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1、第三十章·宜解不宜结 ...

  •   “丹恒。”
      白发男人穿着丝绸睡衣站在书房门口,轻薄透气的布料挂在肩线上,服帖地垂坠,不贴腰腹,瞧着空荡荡的,和府里那只虚胖的白猫相像。
      那厢青年捧书靠坐沙发,眼神却散漫地飘在半空,兀自发呆,没听见恋人的呼唤。他沉浸思绪中,忽地见景元的脸在眼前放大,眼睫半垂,压低温柔缱绻的神色,眼角小痣在披散白发下隐隐绰绰,像朦胧的邀约,像点在心间的一滴墨。
      青年耳朵倏地炸红,以为他要讨吻,僵着脊背没动,手指抓紧书页,留下不明显的皱褶。景元贴近他,像只确认味道的猫沿着鬓角嗅了一圈,似笑非笑地屈起指节蹭蹭小龙的脸:“喊也不应人啦?”
      丹恒合上书放在一边,强撑羞意,眼神飘忽地掠过那点小痣:“没留神。”
      “嗯,”景元退开,洒在耳边的温度一下子散去,“该睡觉了。”
      他以为会发生的吻没有落下。第二次了。丹恒看着他慢悠悠踱步离去的背影穿过门框,心间滋生出点说不清道不楚的失望。
      他没表示。回房,熄灯。持明轻易地适应明暗转变,行动无碍地走到床边,揭开被子躺下去,琢磨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一会是景元的戏弄,一会是龙师和古海边的丹鼎司。身边的人突然转身搂住他,熟悉的气味攀来,嘴唇压在下巴,游移着,欲拒还迎的吻还是落在唇上。
      黑暗似乎格外容易催动情愫抽枝生长,白天总是克制的理性被情欲的香甜压下,景元的吻带着放纵的意味,丹恒一时不备,被亲得晕头转向。他不明白今晚的亲热为何如此激烈,眼看事情朝着越来越过火的方向烧去,赶忙抓住那只按在他胸膛上的猫爪子,反身把人压住,年长者顺从地仰躺,银发在夜里泛月光的色泽。
      丹恒连喘粗气,偏偏底下的人带笑地说,向上探手,捏了捏他的耳朵:“亲热也走神,今朝司鼎跟你说了什么,心乱成这样,嗯?”

      年轻的持明感受到上一世的头疼。
      太敏锐了。他明明在提及丹鼎司时有意略去部分内容,装作那只是一个寻常的对接,却瞒不住这具玲珑心窍。

      身体被挤压,磨蹭,丹恒被身体的反应灼烧得难受,没心思去兜转,干脆说:“聊了些造反的话。”
      “哎,”手指滑过脖颈,“在罗浮上造反,”掠在锁骨根,点点他的心窝,“岂不是造我的反?”
      “别摸了,”额头开始烫起来,他快控制不住角和尾巴了,“为什么今天……”
      “为什么突然招惹你?”景元低笑,持明目光扫过他,将军目光清明,并不如他狼狈。“以前……也做这种事情吧,”他巧妙地模糊掉主语,“但你每天都这么乖,我以为是你想……但不好意思,毕竟后生脸皮薄嘛……”
      他说得小龙脸皮发烫。梦里几度春光,说不想是假的,可他也没敢切切实实地想过。

      大多时候、大多数的日子,只是想,能短暂地共一屋檐下生活,已经满足了。

      年轻人不动声色地藏起那点晦涩幽微的忧伤和幸福,不曾想情人似体会他的患得患失,抱住他,轻而慢地啄吻眼尾红痕,轻声说:“我在这儿呢。”
      被勘破的人羞赧垂首,偏头吻上他,试图以狂热的情潮掩藏赧然,于是任由那双手攀上他的身体。

      他像被一双手掂量着欣赏的梅枝。
      又像鱼群追逐的荷,在湖面投下浅绿的圆影,在湖底受着湍急的暗流冲击。

      丹恒到底年轻,纵然理论经验丰富,论实战经验还是不敌景元,很快被带走节奏,在模拟性尝试的快感中沉沦不止。
      他撑在上方喘息,也听着恋人喘息。景元用空出来的干净的那只手捋着他湿漉漉的长发向后梳,于是指根也汗津津的,嘴唇贴着尖耳朵轻吻,说着些鼓励小处男的话。快熟透的小龙人将脸埋在他的肩窝,嗅着那片光洁的皮肤的气味,长尾缠紧男人结实的小腿,末梢的软毛一下下扫过脚背。
      事发仓促,什么也没准备,也就没做到底,赤裸的皮肤如浸湿的叶片交叠,脉络互相印记,紧紧依附彼此。生理上的归属感竟比以往的安慰深刻那么多,不安的心像被捧到一碗蜜水里,浸透了温暖和甜蜜,疑窦的根丛被逐一拔去。

      他在情人絮语中睡去,揣着满心满眼的甜蜜,然后放松地沉入梦中。
      像沉入一片失落的湖泊。
      头顶细碎的粼粼波光离他越来越远,他闭上眼,沉入越来越深的黑暗。

