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锅碗瓢盆都成精了》悠然真君

4、焦尾

　　次日清晨，彻夜未眠的苏彦站在洗手台前，眼皮几乎要黏在一起，她随手抓了台上的牙膏，转开盖子挤在牙刷上。

　　“咳咳咳！”当她把牙刷放入口中时，才惊觉自己挤的居然是洗面乳，她咳了好几声，把口中的泡沫吐出来。

　　不幸中的大幸是至少她没有把牙膏拿来洗脸。盥洗完毕后，她抬起重如铅块的身躯，端详镜中的自己。头发乱翘、脸色憔悴、挂着一双黑眼圈。见这灾难般的惨状，她整个人像是煎饼般摊在洗手台上。

　　如果是场梦就快让我醒来吧。

　　昨天傍晚被攻击，她尽快接受了物化妖与涅槃的存在，白竹涵还是不改态度，对昌离充满敌意。

　　似乎是被这样的态度所激怒，身为物化妖的昌离只留了句“信不信随你”就挥袖离去。就算她立刻追过去，当她打开大门时，已不见了昌离身影，门外空无一人。

　　“两个大猪蹄子。”苏彦回想起昨日，不自觉吐出这句话，那两位的举动分明是在闹别扭。

　　还是快点去学校吧，今天放学还得去整理鬼屋场地呢。她摇摇头，甩掉过多的思绪。

　　临走前，她仿佛想起什么似的，回首望了镜中的自己一眼。

　　“涅槃。”她低语，用手拂过左眼，转身离去。

　　放学后，到达设置鬼屋的空教室时已经是黄昏了。今天留下来的只有方言和岳冉冉两人，照教室的规模看来，可能要等到夜色高挂才有办法回家。

　　由于害怕又有物化妖袭击，苏彦用手机先传了微信告知白竹涵：“因为要打扫教室，放学后我会留在学校，你自己先回去吧。”

　　结果得到的回答是：“给我等着，就算用拖的我也要把你拖回去。”

　　苏彦盯着手机，眼珠反射着屏幕亮光，心中哀叹一声“中二果然无法沟通”后干脆置之不理。

　　他明明就算在场也帮不上忙，只会和她一起陷入危险。

　　目前位于教室的只有她和岳冉冉，如果没有意外的话，等等还会多出一位英文教师。

　　“哈哈，这就是所谓的保护欲吧。”岳冉冉凑了过来，下巴抵着扫把顶端，望了眼手机屏幕。

　　“别顾着说风凉话，快帮我想想办法。”苏彦翻着白眼。

　　“我一直很想问，你和那个萌蠢师范生到底是什么关系？他不去过酿酿酱酱的大学生活，偏要等你放学一起回家？”岳冉冉一脸疑惑（八卦）。

　　“邻居。”苏彦简单直接。

　　“哦，青梅竹马，上次我还看到他亲自把午餐送到教室喔！”岳冉冉自动翻译。

　　“那是因为吃不完啦。”苏彦叹气。

　　白竹涵有一个龙凤胎姐姐白桂安，大学考入警校，心血来潮时会下厨，煮的食物很有想象力，经常会邀请住隔壁的苏彦一起享用。所以与其说是送午餐，倒不如说是一起解决剩菜。

　　“听你这么说，白竹涵似乎很单纯？”岳冉冉嗤笑一声。

　　“很笨。”苏彦说，完全不留情面。

　　在早熟早慧的高中女生面前，大两岁的白竹涵完全不堪一击。

　　苏彦还记得白竹涵小时候，和楼下王姐姐养的金毛一起分享一个甜筒冰淇淋，金毛吃相乖巧，白竹涵舔得满脸奶油。这个笨蛋，现身说法力证金毛寻回犬的智力堪比人类八岁儿童。

　　“快点开始打扫吧，希望能赶在天黑前结束。”苏彦叹口气。

　　话说回来，这还真不是普通的乱，苏彦握住扫把，张望四周。

　　这间教室是打通两间教室的巨大长型空间，堆放在角落的老旧桌椅高度几乎有两米高。由于长期无人清扫，别说是厚如毯子的灰尘，就连桌椅和天花板也结满蜘蛛网，用手一抹可以划出尘埃痕迹来，甚至能瞥见弥漫在室内空气的粉尘粒子。

