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关雎鸠》石黛儿

5、第 5 章

　　直到天擦黑的时候，长丰支队的小汪才看见，贴身跟随了小关如此之久的周队，终于亲自把小关送到大门口，与他郑重握手告别。
　　仿佛知道长丰支队的所有耳朵都支楞在听似的，周队大声道：“小关，节哀啊，你的心情我可以理解，但是警察还得以证据为准。考虑到你哥以前的重大贡献，全局上下都是在特事特办。2.13灭门案，因关队死亡而终结，网上对他的通辑令已经撤下来了。不过你还要喊冤的话，可以随时来找我。同时，你作为合法公民，也要配合支持我们警方工作，只要是我有事儿找你，那你也得保证过来。”
　　小关使劲儿摔开周队紧攥着他的手，嚷嚷道：“傻驴吧你，我都跟你说多少遍了？我哥没杀人，他是冤枉的，而且他没死，你等我找着线索的……你别担心，我才不会让你有机会躲开我，我会再来找你的。”
　　小汪的心“突”得一沉，同时感觉到似乎全支队的玻璃心都碎了一地，关队真死了吗？2.13灭门案，真的就这么不明不白要挂起来了吗？

　　小关气咻咻地离开了支队。
　　紧接着，周队就安排小汪带着几个探组，轮班全天候跟踪监视小关。

　　一个星期后，小汪向周队汇报跟踪监视情况：小关这几天很忙，他恢复了合法身份，马上就先去跟高亚楠办了结婚手续，孩子的出生证、上户口这些事，也因此很快就都办了出来。
　　小关一直没买房，大关的租约还没到期，小关就继续住在和光小区303房。而高亚楠出院后，却带着孩子回到了自己租的小屋，夫妻俩并没有住在一起，高亚楠为了照顾孩子，完全没有近期回来工作的可能，虽然不过夜，但小关每天都会去看亚楠和孩子。
　　除此之外，小关没有去任何可疑的地方，没有任何可疑的行动。

　　周队没奈何，先把探组都撤了回来。
　　然后，他带着小汪去找高亚楠，向她宣布了长丰支队的劳动人事决定，因为亚楠现在属于已婚生子，程序上没有障碍，可以休6个月产假。再加上之前几年亚楠辛苦工作攒下来的假期，考虑到法医工作环境不利于喂养孩子，周队请示了暂时来主持工作的施局，又批给了亚楠6个月的带薪哺乳育儿假，唯一的要求是如果技术上有需要，亚楠必须保证及时提供专业的顾问意见。
　　高亚楠非常真切地感谢组织上的关心照顾。
　　再然后，周队向高亚楠提供了另外一个友情支持，周队说自己这些年没攒过钱，但买了两套房子，居住环境都不错，一套三房两厅是周爹住着，一套小一居是周队自己住着。周队代表周爹邀请高亚楠带着孩子去跟老爷子一块儿住。
　　周爹是个退伍的侦察兵，老爷子其实跟高亚楠也很熟悉，他知道亚楠是个孤儿，不可能有父母亲人来帮着照顾孩子，周队向亚楠传达了周爹的原话：“闺女啊，我指望我那个混蛋儿子给我生孙子，不定到啥猴年马月呢，你要是怜惜我老头子孤苦，就带着小娃娃来陪陪我吧。”
　　话说到这份儿上，高亚楠的眼泪登时就下来了，转头收拾了两天，小关亲自把这母子俩送到了周爹府上。
　　要说周爹真是诚意满满，连婴儿床都买好了，看见小饕鬄简直笑得合不拢嘴，这小娃娃也不认生，在老爷子怀里睡得踏踏实实。

