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傲]江湖乱》乱鸦

8、丁卯（下）

　　华山百废待兴，岳不群夫妇不单单要负责华山衣食住行、训练开销；还要管理收回剑气之争前，外门弟子管理的产业。这些和商贾没什么区别的外门弟子，一个个见华山式微，虽没明说和华山脱离关系，却似扣下本该交给华山的那一份金银。
　　不单内乱要整，岳不群还要联系三川五岳、江湖同道，一是通过事实表明它华山还未衰落，二是再壮华山声势。要是这江湖遗忘了华山，华山就算底蕴再大，也注定没落。
　　管理好一个门派，实为不易。
　　岳不群常常掌灯到天明，还未曾睡下，便起身吐纳天地间第一抹清晨紫气，运转气宗的根本《紫霞神功》。
　　管理的再好，武功，都是混迹江湖的根本。

　　每每此时，岳灵珊总会捧起一壶热茶，放到岳不群的书桌，待他用过。岳灵珊之所以未曾惧怕过这本尊的父亲岳不群，也是源于他如此拼命的劲儿。这样的父亲，还不忘教导后辈子女的父亲，值得尊敬！
　　岳不群收功，回到书房喝一碗热茶，便和同样收功的宁中则一起，开始督促检验华山下一代的晨练、基本武功。

　　开春，山雪消融。
　　岳不群和宁中则夫妇再度下山。一年到头，夫妇二人呆在华山的时间，也不会超了三个月。

　　虽说岳灵珊未曾入门，毕竟自能独立行走，就跟在这夫妇二人身后。岳不群夫妇早起收功，望子成龙期女成凤，也总会和岳灵珊讲述一些浅显武功的要领。苦于岳灵珊腿短手小，身材还未张开，不能练习。
　　但，岳灵珊也算个理论的大家。

　　令狐冲虽说刚入门，天资又聪慧，却比不上岳灵珊被常年熏陶。岳氏夫妇不知这两个小辈互相看不过眼，林下山前把开山大弟子的基本功交于岳灵珊监督。
　　深知岳氏苦楚的岳灵珊满口答应，收起平日憨直骄纵的傻样子。

　　鸡鸣三声，岳灵珊早早的穿戴整齐，以刀锋拨开令狐冲房间锁好的大门。也不顾男女之别，她一扯，把身穿白色睡衫的令狐冲推下了雕花木床。
　　“华山早课，要在鸡鸣三声之前洗漱完毕，到校场集合。令狐师兄，你太为惫懒了。”

　　令狐冲早年混迹市井，通常很晚才能收工，以一天的钱财买两三个饽饽馒头糊口。三更收工，第二天中午才会开工。只有这等时间错乱的工作，才需要他这种年幼、又没个手艺的孤儿。自然，一时到了华山，作息还未改观。
　　岳灵珊自是不知道的，先入为主。令狐冲不喜她，她也不喜令狐冲，难免带有主观思想。

　　“岳小妹妹。”
　　令狐冲懒懒的爬起身，也不顾有女眷在旁，怠惰闲散的换起了衣。闻着宁中则亲手给他，带有芳香味道的新衣，令狐冲待岳灵珊的态度也好了三分：“师父师娘都没急，你又急个什么。亲自跑到大男人被窝里揪人，未免有失风度吧？”
　　令狐冲混迹市井，一点点痞气还未脱净。在岳不群面前乖觉收敛，不代表他会对岳不群的女儿恭恭敬敬。
　　救他养他的是岳不群，而不是她岳灵珊。
　　这一点，令狐冲少年和华山一家的恩恩怨怨，分的很是清明。

　　“你未及冠、我又未曾及笄，虽说我未曾正式拜入师门，也是早晚的事。”岳灵珊毕竟不是寻常三岁幼童，口齿也还算伶俐：“师兄妹之间互相监督功夫，想来爹爹也是允的。”
　　三岁幼童如今只会是懵懂无知，跟在令狐大哥哥屁股后跑跳，哪有岳灵珊这么不讨喜？
　　令狐冲压低嗓音哼出半声，穿戴整齐，跟着她向校场去了。

