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开菊逝》于小鱼

3、三

　　林非看着眼前这个女子，大红衣裙上绣着金色菊花，一朵一朵在风里绽放。那笑，那眼神，都因隔了一层浅淡雾气而陌生起来。他试着叫：“淑淑。”可是嘴唇动了几下，却发出这样的声音：“唐姑娘。”
　　然后他仿佛灵魂出窍，就那么听另一个滔滔不绝地讲下去。甚至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总之是侠客讨伐魔头的经典台词。
　　唐曼殊没有等他说完就出手了。一出手就是唐门的著名暗器——女儿红。那星星点点的红在林非眼中旋转。不知怎么他轻松起来，毕竟是她先出手了，日后也可以对人说，他对她是“仁至义尽”了。
　　“江湖”剔透，隔了水晶看去，一切都纯粹清亮得不真实，仿佛只那水晶，就把一切伤痛与残酷隔绝开来。“江湖”刺向唐曼殊。“女儿红”飞向林非。
　　林非没有注意那女儿红，他只是专注于绝美的“江湖”。专注于那完美的必杀一剑。他的手在“江湖”的柄上摸索着——直到昨天他才发现“江湖”竟然还有机关，只要按下去，唐曼殊必死无疑。虽然他并没有试过。
　　就在他的手微微一动，预备要按下去的时候，那满天星星点点的红忽然消失。他微愕，但手中的“江湖”没有丝毫停留，直刺入唐曼殊的身体。血花就像“女儿红”一样飞散开来。
　　林非听到一声惊叫。他扭过头，看到一个衣衫凌乱的女子匆匆奔向唐曼殊。而那个女子的容颜，竟和倒在地上的唐曼殊一模一样。那个女子惶急地抬起头来，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似乎不相信他那一剑竟能刺下去。“林——”她滞了一下，这个叫熟了的字后面却已不一样，“——非！”
　　林非往后退了一步，喃喃道：“你是……淑淑？不，不会……那么，她又是谁呢？”
　　唐曼殊看着杯中濒死的女子，脸上的神情说不出的温柔：“她是我的姐姐。”仿佛受到感应似地，唐曼卿睁开眼来，强笑道：“想不到，你还是救他了——你的‘菊花’真厉害，连‘女儿红’都能收走。”
　　唐曼殊无语。她被姐姐点了穴道，就知姐姐用意，没想自己虽及时赶到，仍是没能解开这个局，更没想姐姐竟会用生命设下这个局。
　　唐曼卿无力地笑笑：“花瓣翻飞纷扬的时候，花枝就可以杀人于无形，‘江湖’是菊，‘江湖’本有机关……你知道吗？”
　　唐曼殊点点头：“我知道。”
　　唐曼卿脸上倒没了那濒死挣扎的痛苦，反添上一丝宁静，话也只能说到这儿了，还有个秘密，是只属于自己的——那枝“江湖”，原是她送给聂真的定情信物。
　　她那一句话，点醒了林非，他还没有输，他还有这枝“江湖”。林非将“江湖”对准了唐曼殊，手慢慢向那机关按下去，脸上说不出是哭是笑地一咧嘴。万千花瓣飞了出来。唐曼殊手一招，“菊花”出手，那满天花瓣都被卷起。
　　林非得意地一笑，他知道，那根致命的花枝已经发动了。但，那花枝，竟不是射向唐曼殊的，而是向后急射，射向他自己！这机关中被杀于无形的，是他自己！
　　林非只觉得小腹一凉，那花枝已穿透他的身体。他不觉一阵苦笑，那机关，就是这样的么？他踉跄着后退了几步，涩声道：“你姐姐为了杀我，竟不惜身死？”
　　唐曼殊展颜而笑，那笑不同于先前了，是冰冰的，带着些许残忍与蔑视：“你以为你是谁？——正主儿就快要来了。他们就来了。”那冷若冰霜的笑容里忽加进一点暖意：“他们来陪我玩儿了。”垂了垂眼睛，“谁教你不陪我玩儿。”
　　林非一阵彻骨的痛。不知是因为小腹的伤还是因为她的话。他回过头，果然，好多人，好多好多人向这边走来，领头的是如空，灵虚，钱风。他们没看他一眼。甚至，将他一把推倒在地。他们围住唐曼殊，要她交出“江湖”。
　　唐曼殊笑，像一朵盛开的菊花。“你们要‘江湖’么？给你们就是了。”她手一扬，那些被“菊花”卷起的水晶花瓣纷纷扬扬地落下来。
　　那些人就在这瞬间疯狂了。那是“江湖”呀。那是见之如见盟主的“江湖”呀。这些人谁不对盟主之位垂涎？他们疯狂地抢着夺着，拼命要多拿些花瓣。
　　可是他们没有发现，越来越多的人倒了下去——直到最后一个也抽搐着倒下。
　　在不远处，林非倒在地上，他苦笑着：“那花瓣上有毒？”
　　唐曼殊笑意不减：“忘了告诉你，‘江湖’的机关一发动，花瓣就沾染了剧毒——这本就是我们唐门的东西。给那聂真拿去做了盟主信物，倒是帮了我们一个大忙。”
　　林非心中一寒，真是深谋远虑啊。一枝“江湖”，让中原武林精英尽丧。多么精巧的局！只是，淑淑，她也是局中人吗？他没有问，他用最后的力气张了张嘴，叫道：“淑——淑——”
　　唐曼殊身子一震，却伏下身，抱起姐姐的尸体，似乎是自语又似乎是对姐姐说：“你这样逼着我长大。逼我同他决裂，逼我放弃天真，逼我做掌门，逼我一统武林，中兴唐门……姐姐，我该感激你，还是该恨你？”

　　唐门尽歼中原武林精英。

　　而那个红衣女子呢？只是默默地盯着裙裾上金色的菊花，默默地习惯姐姐曾经的生活。她养了两只鹦鹉，整日价在廊下互相呼叫：“淑——淑！”“林——林！”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