　　安顿好了高亚楠母子，周队约小关出来喝酒。
　　两人约在了音素酒吧，刘姐儿照常打理生意，丝毫没有认识小关的样子，这地方是周队选的，小关仔细揣摩了半天，也没发现到底他是故意的，还是无意间碰巧的。
　　刘姐儿给他俩上了一瓶格兰菲迪，两人一边喝一边说话。
　　周队问：“你肯定是小关吧？”
　　小关斜了他一眼，淡淡道：“要不咱俩先去后巷打一架？”
　　周队摇摇头：“算啦，哎，我跟你说，化工厂那边的侦查结果出来了，居然还死了一个人，脖颈折断，窝在一个比较偏远的小角落里，叶方舟死那晚我们都没发现，还是后来整体搜查才发现的，也找到了他们的制毒窝点。叶方舟是被枪杀的，弹道检测没找到对应枪支。脖子折断的是个老头儿，身份这两天也查出来了，叫黄山，没退休前是个东北的化学老师，退休后就失联了，没想到，他会在这儿制毒。”
　　小关思忖着，道：“也就是说，叶方舟背后团伙的线索，全部断了？”
　　“那天晚上你去换你哥，你哥没跟说什么吗？”周队似乎是随口问。
　　小关转动着手里的酒杯，脑子里却在想：能不能告诉周队，这里就是兄弟俩的交接联络处呢？
　　叶方舟死的那个晚上，大关并没有提到有什么人帮他，但小关的感觉很灵敏，他看见哥哥靠在厂外路灯下的样子，明显是已经基本上被光源缓解了症状。后来，他又看见了大关与叶方舟打斗的场所，从小周的笔录描述来看，大关绝不可能凭自己的力量走到厂外路灯那里，在黑乎乎的厂房里他就会晕倒。
　　所以，小关肯定大关是被人背到路灯下的，症状缓解一点儿后，才给自己打的电话。
　　也就是说，当晚在化工厂里，应该还有一个神秘人，这个神秘人帮助了大关，而且他知道大关的黑暗恐惧症以及兄弟互换的秘密，这个人会是谁呢？
　　小关的脑海里闪过韩律师说“关队死了”的那张脸。
　　可会不会，也是这个神秘人杀了叶方舟和黄山呢？如果真是这样，那这个神秘人到底是来帮大关的，还是来害大关的？

