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坠落一千次》崖枝无方

6、第 6 章

　　借着有些昏暗和摇晃的灯光，众人抬头，看到了疾步而来的唐偌。
　　她平日都是淡色的职业搭配，符合自己在公司同事眼里不近人情刻薄利己的形象。
　　不过今天是苏梅的男朋友请客，去的地方又是酒吧，本着不能让张维彬请的那些人如坐针毡，她专程回去换了一身衣服。
　　她把自己扎起来的头发放了下来，随意整理一下，头发蓬松起来之后，整个人就看起来温柔了不少。
　　几个人又挤了挤，给她让出了一个座位。
　　苏梅转开话题道：“姜晓琴说你连着加了好几天的班了。”
　　唐偌扁了扁嘴，又叹气道：“要不是你，我得12点过后才下班。”
　　苏梅赶紧捏捏唐偌的脸颊，面带心疼道：“这么可怜，来姐姐安慰安慰你。”
　　张维彬语气里带着不解：“你也不至于这么拼吧。”
　　唐偌嚼了一粒花生：“我回去也是加班，省点儿水电费不好么？”
　　“龙妈。”高彦林对一旁的龙鸥道，“你看你带出来这俩女的，一个龙姐，一个苏欣怡，一个比一个厉害，我们这些男的简直压力倍增。”
　　苏欣怡先一步开口：“高彦林，不要搞男女对立。”
　　唐偌随即跟着笑道：“龙妈连我这个半路出家的门外汉都能带好，更不要说苏欣怡了。你要羡慕的话，求求龙妈不要那么早退休，再为公司贡献几年，培养一下你们男同志呗。”
　　龙鸥一个手掌就拍在了唐偌的腿上：“你要我死是不是？”
　　唐偌疼得龇牙咧嘴：“哪有。我们就是想天天看到你嘛。”
　　“等我死了，你把遗像挂公司走廊就能看到我了。”
　　龙鸥瞪着唐偌道：“你要想我，我还能到你梦里面来找你。”
　　苏欣怡剥了一个橘子塞龙妈嘴里，埋怨道：“你真是越说越过分了哦！能不能说点儿吉利话？”
　　唐偌立刻举手投降：“我错了，我的错，我喝一杯就去加班。”
　　龙鸥嘴里塞着橘子，看了看时间，笑着对唐偌道：“我可没教你这么拼。你看我现在，到点下班就走，身体比什么都重要，你们啊，不能学我年轻的时候。”
　　唐偌点头：“知道啦！”
　　“我要回去睡觉了，要不是想着好久都没跟你们聊了，我十点就已经上床了。”
　　龙鸥说着看了看楼下，问：“穆云栖呢？他还没回来吗？”
　　高彦林道：“好像外面抽烟去了。”
　　“这小子抽得还真不少。今天他下午在楼下那个咖啡馆待了一下午，不知道抽了多少烟，你得好好说说他。”
　　高彦林尴尬地笑了笑，又道：“工作上我还能说几句，人家私人爱好我就不说了吧。”
　　唐偌抬起头，肃色问道：“他下午一直在楼下？”
　　“在对面那个咖啡馆。”一旁的姜晓琴告状道：“就中午的时候回来过一下，咖啡馆的妹妹说的，还问我是不是公司新来的员工。”
　　高彦林又问：“他跑咖啡店撩人家小姑娘了？”
　　唐偌心中的无名火窜得老高。
　　龙鸥见他没有回来，便起身道：“算了，不管他了，我走了。”
　　说罢就要起身离开，唐偌抢先一步跟着站起来要送她。
　　龙鸥拒绝了苏梅和张维彬，只拉着唐偌道：“她送我就行了，你们好好玩儿。”

　　酒吧外，穆云栖还站在原地抽烟。
　　唐偌心中憋着气，龙鸥先开口唤道：“穆云栖，我走了啊，你们慢慢玩儿。”
　　穆云栖转头看到龙鸥，立刻掐灭了烟头，上前道：“龙妈，不是还早么？”
　　龙鸥看向穆云栖的眼神里带着宠溺，笑道：“老年人熬不了那么久，你也是，别你妈不在身边你就抽烟喝酒什么都来，给我老实点儿，不然我跟你妈告状去。”
　　“好。”穆云栖乖巧地回答。
　　龙鸥看了看手机上显示的车辆信息，正打算走到路边，唐偌突然拉住龙鸥，扬了扬下巴，开口道：“永烽营销部唐主任的车。”
