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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桃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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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琬只觉整颗心都因为他的触碰而发抖:“不是我的血。”
“是瑞王的人射杀张远春,我溅上了他的血。”
沈期心有余悸地打量着她,伸手摸了她颊边刮痕好几下,确认没有在流血,才像突然意识到分寸一般,逼自己收回了手。
他喘了两口气,看宋琬还好端端地站在跟前,终于理智回笼,能思考点问题。
他很快意识到不对劲:“为什么你去提人,他被灭口?”
宋琬不可能跟他说,是因为张远春供出她家的事,才踩到了旁人命脉,只颤着嘴唇,缓缓道:“许是此人从瑞王处叛变,知道太多秘密了。”
沈期信不了,更加直白地盯着她:“不可能,他已经投靠太子很久了,瑞王确实想杀他,但前几日对薄公堂都作罢了,怎可能在刘惠流放之后多此一举?”
“瑞王但凡想灭口,就该全力保住刘惠,让刘惠办了张远春。”
“而不是今日到牢里,不清不楚地杀个人。”
“一定跟你有关,谢环,是你诱发了这一切。”
“是你让他牵连出了更要命的东西,本侯说的对吗?”
“告诉本侯,你只有告诉我,我才能帮你,你明白吗?”
宋琬死死咬着嘴唇,脸色苍白,一言不发。
她只是倔强地看着沈期,眼眶里蓄满了冰凉的泪,却死活没有掉下一颗。
沈期彻底寒了心:“你不愿意说?”
“为什么?你从心底里不信任本侯吗?你该信我的,谢环,我们认识一场,不该如此离心。”
宋琬大口喘着气,像是很挣扎,挣扎到完全站不住,紧紧攥住他的衣襟。
她要怎么说?她很清楚,只要告诉他一句,她是宋琬,那什么都解释了。
可那样一切也完了,她不能确定在他坦白之后,沈期会怎么对她。
她一想到从南郡回来,沈期替她顶罪的那天,她怀着期许的心思给他送酥饼,而他怒不可遏,踩碎了她的海棠花。
她赌不起,她赌不起一点,必须在尘埃落定后,她才能告诉他。
所以她紧闭上眼,任由眼角润泽了水渍。
沈期见她死活不说,简直挫败到无以复加,良久,又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郑重地摁住她的肩头。
“你听好了,本侯不会害你,不管你是谁,本侯都不会害你。”
“你是女子,本侯知道,但本侯什么都没说。”
“如果你肯据实以告,本侯绝不会要挟你,不会算计你。”
“可如果你不说,你叫本侯如何去替你搪塞?”
“你叫本侯如何去骗自己,同你相识一场,掏心掏肺,是值得的啊……”
宋琬完全呆住了,难过像一场震撼的大雨,如此滂沱地砸在心头,叫她喘不过气。
她看着眼前动情动气的沈期,胸口共振般地疼痛起来,头一回有种想触碰他的冲动。
她想以指尖描在他的眉眼上,告诉他,她想哭,她摇摇欲坠,她三缄其口,她好怕一旦跳下来,他根本不会接住她。
就像记忆里他的那些不屑,那些怒骂,在她家出事后的明哲保身,事到如今的退避三舍。
她太怕了,她太怕了。
可沈期还站在她跟前,固执不已地等她的回答。
他的眸子摇曳着晚风星烛,诚恳到无以复加,就像撑着一叶永远为她停泊的孤舟,飘荡在不尽的江水里,却点着不熄的灯火。
宋琬忽然有种抛掷己身的勇气,紧紧扣上了他的手腕。
沈期紧张无比地看向她,不可置信地扶住她胳膊。
然后他看见宋琬撩起了袖子,露出一截月华皎洁的皓腕。
那上面系着一枚桃花红绳,是他在南郡的道观里,亲手绑的。
宋琬几乎费了所有的力气,一字一顿地告诉他:“我没有摘,我只是藏在袖子里。”
“所以侯爷平日看不见。”
她说得好累,整个人都在发抖,根本顾不上沈期动容无比的表情,只能反复摁着自己的心口,感受那股宿命般的遗憾和刺痛。
沈期再难克制地抱住了她。
他知道这样很冒犯,尤其是他们对男女之分心知肚明的情况下。
可他修道二十年,都能把清心寡欲的戒律忘了,如今碰她一下,又如何呢?
