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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来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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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来往
“我先说说我吧。”我主动开口,因为这是我的请求,我总得先说说我,毕竟我是真的很想知道萧昀庭的过去,他的过去一定很精彩。
滨海的小城道路平稳,车子没有任何颠簸,一个前面坐着的护士放了一首舒缓轻松的音乐,曲调悠扬婉转,车子里面很温馨。
我靠在座椅上,身上穿着一件灰色的polo衫,胸前别着一只小猫别针。每个病人都有类似这样的胸针,有的是猫,有的是狗,还有松鼠,鲤鱼,猪,龙什么的,是根据病人的喜好定制的,这些动物下面有一个小牌,牌子上是我们的名字,周围一圈的颜色表明了病人的危险程度。
我是红的的,一级危险,也是最危险的一个等级。
我的视线从我胸前的别针拉到萧昀庭脸上,我问他:“你知道我几岁吗?”
“二十一。”
他似是没有思考,脱口而出。
“我之前在一家医院治疗过,你知道吗萧昀庭?”
他摇摇头,目光很自然越过我的身体避开我的视线,“资料上没显示。”
“哦。”我淡然。
“就当我坐了三年牢,那个医院待遇真差,医生也很丑,一个个不是啤酒肚就是秃头老大叔,要不就是啤酒肚兼秃头,反正没你好看……”
“别这样说,医生这个职业很……”
不等他说完我故作轻松插嘴道:“可有些人根本不配……就当我坐了三年牢吧。”
他眉头紧锁,只当我侮辱了医生这个职业,可那些人根本不配称为医生,我不想多说,只是回想到这一点点胸口开始闷痛,很难受,鼻头也酸酸的。
“没治疗之前,我是在一家工厂打工的,我没上过几年学,初中就辍学了。”
“为什么不上学呢?”
“不想上,有些人天生就不是读书的那块儿料。”
不是我不想读,是没人供我上学,我妈只会把我上学的学费推脱给我爸,而我爸只会嘲讽我,一个神经病上什么学,还不如把钱留给我弟弟上学用。
没辙,我能怎么办,我也很绝望,在季修竹拿着他获得全校第一名的证书在我眼前晃荡的时候我心底的最后一道防线彻底坍塌了。我强忍着一拳挥他脸上的冲动把拳头落在墙上,拳头咔咔作响被摔了个稀巴烂,血溅到季修竹脸上的时候他不做声了。
而我无路可走,在初三时,那帮社会上混的兄弟介绍下进了那家工厂,开启了枯燥无味的打工。
“你父母呢?”
“死了。”我故作坦然。
“还有别的亲人吗?”
“没有了。”我忍着要落泪的冲动主动隐藏视线,我没有说谎,我是真的没有亲人了,虽然从血缘上来说我是有亲人的,但是从感情上来说,我没有亲人。
我们之间久久的寂静,我没去看他,偏头看向窗外偷偷揩掉了从眼角滑落的泪滴,咬住舌尖压下要哭的冲动道:“萧昀庭,该你说了。”
他语气缓和,跟之前有意不一样,“我啊,没什么好说的,上学,上完学就工作,和普通人没什么区别。”
我确认把眼泪擦干净了才扭头去看萧昀庭,我扯开嘴角拉出一抹难看的微笑:“你小时候是什么样的?”
这次萧昀庭没有避开我的视线,那双漂亮的眼睛看着我,瞳孔微微放大,我从那里面看到了我亮亮的眼睛。小护士手机里切换了音乐,旋律很甜蜜,像是在热恋。
“你想听什么?”
听到萧昀庭松了一口气,我心里那股难受气降下去好多,利用这个机会我问出了我最想问的问题。
“你的童年是什么样子的?”