　　龙鸥顺着唐偌的眼光看过去，就见一辆大奔停在街对面。
　　唐偌十分有把握：“估计在对面酒吧喝酒。”
　　龙鸥笑了笑，又道：“都不续签了，找他干嘛？回家睡觉去！”
　　唐偌点点头，看着龙鸥上了出租车，弓腰摆了摆手，叮嘱她到家了发了消息，这才又退回到了酒吧门口。
　　穆云栖看着街对面那辆车，嘴角勾出一抹冷淡的笑意，口气里带着不善，问：“每个人的车牌号你都记得吗？”
　　唐偌听出的穆云栖的嘲讽之意，毫不介意地点点头，迎着穆云栖的目光道：“对，公司员工的车牌号，我们的合作伙伴或者竞争对手的车牌号我都记得，所以，你想说什么？”
　　她故意将“所以”两个字说得很重。
　　穆云栖眼眸里是视若无人的傲气，鼻子里冷哼一声，冷冷道：“没什么想说的，这是你的自由。”
　　正红色的口红显得唐偌的脸色比平日更苍白，笑意就越发摄人：“我不但知道他们的车牌号，我还知道他们哪些喜欢舞文弄墨，哪些喜欢吃喝玩乐，哪些有痛风，哪些不吃葱。”
　　唐偌嘴角肆无忌惮地看着他，脸上挂着一抹似笑非笑的表情，继续道：“我现在符合你心里的形象了吗？市井、谄媚、势利、虚伪，还有什么？”
　　唐偌眼波流转，眼眸里夹杂了太多的情绪，穆云栖看得心里发紧。
　　他别开眼，凝视街对面的酒吧招牌，沉声道：“你怎么样跟我有什么关系？”
　　说完，穆云栖就要朝酒吧里面走，唐偌径直走到他面前挡着他的路，漆黑的眼瞳瞪着穆云栖道：“既然跟你没有关系，你就闭嘴。”
　　穆云栖皱着眉，指了指自己紧抿着的嘴唇。
　　唐偌太熟悉这样虚伪做作的表情了，冷哼一声又道：“如果你觉得跟我一起不太舒服，你可以直接说，这边的任何事情我就直接找高彦林，再让他来安排你做也行。但是穆云栖，我们不可能让你在公司当个闲散的人，大的事情你说你做不了，那小的事情你也要做，公司不养闲人。你做不好我们就慢慢改，一遍不行就两遍，我有那个耐心。”
　　穆云栖不说话，眼底的无辜隐了下去，脸上明显带着不耐烦。
　　“你再不喜欢我，忍到开学而已。如果你再像昨天那样不打招呼就消失，我就直接跟你爸妈联系了。”
　　穆云栖鼻子里轻哼一声，脸上的嫌弃毫不掩饰：“你几十岁了还要学人家告状。”
　　唐偌肺都要气炸了：“我几十岁了用不着你管。”
　　穆云栖扬着下巴：“你知道怎么联系我妈吗？”
　　“你要不要试一试？”唐偌直视着穆云栖，声线清冷凌厉。
　　穆云栖察觉到了她的怒气正在不断升腾，不消片刻就要爆发出来。
　　想到她真可能做到，穆云栖先举白旗，解释道：“我昨天下午临时有事，已经跟高彦林请过假了。”
　　“那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以为高彦林会跟你说。”
　　“那为什么不回我信息？”
　　“我有事儿，没时间看。”
　　“那你今天明明回公司了，为什么不在公司待着，看见我就跑？”
　　“学校学生会有会议，我下午要开视频会议。”
　　两人剑拔弩张。
　　穆云栖的每一个回答都字正腔圆，声线清晰，像是一个被老师恶意刁难却不卑不亢的学生。
　　唐偌只得再次强调：“但你对我确实有敌意。”
　　“没有。”
　　“你有。”
　　穆云栖盯着她，顿了顿才道：“现在确实有。”
　　唐偌的拳头捏得生疼，酒气带来的某种燥热似乎在怂恿着她。
　　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样，她肃声道：“穆云栖，你学不学跟我没多大关系，你可能只是过来走个秀，但这个公司不能有这样的先例。将来老板其他儿子一定是会进公司的，你要是把这个头带坏了，公司迟早玩完。”
　　唐偌的话冰冷得像是暴雨天砸在窗户上的疾风一样，穆云栖的瞳眸紧缩，脸色氤氲难看。
