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忠刀》不逊白

3、第 3 章

　　艾尔肯捡了一把小刀，不知道什么材质做的，锋利得很。他在沙漠放羊，天天带着，杀羊也用，切馕也用，把糊了苍蝇的羊屁股上的烂肉割掉也用。小小一柄，随身带着，什么都能做，好用是很好用，方便也是很方便。

　　就有一点，每隔几天，这小刀就会给艾尔肯的手上来那么一下子，就像只会咬人的耗子，有时候是手指尖，有时候是手掌中，怎么小心都没用。艾尔肯觉得他跟这小刀也许有点不对付。不过，也就是疼一下，流一点血，再没别的，即便沙漠里卫生条件不好，却从不会因为这样频繁拉个口子而感染。
　　但三不五时总来这么一下，也很烦人，仿佛是小刀在抗议。这么说来，每次割羊屁股以后好像最容易拉口子。

　　前两天艾尔肯放羊，又捡到一个男人，不知是来旅游还是干嘛，晕倒在红柳林不远的地方。
　　艾尔肯拿搪瓷缸子舀了水，给喂嘴里，就这么把人救下了。
　　男人来是个援疆的医生，难得等休息日想出来拍拍红柳林，却差点儿把自己交代在这儿。

　　那天晚上，艾尔肯用他的小刀切下羊腿放火上烤的时候，吴医生露出惊羡的表情：“这小刀真利啊！”
　　“可不是！干啥都行。”他递过去：“你试试。”
　　吴医生拿起小刀，刀尖轻划上旁边地上的羊皮，那羊皮就像融化了一般朝两边弹开来，不禁轻声惊呼。他想起自己从北京带来的那套精美贵重的手术刀，一比之下竟完全逊色。
　　艾尔肯看他喜欢，憨憨一笑：“送你了。”
　　吴医生推推眼镜：“这怎么好意思……”
　　“你来帮我们牧民看病，你是好人啊，我们要谢谢你！”
　　“党派我来的。我是做我应该做的。”
　　艾尔肯所受教育不多，从善如流跟着说：“那感谢党。”
　　吴医生双手递回小刀：“但我不能要，今天是你救的我命。”
　　“嗨呀你看你客气的。拿着吧拿着吧！”

　　手术中。
　　吴医生突然想试试那把小刀。他看了看助手：“帮我消消毒。”
　　“啊？”
　　小李想，援疆医生被村民拽来家里给牲口开刀已经够荒诞的了，这放着好好的手术工具不用，又是在干嘛？
　　但他还是拿来消好毒，看着小吴医生在马肚子上划拉。
　　“老大，咱这好歹也是高级人才，来这地儿管了治人还得管畜生不说，你还要用这奇怪的家伙什儿，我怎么觉得我越来越不像个医务工作者了。”
　　“那像什么？”老吴笑问。
　　“像菜场里的猪肉荣！”
　　“哎，入乡随俗，咱在人家民族村里，说话还是注意点哈。”
　　他缝好马肚子，脸上带点儿遗憾：“这刀上次切羊肉觉得挺好，到底不是手术刀，手术台上还是不趁手，算了。”

　　从那之后，吴医生再没心血来潮地在手术中使过这小刀。却仍对这小刀爱不释手，每日擦擦看看，又买了展架，摆在上面时常欣赏。
　　擦去尘垢和泥血，这把小刀是精致好看的，刀柄上镶着绿松石和珊瑚，擦净后泛着低调的光泽，刃边一道雕刻细线如游龙，蜿蜒到刀尖处，卷出一个狂野的“秀”字。
　　然而奇怪了，这小刀天天被这么精细地护着，却日渐暗淡，一柄刻着“秀”字的短刃，很快却“锈”迹斑斑。
　　吴医生觉得纳闷，擦拭无果，却不忍丢弃。他到底见过它吹发断刃的高光时刻。

　　两年后，吴医生被调回北京，换了别的志愿者来接替。临走那天，他跟已经是好兄弟的艾尔肯惜别。
　　“好兄弟，不瞒你说，你送我的小刀，我当作我的第二次生命一样呵护，但对不住，没能好好保存它。”
　　吴医生从纸袋里掏出一个木盒子轻放在桌上。两年援疆的忙碌生活让精致的小吴医生变身成了沧桑温厚的老吴。他打开盒子，翻开包装的布，抽出阿秀短刃。锈得一塌糊涂。像是这两年被人遗忘在湿泥里，而这气候明明干燥得很。
　　“不知道为什么，越爱惜，越适得其反。”
　　“啊呀，你得用它嘛！”艾尔肯拿起来，在桌上划了两下。钝得半点不留痕。
　　他站起身离开桌子，拿起吴医生的酒杯，说了句“借用一下”，倒了点儿酒在刀刃上，蹲在在小饭馆儿的石头地板上磨起来。阿秀就像神仙吹了气一样瞬间开了刃。
　　神了。
　　艾尔肯也没想到这么立竿见影，不由呆住了。老吴也呆住了。
　　半晌，艾尔肯递过阿秀：“喏，好了，你以后要常用它，刀嘛，得用。”
　　老吴回了回神，心下突然一片清明，他递过刀鞘：“不了，兄弟，看来它还是得跟着你。我舍不得用，倒是暴殄天物了。”
　　“舔啥？”
　　“没啥，物归原主吧。”老吴笑起来，把刀鞘也塞进艾尔肯手里。
　　他把艾尔肯装羊奶的杯子递给他，又举起自己的酒盅：“兄弟，现在通讯发达，以后保持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