　　但凡一身功夫，重的是地盘稳健，手速迅捷，眼神凌厉。
　　这便是最基本最基本的功夫了。
　　令狐冲今天练得便是扎马，扎马的要点首要是掌握重心，长期扎马还要学会如何用最小的血气换得最大的成果。不单单是动作标准，还要能持久。
　　岳灵珊人小腿短，衣服又厚，示意起来未免看不清楚。
　　令狐冲也是个要强的，没明白也不说话，自顾自的蹲到一旁试验起来。

　　“腿要直，手要平，腰要有劲，胸腹之间自有一口清气在。”岳灵珊手脚并用，是不是踮脚立起纠正令狐冲的动作。她也不是个会哄骄傲少年的人，言语未免过激：“你撅着屁股做什么，出恭吗？肌肉绷得跟牛皮筋儿似的，没一炷香的时间就要趴下了。重心又不是腰臀，你再使劲儿撅着，也得不到马步该有的效果。”
　　令狐冲被气的脸色发黑，越发觉得这小肉团子说话忒毒了！市井的泼妇，都比她好得多！
　　“胸中一口清气是提劲用的，你呼哧呼哧扇风是泄劲。那不是清气，是五脏六腑呼出的浊气。”暗叹一口，岳灵珊把令狐冲的手臂摆正了位置，转身去纠正腰腹的位置，激将道：“你要是有看法，敢争气，就摆出个样子站上一炷香。”
　　她不知令狐冲已经认真观察了，只是示范人选有误，不得要领。还以为令狐冲是和她怄气，死也不要被个小肉团子教导。
　　每忆起岳不群的一腔苦心，和令狐冲以后的风光，岳灵珊心口憋足了一股气。

　　“爹爹说，基本功是最重要的，万般武功只要打熬好了身骨、下盘稳健，才能施展出来。”岳灵珊纠正了腰围，发现令狐冲肩肘又不对了，不由叹了口气，皱起小眉毛：“令狐师兄……”

　　“够了！”令狐冲本就有股傲气的脾性，这是支持他身为一个孤儿依旧自强自立的根本。岳灵珊一个小肉团子褶眉纠结的模样，在他看来不过是脾性不合故意找茬的因由。
　　他一把推开正踮起脚的岳灵珊，后退三步，怒道：“我敬你是师父的女儿，不跟你一般见识。我不打你，你最好也别在我令狐冲眼前出现，徒招惹厌烦！”
　　说罢，令狐冲掉头就跑。

　　“等……”
　　多亏岳不群平日讲得步法，力量远不如令狐冲的岳灵珊被一推，生疏的后退七八步卸力，才重新站定。
　　她伸手作留人状，可眼前早没了那少年的身影。岳灵珊气的头皮发炸，几乎要咬碎一口小牙：“不打我？我靠，臭小子！等我长大几岁有气力了，叫你知道花儿为什么这么红！”

　　几个站的稍远的外门子弟眨眼看着，胆大的挪步过来触暴怒岳灵珊的眉头。
　　打熬身骨的外门子弟戳戳小岳肉呼呼的手臂，讨笑道：“小岳姑娘，可是饿了？”
　　“不饿！”岳灵珊瞪着一双初显形状的杏眼，挥舞小肉拳。
　　“好好，小岳姑娘，今天可曾有空？指点指点小子功夫？我总觉得我那套清风剑法有几处疏漏……”外门弟子姓高，十一二岁，笑得讨巧却不献媚：“小岳姑娘，我苦恼的紧嘞，您啊，就行行好？”
　　“我又没学过剑法！”岳灵珊翻了个白眼。
　　“那就是了。”姓高的弟子抿唇笑了，转了个弯，劝道：“刚才那位少年不是也没学过咱华山的功夫？小岳姑娘你示范了，他不明却不好意思说，你这一骂，虽是好心，但是少年的脸皮也薄不是？你想，是不是这个理儿？”
　　姓高的少年见岳灵珊不说话，神情软化，又是劝道：“我是不知为何平日娇憨可爱的小岳姑娘突然变得如此……要按我说，定是那个少年惹小岳生气了不是？”

