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坠落一千次》崖枝无方

11、第 11 章

　　凌晨一点过，唐偌终于和曾主任挥了挥手，疾步回到了车上。
　　穆云栖等着她开口，她却忙不迭地打起了电话，对着电话那头长长舒了一口气才道：“龙妈，他答应周六想办法拖延一下验收进度，我们先把能改的都改掉，尽量将灯箱的验收拖到周一。”
　　车里异常安静，电话那头龙鸥的声音传了出来：“行，那就抓紧时间动起来，千万不要再出一点儿差错了。”
　　唐偌挂了电话，穆云栖才开口问：“他不跟其他人商量一下，就他说了算数吗？”
　　“我们在这儿等的时候他们应该就商量好了。老板和龙妈肯定有去找过他的领导，如果那边需要一个给我们宽限时间的理由的话，那这个理由就得由曾主任说出来。任何决定，都要找好承担后果的人才行，曾主任就是这个被推出来的人。”
　　“会不会验收那天又反悔啊？”
　　唐偌思索片刻才摇头道：“不会。”
　　唐偌转过头看着他，见他紧绷着脸，突然笑了笑，故作轻松道：“你这么严肃干什么？”
　　“我没有。”
　　唐偌又长长吐了口气，将堵在胸口的郁结都吐了出来，语气缓和道：“总归还是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你就当出来体验生活吧。”
　　穆云栖开着车，忍不住转过头看了她一眼。
　　她仰头靠着，目不斜视地看着车窗外，刚才那个弱小的形象荡然无存。
　　对面的车灯照在她疲惫的脸上，勾勒出她高挺的鼻尖和精致的下颌线。很难想象，这样一个看似弱不禁风的女人，到底要怎么样才能在那一群男人之中杀出一条属于自己的路来。
　　穆云栖转过头，朝着主道开去。
　　上了主道，穆云栖问：“我们现在朝哪儿走？”
　　没有等到回答，穆云栖侧头，看见唐偌闭着眼，呼吸均匀浅薄。
　　前后几秒钟的时候，她好像用光了所有的力气，被巨大的困意吞噬，靠在椅背睡着了。
　　车窗外的光影晃动，她的脸忽明忽暗。
　　穆云栖不忍心叫醒她。
　　他不知道唐偌家住在哪儿，又怕停车之后她会很快醒来，只好开着车在街上漫无目的地绕。
　　十多分钟之后，唐偌突然惊觉坐起了身子，问：“到哪儿了？”
　　穆云栖道：“我不知道你家在哪儿，就只好到处瞎逛了。”
　　“你该叫醒我的。”唐偌晃了晃脑袋，打起精神：“算了，先送你回家。”
　　“不用了，我待会儿自己打车回去，你再睡会儿吧。”
　　“穆云栖，我今天已经跟别人磨了很久的嘴皮子了。”
　　唐偌的声音疲软慵懒，带着睡醒后的松散：“别和我倔了，好不好？”
　　她特别真诚地说出那句话，本以为他至少会反驳几句，但穆云栖看着她睡眼蒙眬又一身疲惫，只轻轻答道：“好。”
　　唐偌抬眼看了看穆云栖，觉得今天的穆云栖和平日不太一样，但又说不出来到底哪儿不一样。
　　沉思数秒之后，她又道：“跟着我跑了一天，你应该也没好好吃饭，我请你吃牛肉粥吧，我知道一家挺好的店。”
　　“不用了。”穆云栖道。
　　唐偌叹了口气，继续道：“这个不用是因为你不饿，还是你不喜欢牛肉粥，还是你不喜欢跟我一起吃饭？”
　　穆云栖哑然，小心翼翼道：“是出于我俩还不够熟，礼貌拒绝，意思意思而已。如果你坚持的话，我还是会去的。”
　　唐偌被他逗笑了，脸上的疲态因为笑意而淡了一些。
　　看他耳根微红，便没有继续这个话题，指着路口道：“走吧，前面红绿灯右转，我们去吃好吃的小林粥道！”