中途,我轻轻换了一口气。
他从提着的小包里拿出一个枕头,让我直立起身体,而后把小枕头垫在我身后,软软的很舒服。
躺上去我有点昏昏欲睡。
“我的童年…我记得不太清楚了…”萧昀庭靠在座椅上,微偏着头似是在冥思,“小时候住在一个很大的房子里,金黄色的灯,大大的桌子,要学习钢琴,吉他,陶笛,古筝……”
我觉得很新奇,一下子来了劲儿,会音乐的人的确让我羡慕,小学六年级的时候,教室的角落有一架落灰的电子钢琴,不常用,因为除了授课的音乐老师没人会弹。平常有同学按下白键响起清脆悦耳的声音我就觉得很神奇了,更何况是在一次音乐课上老师给我们放电视看,我看到一场大型音乐演奏。
里面是一个穿着小西装的小哥哥,比我年龄要大一点点,严肃的脸蛋上还带着未褪去的稚嫩。他坐在一架大型三角钢琴面前,灵活的手指在黑白键之间穿梭着,优美动听的音乐缓缓在空气中流通,我沉醉在其中。但当我仔细观察小演奏家的表情时,总觉得他带有一丝淡淡的忧伤。
“我觉得你很厉害。”我抬手揉了揉微酸的鼻子,毫不吝啬自己的夸赞。
“可是我不喜欢。”
萧昀庭也流漏出那抹相同的悲伤。我想,或许音乐家天生自带一种哀伤,这可能是另外一种形式的艺术。
萧昀庭或许是一个生活在童话世界里的小王子。
“那你喜欢做什么啊?”我问。
他也不避讳,直言道:“喜欢研究人类精神方面的问题。”
“也就是治疗精神病人嘛。”我读书少,不懂,也就理所当然了。
还没等他回答,我又道:“你会救我吗?萧昀庭。”
他喉结微动,视线在我脸上扫视了一遍,“你是我的病人,我会救你。”
我伸出手,蜷起四根手指只留下小拇指,“我们拉钩——”
眼角一凉,他把一张湿巾按在我眼角。
“擦擦汗吧。”
听他这么一说我感觉是有些热的,闷热,但总觉得额头上没有汗液。
“为什么擦眼角,不应该是擦额头吗?”我问他。
“眼角粘了些灰尘。”他手指的力度不重,在眼角按压了两下后,“这样就干净了。”
他把那片湿巾丢到过道里的垃圾桶里后伸出小拇指勾住我悬在空中的手:“只要配合治疗,一定会痊愈。”
他坚定的看着我,我从那双黄绿色的眼睛里看到了无限的希望,我愿意相信萧昀庭。
我道出那句“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虽然之前跟季修竹也拉过勾,也是一百年不许变,但不过几年就变卦了,但我愿意相信萧昀庭。
不是因为他是萧昀庭我才相信他的,即使今天季修竹站在我面前,说要再给我一个承诺让我跟他拉钩,我也会信的,这可能就是犯贱吧。
待在骨子里的一种贱。
中途我犯困,昏昏的眯了眼,本想微微睡一会,但不料一觉睡到了目的地。
这次没做梦,很安心。
“季秋,醒一醒。”
迷迷糊糊睁开眼,我左边的半张脸很热,涨涨的。等我彻底清醒后我才发觉自己在萧昀庭肩膀上躺着,我又嗅到了那股淡淡的柠檬香。
我直起身体,胡乱揉了揉脸看着萧昀庭说我醒了,我们可以下车了。
萧昀庭先走一步,他在外延。我摇摇晃晃地往外走,到门口下台阶的时候我恍惚了一瞬,因为这个地方确实很美。
有山,有水,还有各种各样鸟类虫类的鸣叫声。我惊叹着从车上下去,萧昀庭在地面上向我伸出一只手,我很自然的搭了一把他的胳膊。
大部队在前方的河岸边汇合,我想和萧昀庭一起去,但有一个穿着卡其色上衣的人叫住了萧昀庭,他也是个医生,算年轻,我在医院见到过他。
看见他们并肩走在一起后,我很自然地追上前面的人群,往那条清的能看见河底的小河走去。
我看到了鱼,一大群灰黑色的鱼,还有田螺,岸边是各种各样的植物,绿油油的一大片,远处还有几只天鹅,洁白无瑕,像是复制粘贴上去的,在远处看有几分不真实。
好美。它们站在水中,海面上有雪白带着波光的倒影。
我不禁又想到之前那个犯贱的我了。在那家精神病院,医生不来折磨我的时候周围就没有活物了,我有时在墙角看到只灰色的老鼠就会激动好久好久,它们会动,它们会“吱吱”叫,它们有生命力……这会让我觉得自己是一个活着的人,我的体内还流淌着滚烫鲜活的血液。
我不反感老鼠的,因为最后我逃出去就是跟着一只灰色的大老鼠逃的。他是我的大恩人。
他们架起烧烤架,拿出准备好的各种食材。其他人蹲坐在小河边的石头上把手伸进水里与小鱼嬉闹,而我离他们不算近,坐在一个深青色的大石头上观察小草,我看到一只爬出湿润土壤呼吸的蚯蚓。
它舒展着柔软的身体蠕动,我捡了一根树枝挑拨它,见状它又钻回了黑色的泥土。
我朝那边看了一眼,萧昀庭在跟那个医生聊天,不知道在聊什么,脸上仍旧冷冷的。忽然,他向这边看过来,我朝他咧开嘴笑笑,继续埋头。
小时候奶奶给我讲过故事,奶奶说河里有田螺姑娘,她会为勤劳的男子做家务。我用手里的树枝轻轻触碰河里深棕色田螺的壳,它一缩,那截软肉瞬间收了回去。
“在这干嘛呢?”