　　“好吧好吧，我刻薄了！”
　　岳灵珊甩甩手，翻了个白眼：“高师兄你少来一副小心翼翼的样子，其实你比谁都理智，都精明。好啦好啦，我去追他回来。”

　　“这就对了。”姓高的少年，笑了。

　　“那一会基本的功夫，还有劳高师兄示范了？”岳灵珊想了想，她和令狐冲目前看来八字不对，冲得很。为了人身安全，她务必要拉个垫背。
　　“好，只要小岳姑娘不怕我教坏师父的高徒。”

　　华山险要，比大腿粗些的道儿，算上山门那条足有马车宽的，也没几条。岳灵珊不知令狐冲一怒之下跑到了哪，想想高师兄的话，也不愿漫山遍野的喊叫令狐冲的名讳，使她和他都更丢脸一些。
　　再者说，就算她岳灵珊抛下脸面顾虑敢喊，他令狐冲答应不答应还是个谜。
　　故此，仅学了点浅薄内功的岳灵珊，漫山遍野的跑，找起了负起而走的令狐冲。她自知说话是刻薄了点，是没有考虑到新入门的师兄的心情，但找了近一个时辰，她的火也渐渐大了。岳灵珊和令狐冲并无书中的要好，她一意找寻这个大师兄，只是因为他是爹爹岳不群看重的弟子、是她岳灵珊要教导的基本功的责任。

　　终于，穿过一片不大的小森林，岳灵珊在两个山头之间的崖边，找到了抱着双腿，远望云海的令狐冲。

　　岳灵珊使劲喘了两口气，压下无名火气，柔声道：“令狐师兄，是我不好……”

　　“岳大小姐有什么错？”令狐冲淡淡的打断岳灵珊的道歉，眼神冷淡，似是对全然陌生高高在上的大老爷：“是小子令狐冲愚笨罢了。”
　　“令狐师兄，我……”
　　岳灵珊还想说什么，令狐冲突然一指不远处的山林，跳下悬崖边的山石，向前跑动几步：“那似乎是个野味？岳大小姐可曾想吃了，令狐冲自会给你捉来，又怎敢劳烦岳大小姐吩咐？”

　　“我……”
　　岳灵珊气闷，眼见着令狐冲冲入山林间跑开。
　　合着在这小子的心里，她岳灵珊就是个屁事不懂，非要不会武功的少年去山林间抓一只灵活野味的大小姐？
　　气煞人也！

　　吵也吵不得，骂也骂不得。犹记挂高师兄所嘱咐的言语，岳灵珊狠狠跺了跺脚。眼见令狐冲像只猴子，跃进初春的灌木丛里，两臂哗啦几下窜出了灌木，撵出一只似鹿非鹿，伸长不足一米的小型蹄类动物。
　　那动物生的一双鹿眼，四腿修长，耳朵位于头骨两侧微微颤动，双儿之间有两只小角。正是，以肉质鲜美为名的山中狍子。

　　令狐冲一笑，故意转了个向，把狍子向岳灵珊方向驱赶。

　　那狍子也真真是被追的慌不择路了，也不知之前是否被野狼或猞猁惊过，瞪大一双惊恐的眼，直直对着岳灵珊冲去！
　　岳灵珊毕竟是个练过内功的，向右侧一让，就要躲过那狍子的犄角。
　　狍子被吓得傻了，岳灵珊让身，它却以为是捕猎者要从身侧咬它的脖子。小脖子一转一扭，犄角对准了岳灵珊，灵巧的挑顶！
　　岳灵珊毕竟是个幼童，躲过一次已经到了极限，被狍子的犄角顶了个正着。她体重不重，即便是伸长不足一米的小狍子也能将她挑飞离地。
　　令狐冲也被这恶作剧的结果骇住了。