　　小林粥道的店很偏，虽已是凌晨一点，店里的客人不算多，但摆放着的十多张桌子上，还堆着客人吃完后来不及收拾的杯盘。
　　圆润的老板正在收拾，见唐偌进来，满是鱼尾纹的双眼一亮，笑道：“今天苏大美女怎么没有跟你来啊？”
　　“林叔，我今天是临时过来的，太晚了没约她一起来。”
　　唐偌说着又朝店里的人喊：“林嫂，我又来了，还是老样子。”
　　“知道啦！”屋里的女人嗓门很大，高声回应着。
　　唐偌拿出桌上的菜单给穆云栖，指着上面的几种粥道：“这个，这个，还有这个都不错，你喜欢哪一个？”
　　穆云栖道：“我跟你一样吧。”
　　被唐偌唤作林叔的人立刻朝里面的人喊道：“再一份！”
　　他说完之后没有离开，反而在穆云栖对面坐了下来，将穆云栖上下打量了一阵，才道：“你弟啊？”
　　唐偌抿嘴一笑：“公司实习的大学生，苏梅不是和你提过么？”
　　“哦，我记起来了，苏梅是说过。”林叔笑道。
　　屋里的店员将两碗牛肉粥给端了上来，细心叮嘱道：“小心烫哦。”
　　林叔起身给他们拿了小菜放桌上，又道：“你们慢慢吃，我继续收拾我的桌子。”
　　唐偌拿小碗盛了一些粥放凉，手机屏幕突然亮了。
　　她拿起手机看了几秒，转过头看向身后的林叔，又再转回来看着穆云栖道：“高彦林说你没有女朋友，是不是真的啊？”
　　穆云栖点点头，眼底流出一丝狐疑，警觉地问：“你要干嘛？”
　　唐偌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脸上笑意明显：“就问问而已。”
　　“苏梅姐跟这家店的老板提我做什么？”穆云栖突然问。
　　唐偌偷瞄一眼穆云栖，随口道：“说现在的年轻人脾气大，说五点下班就五点下班，谁都拦不住。”
　　穆云栖不服气：“我事情做完了，留公司干嘛？”
　　唐偌笑道：“我们公司有些人喜欢加班，特别喜欢下班之后指挥别人加班，所以有人走太早，他们就会不开心。”
　　“你也不开心？”穆云栖问。
　　唐偌摇头：“我是干事儿的人，不是指挥别人干事儿的人。”
　　穆云栖没有反驳，反而道：“龙妈说你经常一个人留公司加班。”
　　“是啊，所以经常加了班到这里来吃牛肉粥。今天要不是太晚了，我还会给苏梅打电话，让她过来一起吃。”
　　说到这里，唐偌突然低笑了几声：“在林叔眼里我和苏梅是一对。”
　　穆云栖突然直立起了背脊，抬眼凝视着唐偌，满脸写着错愕惊诧。
　　“之前我每次来这里，林叔就要跟我介绍男朋友，我挺烦他的，又舍不得他家的粥，所以就拉苏梅出来垫背，跟他说我喜欢女生，苏梅是我的女朋友。”
　　看着穆云栖呆若木鸡的样子，唐偌继续刺激他，语气轻快道：“我还跟他说，张维彬不知道我和苏梅的关系，他是一个可怜的受害者。所以林叔每次看张维彬的眼神都充满了……同情。”
　　穆云栖嘀咕道：“我觉得他看我的眼神也充满了同情。”
　　唐偌双颊酡红，笑得几乎喘不过气，低声道：“他不是同情你，他是问我，你有没有女朋友。”
　　穆云栖蹙眉，狐疑地看向唐偌：“他问这个干什么？”
　　唐偌继续憋着笑道：“应该是替他女儿问的吧。他经常让苏梅帮忙给他女儿介绍对象，苏梅还说单位的都是些歪瓜裂枣。”
　　“他疯了吗？”穆云栖指着自己银灰的头发，低声道：“我这样子放他们眼里是要被拖出来打的。”
　　“你太小瞧林叔了。他女儿是个职业的COSER，什么另类的装扮没看过啊，你在他眼里完全是个清秀的小伙子。”
　　穆云栖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唐偌憋着笑，又道：“那我现在怎么回他？”
　　穆云栖随口道：“那你跟他说我和张维彬在一起好了。”
　　唐偌顿时陷入沉寂，好几秒之后，她才回神过来，认真思索道：“这个有点儿浮夸了，我怕林叔接受不了。”
　　穆云栖没想到唐偌真的在认真思考他随意说的话，立刻出声道：“我开玩笑的。”

