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61、漂亮 ...
-
沈云泽果然受到了沈夫人的责罚。沈大人无暇顾及内宅的事,所以沈夫人重重罚了沈云泽一番,让他在祠堂抄了三日的佛经,为此还迁怒了那个什么烟柳姑娘,罚她每日到清晓阁门外跪着,日日不辍,等到沈少夫人什么时候忙完了,有空处置她才罢。
沈夫人这样抬举她,韩月绮倒仍是淡淡的,知道她无论如何都只是儿媳,而沈云泽是儿子。否则,在她闹开之前,沈家也不过只是轻罚了。
唯一值得信任的,只有沈碧微。她本来也看不惯沈家这一档子事,整日只傍着勇国公爷过活,用她跑去祠堂骂沈云泽的话:“作吧,现在作成这样,开心了?好意思说自己聪明呢?沈大人和娘怎么样?你不是从小看大的,分院子居住是什么稀罕事吗?娘心冷之后,不也是分院子住着,沈大人能拿她怎么样?你还好意思拿这个去威胁月绮姐姐要休妻,真是不怕死。到底你厉害点,娘都是三十来岁才和爹分院子的,你厉害,二十五岁你媳妇就不要你了,哈哈哈!”
其实相比京中其他家宠妾灭妻的大人,沈大人的罪过还小点,也是沈夫人的娘家确实过硬,他灭不过,不过弄到现在夫妻“相敬如冰”而已。但沈碧微不管这些,叶凌波记恨叶大人,不叫爹,叫叶大人,她也跟着叫沈大人,这还算了,见韩月绮不理沈云泽,于是也不叫韩月绮嫂子了,跟着叶凌波叫月绮姐姐。
叶凌波笑她:“你整日跟着我叫什么?学人精。”
“妻唱夫随知不知道。”沈碧微只懒洋洋伸懒腰:“唉,我要是个男的,不知比沈云泽强出多少,哪里容得下他得意。我看他就是自视太高了,觉得自己多了不起,模样稍微规整点,学问也懂一点,就沾花惹草起来,这下好了,死得其所。”
叶凌波只冷冷道:“你要是男的,肯定也得意起来了。京中男的都是惯坏的,歪瓜裂枣。”
“我要是个男的,一定娶你。”沈碧微逗她:“我们凌波天天想着力争上游呢,嫁了我,自然就上流了,我一定挣一个诰命夫人给你。”
“你要是男的,也不娶我,肯定追着花信宴上生得漂亮的女孩子跑了。”凌波道。
“谁说的,我家凌波也好看呢,只是世人眼瞎,看不出来。再说了,我已经这么漂亮了,要个漂亮的干什么?看自己就够了。”沈碧微道。
她说的是歪理,但也似乎有些道理。
对于自己的不漂亮,凌波其实也没多介意。人生前缘,各有分定,生成什么模样是命中注定,就是打扮也有限,所以她对于京中一年一次争奇斗艳的元宵节盛会,也并不在意。
京中风俗,元宵节是要走百病,世家小姐们都穿新衣裳,在月光下从各自家中走到南城门去,摸一摸城门再回来。不仅保佑自己,也替家人祈福。再怎么规矩森严的人家,在这一天,也会把深宅大院的小姐放出来的。所以元宵节也常常是男女相看的时候,花信宴男女分席,夫人看中的小姐,常常和自家儿子没见过,所以常约在这时候男女相看一眼,看中不中意。
卢文茵早早放出话来,说京中对卢婉扬有意提亲的就有十几家,世家子弟也早早决定好,在元宵节这天都起哄,要让卢婉扬去二月十九观音寿诞去扮观音。
“她想得美呢。民间庙会扮观音自有推举,况且百姓庙会她也不会去。官中的则都是选宗室贵女,就是四年前选到清澜,那也是难得的破例了,为的是她施粥救了灾民,进言书都送到府尹衙门了。她们家卢婉扬除了在长公主殿下面前装装样子,做过一件好事不曾?就想扮观音,我看她是想瞎了心了。”叶凌波在家里骂道。
“是呀,要是漂亮就扮,那阿措去扮最好了。”燕燕在旁边吃着点心说道。
叶凌波听得心头一动,但这事不是她一人能决定的,还得与清澜商议才行。
好在第二天就是樱桃宴,京中不流行赏樱桃花,办这宴的孙家也没有什么好别苑,投长公主所好,索性办在了佛寺,长公主殿下小宴自然是不来的,派了苏女官做代表。
叶凌波连元宵节都没怎么打算,自然不会把樱桃宴当回事,又出去找裴照要消息了。
“偏你刁钻,迎春宴那样的大事不见你,樱桃宴这样的小宴来得起劲。”她上来就嫌弃裴照:“又穿成这个样子,上次过年那身衣裳呢?”