“玩儿。”
萧昀庭蹲在我旁边,白色的运动鞋边缘沾了些许湿润的黑色泥土,身上那股大自然的味道悠悠飘入我的鼻腔中。
“在想什么呢?”
“萧昀庭,你多大了?”
“比你大一岁。”
我想到田螺姑娘,又想到之前对他的臆想,张嘴问他有没有恋爱对象。
“嗯…”他捡起一块圆滑的小石子向不远处平静的水面丢去,惊起里面一片虾米大小的鱼四处游散,水面上也泛起阵阵涟漪,“之前有过。”
“哦。”
他这么优秀的人没有过恋爱才算奇怪。
“要不要给我讲讲你们的故事?”
我看着他沾着一些灰尘的右手道。
“故事的结局不美好,还是算了吧。”
他仍旧淡淡的,但我觉得他应该是悲伤的,我安慰他道:“世界那么大,你会遇到更好的。”
“萧医生——”
之前那个被求婚的护士姐姐朝这边喊了一嗓子,随之萧昀庭站起向她招手,护士说要把人往一起聚,要不太分散了,也许有些人会走失。
“要我拉你起来吗?”
“不用。”我一手撑着地面站起来拍了拍手掌,跟着他朝那些人汇聚。
下午的阳光金黄,照在人身上暖暖的,我走在前,萧昀庭在后,一前一后。
汇合后,萧昀庭又去跟那个穿卡其色上衣的医生说话了,在我身后不远的地方,我能听清他们说的内容,但都是我听不懂的词汇,什么多巴胺,惧痛症,虚谈症,自由联想,失真感什么什么的。
旁边有个小孩,不算小,十来岁左右,她只是静静地坐着,肤色白暂,鼻梁高挺,大眼睛,不过目光呆滞,双目无神,顺着她的视线我看到了前方的一只绿色螳螂。
它隐藏在浓绿的叶子上,不好察觉,我观察了好久才看到。
“螳螂是一种勇敢坚韧又富于奉献创造的昆虫。”我开口随意道。
小女孩跟没听见似的,仍旧直勾勾地盯着那只螳螂。
“螳螂为繁殖后代所做出的牺牲很大,雄螳螂在和雌螳螂□□过后,雌螳螂需要大量养分,而这时雌螳螂就要把雄螳螂吃掉,从头部开始,小螳螂的诞生意味着他们父亲的死亡。”那只螳螂跳到了旁边的叶子上,那里有另一只螳螂,它飞到那只螳螂上方交叠在一起,似乎在交尾,“对于它们来说,死亡意味着新生,新生同样意味着死亡。”
“这是自然规律,只有这样它们才能代代延续。”
略显稚嫩的声音突然在我耳边响起。
我点点头说是,小时候在幼儿园看黑猫警长了解到的,现在思考多了体悟的也多了,只不过我觉得小女孩理解的比我更加透彻。
我从口袋里掏出萧昀庭给我的糖果问:“要吃吗?”
她看了我一眼,我瞧到了她的目光,呆滞感消失了,里面很平静,似一面平静的湖水,她扫视了一眼我的手掌心,道:“不吃。那是你的药物。”
当我还在疑惑的时候,萧昀庭的声音就传来了:“季秋,糖不要随便给别人。”
要是只有我们两个人的时候他对我说这话,我会以为他这是占有欲,但偏偏有这么多人,而且小女孩说这是我的药。
我展展手臂,萧昀庭从中间拿出一颗给小女孩,这时小女孩才接。
后来我才知道,萧昀庭给我的两颗糖中,一颗是真正的哈密瓜味硬糖,另一颗是为我量身定做仿真哈密瓜硬糖的药物。
两者味道只有一丝丝的差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