　　直到现在，小关还没有见到大关，他今晚第一次进来音素酒吧，因为这地点是周队选的，他没得选。
　　从进来到现在，刘姐儿并没有主动搭理他的意思，小关知道，刘姐儿安然无恙，意味着他们营救计划成功，可接下来该怎么办呢？大关是怎么安排的，小关必须要知道，才能继续配合啊。
　　小关回想起去隧道替换大关那天，三个人商量的营救计划：刘姐儿撞车堵塞了交通，小关装样子往隧道外跑，等警察全追过去的时候，胖虎弄坏了押运车的车门，把已经晕迷的大关扛走，在附近监控全部失效的情况下，没有人能发现这个过程。
　　三个人的计划到此为止，小关说，把大关扛到胖虎那儿后，等大关醒过来，就告诉大关，小关已经被抓进去了，准备第二天坦白身份喊冤，接下来就都听大关的。
　　那么，如果不让周队知道刘姐儿的存在，小关怎么才能收到大关的消息并和他平安交接呢？
　　周队从对面伸脚过来，踢了踢他，道：“嘿嘿嘿，你梦游呢？你到底还想瞒着我什么啊？编这么久都编不出词儿来？”
　　小关道：“周队，我说过，我很承你的情，你这人够哥们儿，你要不是警察，咱俩真能拜个把子，可惜……”
　　周队看着他，一脸严肃：“警察怎么了？你是罪犯吗？”
　　小关摇头：“毛病就在这儿，我们哥俩都认为你是个好警察，不想让你成为罪犯。之前那包庇不算什么，我和我哥都是冤枉的，帮你破案又不是犯罪行为，你没有包庇坏人。可现在，我不知道我哪句话说的不对，就会触犯你们警察的原则，这才为难啊。”
　　周队没说话，欠过身子，往两人的酒杯里都添满了酒。
　　静了一会儿，周队说：“这样吧，我是警察，我知道分寸。我来问你，你可以不回答，但你要保证，只要是你回答我的话，全是真话。”
　　小关举了举酒杯，颔首道：“一言为定。”
　　于是，周队问道：“2.13灭门案的副卷你看过了，咱俩分析分析，那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小关点头，道：“其实，化工厂那晚去和我哥交接时，我哥跟我讲了一些话……我C，现在我才回过劲儿来，我哥那会儿已经打算要自首了。我哥说，2.13当晚，他接到了一个电话，对方说是有伍玲玲牺牲那天我哥失枪的消息，要和我哥面谈，就约在曙光四号院旁边。我哥走到那个阴暗的路口时，黑暗恐惧症发作，晕倒了，迷迷糊糊间，他觉得有两个人走到他身边，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他醒过来后，脑袋被砸破了，血流在地上，手里还握着杀人的凶器。他知道他被陷害了，就赶紧先跑，找了间洗浴中心清洗自己，然后把我的指纹印在凶器上，再回到曙光四号院，把凶器扔在楼道的垃圾桶里。”
　　周队问：“假设你哥说的全是真话，那这两个人会是谁？”
　　小关说：“我哥的失枪，后来从王□□手上冒出来了。所以，伍玲玲牺牲那晚，被我哥截胡的军火商的背后势力，以及征召王□□卖命的背后势力，肯定是一伙人。再加上安廷牵涉的报废枪支案，以及他和叶方舟的关系，基本上，我判断那两个人就是安廷和叶方舟。”
　　周队再次审视着小关，问：“你真的是小关？”
　　小关一哂，道：“如假包换……我跟我哥学了这么久，你别小瞧我。”
　　周队道：“可你知道么，如果这样猜测，2.13案反而会成了死无对证的悬案。安廷和叶方舟全死了，不管安廷是不是真凶，他却依然是指认你哥去凶杀现场的证人，没有实实在在的证据，只凭推测，无法印证你哥的说法，倒更象是你哥妄图逃脱罪责的狡辩……唉，你真的是小关，你比你哥差远了。”
　　小关气道：“那依你这个警察的判断，这两个人会是谁？”
　　周队道：“咱们先问问动机，吴征是我的羊，他跟我说过，他发现有黑恶势力渗透进了长丰支队的高层，如果这个高层不是我，那会是谁？”
　　小关讶异道：“你难道真的怀疑我哥就是长丰支队的黑恶势力，才会去杀了吴征一家？”
　　周队叹气，道：“要不说，你哥他真是看透了我啊……如果当晚他束手就擒，在吴征给我的消息印证下，我真的会怀疑他。可当晚的犯罪嫌疑人是你，我也是真相信你杀了人，还替关队不值，他怎么有你这么个拖他后腿的亲弟弟……”
　　小关打断他：“你TM别抒情了，我不是我哥，现在呢？”
　　周队道：“这半年多来，他冒着这么大的风险，你们兄弟俩互换给我当顾问，帮长丰支队破了好几起大案……如果他真是黑恶势力，他完全没必要这么做啊，所以现在，我会真心帮他洗冤。”
　　小关伸过手来，与周队碰了一下酒杯，一饮而尽。
　　周队继续道：“反过来说，以我这个警察而言，就多了一条线索：这个灭门案闹得动静这么大，长丰支队整体出动，比单杀吴征要惹眼得多，而我势必会感情用事。所以，我判断，陷害你哥的人，知道吴征是我的羊，他应该预判过，只要我带队去查案，看见那一家五口的惨状，就算你哥当场喊冤，我也绝不会相信……而能知道吴征是我的羊，这个幕后黑手的级别很高，绝不在我们长丰支队。”
　　小关的眼眸闪动：“难道是分局级别的？”
　　周队道：“我不能瞎猜，我没有证据。但是，吴征给我的消息，也不会是空穴来风，破案的核心，在于拿到吴征线报的确切内容。只可惜，那天适逢大年夜，吴征应该是准备过完年后，再去找他的对接领导详细汇报吧，所以警方内部不会有他的线报内容……我也不可能随便去探分局领导的口风啊，因为在眼下，根本不知道谁靠得住谁靠不住。”
　　小关有点懵，问：“那接下来该怎么办？”
　　周队嘲讽地对他说：“现在，你知道我为什么需要你哥了吧？”
　　小关咬了咬牙，放下杯子，抬眼向吧台处看去，隔着层层灯红酒绿，那边厢的刘姐儿也抬眼向这边看过来，两人对视，都有些发楞。
　　周队循着小关的眼光看过去，也盯向了刘姐儿，若有所思。
　　恰在这时，周队的手机响了，他接起来听了一会儿，对小关说：“队里有事呼我，我得先回去，这么着，你明天到队里来，我们再商量。”
　　周队离去后，小关确认四下再也无人注意他，慢慢站起身来，走向酒吧的后门，经过刘姐儿身边时，他注意到刘姐儿微微点了下头。
　　小关的心，再次狂跳起来，他站在音素酒吧的后仓库门前深深地吸气，然后，敲了敲门。
　　门无声地打开，灯光如水银泄地般流出，光影里，站着那个与小关一模一样的身影。
　　大关的面色略显有些疲惫，冲着小关，轻轻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