      然后听到一声冷漠、森然的提问:「你以为他真的爱你?」

      丹恒惊出一身冷汗,睁开眼睛!
      龙牙般的长枪撕裂血迹斑斑的靛蓝海棠刺绣,自如命运面纱的昂贵布匹后射出,破空的尖厉啸声震透海浪,激起重重回响,直冲他的面门!
      击云瞬间出现在掌心,他紧紧持握枪身横斜招架,威力无比的一枪撞得臂弯折叠,击云像枷锁般不断压近胸膛和喉咙,他咬牙甩开武器,“龙牙”闪电流光般贴着身侧飞出,余势不减,如破竹般破开凄凉的殿墙,裂纹像蛛网在深蓝和描金的平棋天花上蔓延,壁画破碎剥落,龟裂的五龙七天将面貌森冷,如夜叉恶鬼。
      两兵相交的一瞬间,他看清楚了。

      破空而来的是另一柄「击云」。

      风卷着撕裂的纱幔翻飞狂舞,龙角华服的人影出现幕后,锁链镣铐叮叮当当地拖行,一步一步行过冰冷的地砖,清脆如生前佩戴的琳琅玉佩,反倒瘆人得紧。
      丹恒快速曲张震得几乎麻木的虎口,重新将枪握在惯用手上,盯着织物后的人:“你是谁?”
      紧绷着包裹皮肤的手套探出蓝海棠刺绣上的裂痕,手背顶开一道口子,断裂的、血污未尽的龙角率先暴露在冷风中,黑发如瀑,接着是一张苍白的、俊美异常的面孔,玷染触目惊心的血迹,和一双昆仑玉似的亮青色双眼。
      那只撩起织物的手在头顶一张,勾进骨头的锁链泠泠作响。「击云」如有牵引,拔出倒塌的废墟倒飞回手心,拖曳在地,划出雷霆似的刮痕。

      死人低垂眼睫,俯视他,以倨傲平静的态度回答:
      「饮月君,丹枫。」

      「丹枫」。
      丹恒直视殿上那人不人鬼不鬼的存在,对方亦冷冰冰地凝视他,像头涉水行猎的老虎,气势如天渊般寒冷、凛冽、深不可测。
      过于强盛,过于血腥,更像恶鬼而非人,无论怎么看,都不像一个死掉的存在应有的影响力。
      纵然百般不愿意承认,但这个「丹枫」不像记忆中的那个「我」。
      真正的丹枫……和丹恒,本质该是相像的。
      “你……不可能是他,”他重新下了判断,“你究竟是什么东西?”

      「丹枫」像听到无稽之谈,勾起一个轻藐、嘲弄的笑容。
      丹恒眼一花,熟悉而相似的脸瞬间欺到他面前,余光瞥到寒芒斜向上劈刺而来,击云来不及做大幅度格挡,只能以云吟法术召唤重渊珠挑歪枪势,避去钻心的招数。
      奈何对手的枪术和御水能力远在他之上,他注定只能被动。
      逝者白衣翩跹,身段若惊鸿,长袖如飞鹤,莲水召之即来,挥之即去,金灿灿花叶破碎,水滴飞溅,描摹出一张霜雪般的脸。若是在荧幕上瞧到这惊鸿一瞥,定叫人屏气凝神。然而丹恒身在杀阵之中,只觉得不受他掌控的水来势迅猛、狠毒、致命。

      「每逢你心有疑虑,他便施与情爱将你诱哄,」死者苍白的嘴唇微启,平静吐出他不想听的话语,「你也够天真,每一次都信。」
      “我当然相信他,”丹恒不甘示弱,“难道我会像你那样满怀猜忌吗!”
      「他引开拓者们去鳞渊境,为了束缚你。他明知你不会在仙舟长留,方在临行前挽留你。计划瞒着你,持明内乱唤你来挡。你的所行所想都在他眼皮底下,注视你的目光恐怕也有他的眼线。」
      死者手握云吟法术,在他胸口一拍。一掌下去,隔山震虎,青年耳边嗡嗡作响,魂魄像被拍得离体而出。他咳嗽,按理来说这一下的内伤够他呛血,但身体没有受伤。

      只有死者在一直流血。
      血迹蜿蜒滴落,一颗颗血珠散开,像龙不瞑目的眼神。染血的白靴踩过,走出一道不干净的痕迹,像「他」罪行累累的后半生,最终斑驳地停在他面前。
      那人开口,字字诛心:
      「七百年的将军之位,足够磨得他铁血心肠,去算计同胞的死,操控饮月君的有名无实,威逼利诱你给仙舟卖命。」
      「而你,仍对着甜头甘之如饴。」

      「愚不可及。」

      人命,交情,不过是数字和筹码。他已经是万骨枯的名将。坐得上那把交椅,就意味着他习惯成千上万的人为他而死,习惯每一场战争和死亡将血债清算到他肩上,习惯把这一切变成手中坚硬的骨质棋子,去赢他要的局面。
      面对一个八百岁不犯魔阴身的领袖,天生的政治奇才,你怎么会愚蠢得以为他不算计你?全无保留地爱你?

      丹恒猛烈地咳嗽,抬头看着那怪物毫无表情的脸,怒火点燃他的鳞片和青筋,咬肌发狠地隆起,他用力地、少有地撇下一个脏字。
      “……滚。”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
作者公告
调理一段时间,顺便赶赶论文。有心情了再继续。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