无压力以及其中一方附带表示人类长得都太像了所以她毫无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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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野食吃满足回到那古怪的人类那里的时候,她已经完全忘了关于什么名字的事情。
因此面对着烦恼了一天华发都新添几根的那个人类苦逼的脸,以及他苦思冥想拿出一个富含意义的姑娘家的名字的时候,她颇为惊讶的说道:
“……什么什么萑?吓,难道我不应该叫萧十一郎的吗?”
不等那人类发作,她随即又问道:
“你……叫什么。”
然后得到答案的她想了想,捶拳道:
“风清扬?这三个字看起来很好写。那我就叫扬清风好了。”
于是这古怪的人类用一张更加苦逼的脸望了她许久,大半夜的不睡觉穿好衣服提了剑出去用独孤九剑劈柴去了。
由于扬字并不像姓氏,于是变扬为杨,她自此名为杨清风。
这是后话。
恩,其实后来她还颇有一段时间为自己明明打小和狼在一起生活结果竟然不叫萧十一郎感到愤愤不平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