“卖了。”裴照也爱逗她。
“你敢?”凌波也是被他逗出来了,反过来取笑他道:“花信宴也不穿得好点,你这样的相貌,也许就被哪家的小姐看中了,招了贵婿了,以后好衣裳就尽有了。”
“别家小姐没有这么好眼光,我看还是拜托叶小姐把我收留了吧。”裴照笑眯眯在樱桃树下看她。
凌波愣了一下,才意识到他的意思,被他气笑了。
“别在这胡说八道了。消息呢?打听到什么消息没有?崔景煜这几天在干什么呢?没有和卢家来往吧?魏夫人和卢文茵掰了是吧?那她的花信宴想好怎么办没有?卢文茵虽然人坏,还是有点才干的,她不帮忙,魏夫人的宴席不是更完蛋了?”
“这不是有你吗?”裴照笑眯眯。
叶凌波如同被刺了一样,警觉地看着他。
“谁跟你说的?”
“我猜的。”
“不准猜。”叶凌波蛮横得很:“魏夫人和我们家闹成那样,我怎么可能帮她?幸灾乐祸还来不及呢!我警告你,不准胡说,传出去了,我唯你是问。”
“那可不行。”裴照笑着说反话:“我现在整天兵也不练了,营也不巡了,就专心传闲话呢……”
凌波听出他的讽刺,也有些心虚。
到底是个少将军,撇去玩世不恭的外表不说,还是个有大功劳的、极正直的少将军,被自己整天拉着讲些内宅消息,也确实不像话。
“好嘛。那你帮我盯一会儿崔景煜,我下次再设一宴好好招待你,反正你花信宴也不参加,吃不到什么好的,衣服你也够了,对了,那身白色的妆花缎是给你元宵节穿的,平时你可不准穿,听到没有?”
“知道了。”裴照伸手攀着樱桃花枝,低着头朝她笑,樱桃花开得这样热闹,簇拥着他的一张脸,却一点不显得女气,总是极清冷,因为他的轮廓生得极好,那鼻子,眉骨,简直是贵气的,冲淡了眉眼的桃花意。对叶凌波笑道:“我不要吃的,也不要衣服,只要小姐陪我去个地方就好了。”
“真的?”叶凌波惊讶之余,又有点狐疑:“你别是在想什么坏事吧?”
裴照只是露出受伤的神色来,明明是这么高大的少将军,装起可怜来也这样适合。
叶凌波拿他也没什么办法。
“好嘛,陪你去就是了。”她威胁裴照道:“但你可不准耍什么花样,不然我可饶不了你。”
裴照顿时就笑了。
不怪凌波有时候也有点惯着她,他像只极漂亮的什么动物,骄矜的孔雀之类,只要顺了他的毛,立刻露出笑容来,是双倍的好看,就像此刻,他弯着眼睛一笑,简直让人目眩神迷,谁能忍住不顺着他走。
何况凌波也并不怕他,她早早看穿他的玩世不恭只是面具,撇去平安坊的事不说,会一直记得鸣沙河的战友的人,又会坏到哪去呢?