他没有撒手。
宋琬闭上眼,脑袋抵在他的胸膛,却比他沉重得多。
是了,他只管喜欢和爱护了一个女子,这个女子似乎也不抗拒他。
可对于她来说,往事留了绵密的针脚,扎在这块行云无定的布帛上,越华丽越心慌。
她有些僵硬。
沈期很快察觉到她气息的低迷,虽然不解,也赶紧松开了她。
他有些犯错般的手足无措,解释道:“我,我不是有意冒犯的。”
“我不碰你,对,你站这里就好。”
宋琬勉强回过神,倒没有他这么不自然,垂眸道:“没事的。”
沈期得了她的宽宥,眉目都舒展了,反反复复打量着她,似乎还想说点什么,思来想去,居然又吞了声。
算了,今夜已经够吓着她的了。
至少她并不反感他,甚至,似乎是信任他的……
在他说出知道她是女子之后,她的第一反应不是抗拒戒备,而是给他看了那根,始终系在腕上的红绳。
他已经感到很安慰了,就算她还是没有把自己的事告诉他。
一句也没说。
但他还是愿意护着她,不忍心见她受苛责,更不忍心让她受伤害。
他顿了好一瞬,才目光幽深地看向她:“值房有药膏,你去都察院清理一下伤口,我去东宫把这事了了。”
*
宋琬在都察院坐了半个时辰。
血污都简单清洗了,褐色药膏敷在脸上,厚涂两层,希望不会留疤。
她知道沈期的意思,张远春死了,太子一定又要向她追责的,而且这趟属于白干了,她不敢想太子的怒气会有多大。
折了一个这般好用的狗腿子,带着无数的秘密下了地狱。
就算留了一堆线索和物证,也比不了活生生的人好使。
宋琬叹了口气,既为太子可惜,也为自己可惜。
她掏出怀里皱巴巴的那张状纸,还沾了张远春喉管喷涌而出的血迹,陈词写了三行半,事情都没囫囵完。
但至少还是写了关键信息的。
宋琬莫名有点空茫,倚靠在明月夜的廊柱上。
沈期还没回来,她有预感,如果他处理完了,大概会来都察院看她,再一道出宫。
耽搁这么久,也不知是不是不顺利。
宋琬盯着染血的鞋面,发了会儿呆,担心他替自己挨骂,还是决定往东宫去。
可她刚走到昭华殿门口,却发现殿外已经侯着别人。
那是一个身姿窈窕的美妇,金钗两行,明月耳珰,衣裙是曳地的天竺锦,浮光其上,富贵无极。
她还牵着一个约莫八岁的孩子,金黄暗绣,绣的是四爪蟒。
宋琬很快意识到,这是太子妃和大皇孙。
她不敢怠慢,上前行了个礼:“下官都察院谢环,见过太子妃,见过小殿下。”
崔绣一愣,也福身回了她一礼:“本妃听殿下提起过您,新科探花,国之俊彦。”
她很亲和地笑了下,目光又停在宋琬敷药的面颊,生出点体恤来:“谢大人这是受伤了吗?”
宋琬微微垂了长睫,忽然想起,崔绣十二年前便是这般,对孩子们都很温柔。
那时真觉得她跟太子,是天造地设温文尔雅的绝配。
而现在……
宋琬极轻地叹了口气,拱手回她:“承蒙太子妃关心,下官无碍,方才刑部出了点事,伤到皮肉罢了。”
崔绣突然好奇起来:“所以广平侯在殿内,是在禀报此事吗?”
宋琬点头:“正是。”
崔绣把孩子攥得紧了些:“怪不得殿下不见本妃,本妃还以为又是借口呢。”
宋琬有些意外,难道说崔绣平日里很难见到萧祁?
她不好置喙这种事,只好静静站着,打量一旁的孩子。
然后她惊讶地发现,如此尊贵的皇孙脸上,竟然跟她一样,有抓痕和伤药的印迹。
她没忍住问道:“敢问太子妃,小殿下是否也伤着了,下官带了伤药,需要吗?”
崔绣摇摇头:“多谢大人关心,已经敷过药了,不过是秦良娣的儿子淘气,不小心伤了兄长。”
“孩子心思太脆弱了,非要父亲哄一哄,但殿下政务这般繁忙,哪里顾得上妇孺琐事。”
宋琬觉得自己听懂了。
原来东宫后院也不太平,嫡子庶子这般年幼,已经有了明争暗斗。
不得不说,妻妾成群真的很麻烦。
像她家,还有沈期家,人丁都非常简单,没有任何的内宅烦恼。
她顿了顿,刚想出言宽慰崔绣几句,却见沈期已经从殿内迈出来。
于是她改了口风,对崔绣道:“殿下现在想必无事了。”
崔绣诚恳地向她颔首,但居然没有进殿,反而朝走下玉阶的沈期福了福身。
“见过广平侯。”
沈期步子顿住,先看向了宋琬,见她目色平和地立在一旁,似乎就是来接他的。
他没来由地心情好了些,也回了崔绣一礼:“见过太子妃。”
他本以为能带着宋琬走了,不料崔绣将皇孙推过来,笑容晏晏:“好孩子,叫表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