　　别忘了，岳灵珊所处的位置可是山崖边！
　　这两山之间呈现U字形的地形，虽说比华山其他山崖要缓和的多，也不是三岁幼童能够浑然无事跌下去的地方。U字两个丨是两边渐渐隆起形成一小块平原地形的山头，两丨之间是两山拼凑出的山涧，呈缓坡直插入云海。
　　岳灵珊脚不沾地，甩下山崖，撞上了山石，跌跌撞撞的向下滚。足滚了有七八米，才缓过晕晕乎乎的劲。
　　求生的本能让这个身体仅有三岁有余的小娃娃狠狠抓住凸起的植物根茎，或锯齿或长刺的植物被她一掳，反击的刮着她的手。
　　岳灵珊手掌微颤，死死的止住滚落的势头，连双手血淋淋的都不自知。

　　“岳……岳小妹妹！？！”
　　令狐冲见状，也不管那惹祸的狍子，几下跳下缓坡，扯着山坡的植物靠近岳灵珊。

　　岳灵珊睁着大眼，瞧着令狐冲，和惹祸远去的狍子。忽然，山林里钻出个身穿短袖小杉，一头黑色乱发的小人。她手脚并用，像狼一样四肢落地奔跑，追上那颤悠悠逃跑的狍子，亮出一口白牙。
　　只听喀嚓一声，叼住狍子的小孩甩了甩脸，用有脸横横蹭了蹭狍子身上，蹭去咬杀狍子时沾在脸上直发痒的狍子短毛。
　　她用捕猎者的眼神，由上自下高傲的俯视一眼岳灵珊的囧状，拖着狍子窜入了山林。

　　脚底摸索着寻找可以蹬稳的山石，岳灵珊对越来越近的令狐冲视而不见，凭着一腔血气稳定身形。
　　刚入门令狐冲毕竟比岳灵珊要大，灵活许多，也劲儿大许多。虽说不如她功夫深，但外因足以弥补一切。他几下窜到了岳灵珊右侧一米的地方，借着足有半米宽的山石作平台，稳定身形，对岳灵珊伸出了手。
　　“岳小妹妹，快把手给我。”

　　“令狐大哥。”岳灵珊呲牙一笑，咬出血的牙根使她的笑容可不怎么可爱灿烂。冷眼盯着令狐冲的她，语气阴沉压抑：“不劳费心，这儿摔死了也没人知道是您惹的祸，赶紧走吧走吧。我是活是死都不会去找你师父师娘告状的。”

　　“你……你这是说的什么话！”
　　令狐冲气的脸颊充血，就像撒手而去，可又怕岳灵珊一不注意跌下深山。如此见死不救不是他的性格，既对不起岳不群，又良心不安。
　　即便要摔死的这个小肉团，他不怎么喜欢。

　　“不是吗？令狐少侠。”岳灵珊总算站稳了身，喘息几口，讽刺道：“不救师父的女儿，那是何等不该？怕是少侠现在还没记得我的名字吧？岳灵珊岳灵珊，恐怕少侠只记得个岳字吧？”

　　“……”
　　令狐冲无言以对。

　　“少侠请走好，滚他妈的师父的女儿！”岳灵珊突然一改柔和婉言的口吻，怒道：“令狐少侠麻烦你给我滚得远远的！没错，我教你也是因为我爹岳不群，你救我也是因为你师父岳不群。既然我没教你多少你就跑了，你跳到我身边也算救过我了。
　　麻烦，少侠好走！不送！”

　　其实，不单令狐冲是个骄傲的。
　　岳灵珊，也是个骄傲的。

　　要是事事都承蒙岳不群荫蔽，连明明看着她不爽的人都因为岳不群待她好。相处十年到头来，离了岳不群，猛然叹了句“认识这么久，原来岳灵珊你也会发善心”啊一类不伦不类的感叹。
　　岳灵珊认为，这种人不如一开始便划开界限，这种人有再大的好意，她也承受不起、接受不起！

　　“……抱歉。灵珊妹妹。”
　　令狐冲张了张嘴，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只能温言劝道：“我好好学还不成。总之，先让我救你上来，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