于是凌波就跟着他悄悄绕过了这佛寺的庭院。其实凌波也发现了,他对这寺庙熟悉得很,很轻易就绕开了人群,找到竹林中一处偏僻小路,带着凌波拾阶而上,越往上走越幽深。
“这寺庙以前是供京中宗室用的,后来报德寺建成后,这里就不用了,渐渐成了京中世家用的,所以寺中的佛像都还是按宫中内命妇的模样造的。”裴照带着她一路往上走一边说。
其实走路凌波是不怕的,但爬山对于她这样的小姐还是有些累了,爬了一段,她就气喘吁吁起来,皱眉道:“怎么还不到?”
“还有半里山路呢。”裴照笑着伸出手来。
凌波自然不可能去握,反而敲了一下他的手,道:“你想得美。”
但再爬了几十阶,裴照就不止是想得美了,凌波爬得实在辛苦,裴照取下随身的佩刀来,把刀鞘伸给凌波来握着,凌波反而骂他:“那我跌一跤跌到刀上,撞死了怎么办?”
“那我也只好给小姐赔命了。”裴照笑眯眯。
凌波瞪他一眼,他会意,伸出手来,凌波用手帕垫着手,放在他手中,道:“让人知道,你就等着吧。”
“知道了。”裴照微微笑:“竹林里的事,就留在竹林里,一定不让人知道。”
其实裴照还是好体力,凌波走到后面,完全是由他搀着,几乎是提上去的,等爬到竹林之上,眼前豁然开朗,原来山顶有块巨石,还刻着字,凌波爬山爬得脸通红,凑过去辨认:“什么?霍什么?”
裴照写给她看。
“霍翾?”凌波疑惑:“那是谁?”
“是英国公世子。”裴照见她不解,提醒道:“死在白马驿那位。”
凌波的眼睛顿时睁大了。
“那不是长公主殿下的……”
她抿住唇,不敢再说了。这样的秘事,就算在自己家,也不敢宣之于口的。
英国公府,其实是开国的大功臣,一代英国公霍安国是凌烟阁第三名的重臣,武将的第一名,与大周开国太·祖一起打下这天下,功成身退,封的是英国公,世袭罔替。在重臣中,英国公府算是幸运的,躲过了第一波的鸟尽弓藏,等到了先帝继位,甚至是颇为倚重英国公府的,不然不会下嫁长公主,把第二代的英国公倚为肱骨重臣。甚至是希望英国公府帮着皇家去辖制其他手握兵权的将军的。
谁知道天意弄人,先帝春秋正盛时,龙体却急转直下,四十岁上,就添了头风,又几度吐血……身体一变,帝王的心意也难免要变,皇子虽多,最年长的一个,是当初的太子,如今的官家,当时也不过二十出头。而英国公府人才济济,又把握着兵权。
所以英国公府难逃一抄。
据说原本先帝是想留下英国公世子的,毕竟长公主年轻,霍英祯更小,没有让长公主丧夫的道理。但下面的人会错了意,竟然在白马驿害死了英国公世子霍翾,先帝虽然迁怒右相,到底抄了窦家,但长公主从此与先帝离心,守在英国公府,独居至今,官家对这个妹妹也心存愧疚,处处维护。
凌波没想到在这能看到霍翾的笔迹,一直以来,霍翾都是京中不能提的名字,像沈碧微这样真正的权臣家里倒是能知道些真事,像叶家这样的中等家族,都不过是听故事罢了。
“这气度倒是不错。”凌波是常看清澜练字的人,也能看出字如其人的道理:“看起来朗阔豁达,可惜了……”
裴照却对这个没什么兴趣的样子,想也知道,他应该常爬到这上面来,看都看惯了。凌波还认真想评价一番,他已经把凌波转了过来。
凌波惊讶地看着面前的豁然开朗。
明明这山也不高,但位置竟然这样好,山顶可以俯瞰大半个京城,与镇国寺的塔顶遥相望见,京城的无数坊市如同小盒子一般排列得整整齐齐。
“怎么会?”凌波惊讶地看着这一切,她反应也快,立刻认了出来:“那是平安坊,那是南城,那是我们家附近的钟楼吗……”
裴照射箭那样好,视力自然比她更好,笑着将她的手拨过来,指向正确的地方:“那才是你们家附近的钟楼。”