　　送穆云栖到了小区楼下，唐偌调转车头，打起精神去广告公司。
　　争取的两天时间到底够不够，谁都不能保证。
　　她调头的动作流畅丝滑，穆云栖还来不及说什么，她的车就已经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之后，穆云栖就没有在公司看到过她的身影，他也很快被高彦林安排到了另外一家广告公司帮忙。
　　周六的验收和唐偌预想的一样，因为展板的规格不符合要求，验收方要求整改，在一些细节上挑了一些刺，但也给周一留够了时间。
　　周一，整个项目组的气氛异常紧张。
　　两个小组的人，除了颈椎不适去了医院的张维彬和一头银灰色头发的穆云栖，其他的人都去了验收现场。
　　张维彬去医院看病，穆云栖则在公司不断翻看群消息。
　　直到下午一点过，姜晓琴才在群里发了一张照片，附言：验收单顺利签出来了。
　　看到照片的那一刻，穆云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两个小时后，走廊传来了大家轻松愉悦的声音。
　　透过走廊的玻璃，穆云栖看到高彦林和龙鸥并排走在最前面，身后是一脸轻松的林峰和王成轩。
　　姜晓琴和胡思晴则走在最后，继续核对着手中的材料。
　　苏梅从办公室探出头来，没看到唐偌，便拉着姜晓琴问：“唐偌呢？没跟你们一起回来？”
　　姜晓琴道：“龙姐还在现场守着入库，让我们先回来吃饭。”
　　苏梅绷着脸又问：“那她吃了吗？”
　　“我们换她吃完了才离开的。”林峰赶紧道。
　　苏梅没有继续追问，穆云栖已经转过身对高彦林道：“我刚好要出去一下，顺便开公司的车去接她吧。”
　　“那正好。”龙鸥也立刻道，“你把她的包给她拿过去，让她不用回公司了，回去好好休息一下。”

　　车刚开到广告公司，就见唐偌站在门口的树下，低头微微晃动着自己的身体，粉唇上噙着笑意，难以掩饰心情的愉悦。
　　抬起头时，直面而来的阳光照在她略显疲惫的脸上，她快步到车窗前，打开车门道：“你等我，我请你吃冰激凌。”
　　她的脸明暗分明，微微泛光。
　　不等穆云栖拒绝，她径自朝着不远处的小超市走去。
　　她一只手展开抵在额头遮挡刺眼的阳光，脚步轻快朝前走，很快从超市门口的冰柜里拿了抹茶甜筒出来，在路边的垃圾桶旁撕了包装递给穆云栖后，才坐回车上。
　　穆云栖将空调开到了最大，冷风呼呼地吹在唐偌身上：“开心了？”
　　唐偌长吁一口气：“算是过了一关吧，只是后面还是会有很多关的。”
　　她咬着冰激凌问：“我听高彦林说你要提前回学校了？”
　　“嗯。20号就走。学生会的人要提前回去准备迎新活动。”
　　唐偌瞳孔微震，有些不可置信：“你是学生会的？”
　　穆云栖看了向唐偌，郑重道：“嗯，宣传部的。我不像么？”
　　唐偌立刻点头转变形势：“像！非常像！”
　　“上次学生会开会，我不是跟你说了么？”
　　“啊？”唐偌记不起来了。
　　穆云栖估计那时候她正在气头上，根本没听自己在说什么。又道：“龙妈让我把你的包拿了，直接送你回家，不用回单位了。”
　　“不行，我车还在公司呢，而且我得回去跟老板汇报一下情况。”唐偌咬着甜筒道。
　　“电话里不能说这个事儿吗？”
　　“有些事儿必须当面说清楚，你才能通过对方的表情观察到他的情绪变化，而不是在没见到对方的情况下，仅仅通过语气来揣测对方的情绪。”
　　唐偌郑重其事地说给穆云栖听。
　　穆云栖没有回答，他正一手捏着甜筒，另一只手掌摊开在下颌处防止甜筒掉渣。
　　他嘴角沾上些奶油，唐偌抽了一张湿纸巾递给他，又开了一些车窗，专心地吃着甜筒，没有再继续说话。
　　她的卷发被风吹起，在耳后不断翻卷着。
　　有一缕轻轻地刮过穆云栖的脖子，如无数细小的针尖划过肌肤一般，又如轻柔的羽毛拂过，时而显现，时而隐藏。
　　脖颈处的瘙痒难耐四下蔓延，穆云栖身体的每个细胞都被挠着，身体里仿佛有一股火在烤，让他体温不断攀升，几乎没有办法集中注意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