　　但她没有打算收口，继续道：“你自己知道你在公司是什么状态，这是一个实习生该有的状态吗？对得起你放假这样来回折腾吗？我不管你跟你爸什么矛盾，你也别给你自己的不学无术找理由，你到这里来是来实习的，是对你自己的人生负责的，不是拿这些时间来和他作对的。他有的是时间，但你没有。”
　　穆云栖低头点了烟，又递给了唐偌一支。
　　“我不抽烟，你也别抽了！”
　　唐偌气急败坏地喊。
　　穆云栖直视着唐偌，声线冷若冰霜：“你跟我爸什么关系？”
　　穆云栖毫无征兆地冒出这样一个问题，唐偌睨着他的黑眸满是疑惑，瞬间变得犀利，似要迸出火来。
　　半晌，她才低沉着嗓音，盛气逼人问：“谁说的？”
　　她的声音只不过比平日显得阴沉，但却带着从未有过的怒意。
　　唐偌清楚地知道他问这句话的意思，他沉默着，并没打算回答自己的问题。
　　“谁说的？”她再次发问。
　　回应她的，依然是穆云栖的沉默。
　　“高彦林？”唐偌死死盯着他，“是不是他跟你说的？”
　　穆云栖依然不回答，只用黑色的眸子看着她，像是在寻找答案。
　　四周万籁俱静，唐偌的大脑被满腔的怒意占领，什么都听不到。
　　她鼻翼一张一翁，顷刻就要爆发。
　　可她发现，眼前桀骜不驯的穆云栖，竟像是在期待着什么。
　　他在等着自己发火。
　　清醒地意识到这一点，唐偌心中猛然窜出的怒火被她抑制住。
　　也许他已经早就从旁人那里验证过了，也许他根本都不相信高彦林说的这些话，他只是用它来反击自己刚才说出的那些伤人的话。
　　她不能生气，不能失控，不能让这小子扳回一局。
　　于是她努力控制表情，笑了笑，如长辈关心晚辈一般语重心长地道：“穆云栖，自己有眼睛，我跟你爸什么关系，你可以自己查，但不要听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
　　“所以我就来问你了。”
　　唐偌的脸更加分裂，明明嘴巴的弧度极其好看，眼神却带着怒火，“那我要谢谢你了，在问你爸和问我之前，你选择了问我。”
　　“所以你们是什么关系？”穆云栖打破砂锅问到底。
　　“你猜？”
　　唐偌偏不如他的意，嘴角勾起灿烂的弧度，丢出一个完美的笑容，然后转身就走回了酒吧。

　　第二天一早醒来，唐偌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从床上鱼跃而起，在沙发上找到自己的手机，火速打开朋友圈看自己昨晚发的东西。
　　她带着浑身酒气回了自己的公寓，强撑着意识给苏梅打电话，却听见了她和张维彬“忙碌”的声音。
　　一想到苏梅开心得要死，自己则被穆云栖那个臭小子气得要死，悲从中来，她忍不住发了条朋友圈：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
　　翻了好一会儿，才想起自己半夜爬起来删朋友圈还把脚趾碰了。
　　她觉得有些悲怆，都已经喝成那鬼样了，还残存着一丝的理智，拼了老命爬起来删朋友圈，简直可歌可泣。
　　她那个小小的脚趾指甲盖已经发黑了，走起路来需要垫一垫脚，以减少和鞋面的摩擦。
　　她顶着一张浮肿的脸跟龙妈发消息：我管不了他，我放弃了。
　　于是后来，她看到穆云栖之后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转身走。
　　就跟穆云栖躲她一样避之不及。
　　为此，她甚至将自己的办公桌朝左边挪了一米，避免开门就能看到他的半个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