凌波也是第一次看到这个,京中闺阁小姐,不像王孙们可以肆意架鹰走马,四处狩猎,就是今天樱桃宴,说是在山寺上,其实也不过是圈出一块地方,让女孩子们在那赏花游玩,外面的世界如何,对她们来说是不开放的。
怪不得男子动不动就豪情万丈把天下视为己任呢,就连她,看了这一幕也觉得心中野心勃勃。
“你看。”她指给裴照看:“那里是南坊不是?如意坊就在那,我想好了,世上事不过衣食住行,绸缎铺子和点心铺子我都有了,客栈不好开,也要路引,和官府打好关系,我家没有男丁,实在麻烦,这一块我就不要了,但韩姐姐说今年忙完了,是想要放两个仆人出来做点生意的,她家的仆人厉害,沈家的权势又足,是可以安排一下,这样南城这一块,我们两家就能做起来,我想着,等柳吉成了婚,放他出来管绸缎铺子,杨娘子年纪大了,也可以放出来了,给她们家在城南买个小院子,一家子过活,胜过做人奴婢。如意坊就给她家管着,杨花留下来做管家娘子,接她母亲的班……”
她说得看似琐碎,其实句句有打算,一个府里的仆人,她分出两派来,各自平衡着。这还不算,还有一派:“对了,刚好林娘子跟着阿措,也没什么事干,我想着把首饰铺子交给她,以后就做阿措的嫁妆,不然燕燕的奶妈和罗娘子也跟她一样懒洋洋的,让林娘子打个样子给她们看,也激励一下她们……”
这份权衡的心思,和朝中的大人们比也差不多了。
她说得野心勃勃,清秀脸上带着光彩,并不是小姐们常见的温柔娴静模样,而是如同一棵挺拔的树,纵使没有繁花似锦,谁又能不被吸引呢。
裴照只笑着看她。
“是,小姐谋划得真好……”他一天到晚像逗小孩一样逗她。
凌波嫌弃地看着他。
“裴照,你少给我来这套。”她认真问他:“你看这京中千家万户,如同棋盘,难道心中真一点波澜没有?凭什么崔景煜封侯拜相,你骑射比他还好,功劳也不比他小,难道没有一点力争上游的想法,诗中怎么写的来着?”
“请君暂上凌烟阁,若个书生万户侯?”裴照倒懂诗,还替她补充。
“你看看你,文也有,武也有,就算错过了这次封侯,以后力争上游,不也前途无量吗?为什么一直在这混着呢,花信宴你也不去,军中的事你也不争……”叶凌波教训他起来总是气势十足。
裴照只笑着附和,懒洋洋靠在一旁的松树上。
“是是是,小姐教训得对。”
叶凌波有心再说几句,裴照却忽然神色一凛,道:“有人来了。”
叶凌波倒不很慌,毕竟有小柳儿在,倒也不算孤男寡女单独相处,况且花信宴上虽然一起游园的少,但她和裴照在一块,谁也不会往私会的方面想——她这样平常的相貌,裴照却是花信宴上数一数二的俊美青年,多少小姐话里话外打听他呢,怎么会和相貌平平的叶凌波私会?就传出去也没人信的。
但裴照还是挡在了她身前。
真是傻子,叶凌波心里好笑,却没提醒他。这家伙处处反骨,给他的妆花缎他不穿,仍然是寻常青袍,肩宽腰窄,挡得结实,叶凌波站在他身后,闻见他身上微微的草木香。
不速之客爬上来,竟然也是个女孩子声音,还极熟悉:“哎呀,累死我了。”
凌波探头一看,正是燕燕,她身边不是穿着男装的沈碧微是谁?果然阿措告状是对的,燕燕不学好,天天跟着沈碧微到处跑,花信宴也不好好待着了。
“怎么是你?”沈碧微一眼就看见了凌波,见她躲在裴照身后,立刻把裴照打量了一下,神色充满敌意。
这真是王不见王了,叶凌波看着都好笑,京中最不上进的两个人给撞在一起了,偏偏都生得这样漂亮,打一架可不是闹着玩的。
“镇北军?”沈碧微敏锐地看出了裴照身上的战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