　　与其说是教室，倒不如说是杂物仓库。

　　“就这气氛，啧啧，足够诡异，不用改造就可以吓跑一堆人呢。”岳冉冉看着成山的桌椅说道。

　　“嗯。”苏彦简单的回答，经过昨天的事情，她如今对鬼屋没有了期待。

　　“咦，这里有古琴耶？”岳冉冉不经意望向角落，发出惊呼。

　　教室角落摆放着一把陈旧的古琴，光滑的琴身积满一层灰尘与脱落油漆混杂的脏污，凹陷与刮痕随处可见，估计搁置在这里已经很长一段时间了。

　　“居然还放着这种东西，还可以弹吗？”岳冉冉走向古琴，好奇地凑近一看，并吹开琴面上的灰尘。

　　刹那间烟雾弥漫，空气脏得让她捂鼻打了个喷嚏。咳了几声后，她不在乎弄脏手，拂去琴弦上的脏污。拭去灰尘的黑色琴身已开始产生断纹，岳冉冉随手拨了拨琴弦。

　　不知怎么地，岳冉冉吓得惊呼了一声。

　　“怎么了，冉冉？”不远处的苏彦放下正在搬运的桌椅，不以为意地回首一看。

　　然后，她发现多了一个人。

　　一名男子站在岳冉冉后方，岳冉冉转过身，刚好迎上对方毫无血色的苍白面容。

　　“你是谁？怎么进来的？”岳冉冉环顾四周，惊慌失措，这里是无人使用的空教室，四周窗户也没有打开的迹象，这人就这样凭空出现了。

　　面色死白的男子不为所动，脸庞逼近岳冉冉，稍微眯起眼睛。

　　连让人喘息的间隙也没有，他迅速抬手，扼住岳冉冉的脖子，将她整个架高。岳冉冉腾空的双脚微微摆动，在暮色照耀的地板上拖曳出一道黑影。

　　“冉冉！”苏彦除了恐惧之外，心中又萌生了预料之内的警讯，又来了。

　　这东西，这个氛围，和她之前遭遇紫玉时有几分神似，“她不是你要找的人。”苏彦大喊。

　　“的确，可她碍事。”男子手一挥，岳冉冉整个人摔向对面的墙上，她发出一阵吃痛呻吟，倾身倒地不起，闭眼晕了过去。

　　“好了，你才是正主，苏静瑶的血亲。”男子转身，不疾不徐地提起脚步，走向苏彦，“把涅槃交给我。”

　　涅槃，度脱生死，不堕轮回，永恒的生命，超越时间和空间。

　　她的左眼。

　　“你不要过来啊。”苏彦的反抗如同小奶猫挥爪子，她退到墙边，缩起肩膀，双脚仿佛注了铅似的，动弹不得。两人的距离逐步缩短，每当眼前男子的脸庞随脚步放大，她吸入鼻腔内的氧气也逐渐减少。

　　巨大的压力下，她闭上了眼睛。一秒，两秒，三秒……分分秒秒过得缓慢，仿佛一世纪那么久。

　　她始终没听见逼近自己的脚步声，也感受不到身体任何一处的伤痛。

　　“咦？”苏彦怯怯睁开眼，朝前方一看。

　　不知何时，一道身影阻挡在她与袭来的男子之间。

　　“昌离！”苏彦松了口气，得救了，她贴在墙面的身体再也无从使力，瘫软跪倒在地。

　　昌离万年不变冰霜脸，高瘦挺拔的背影将她护在身后，抓住阴沉男子的手腕。

　　苏彦目睹着那道身影，先前剧烈跳动的心脏竟平滑了几分。

　　昌离转头看了看她，轻笑一声，又定睛朝前方望去，“原来是古琴化形啊。”

　　面色枯槁的男子看着自己受困的手腕，“我名焦尾，”挑眉问道：“你又是何人？”

　　“与你相同。”昌离回答。

　　“物化妖？”焦尾随即冷笑一声：“这么说你也是来抢涅槃的？”

　　“你刚刚化形，打不过我的，收手吧。”昌离话音还未落，焦尾早在前一刻反折住他的手腕，将他连手带人整个压制到后方的墙壁，同时贴近他的脸庞，“你算什么东西？”

　　焦尾伸出利爪，跃步一跳，再次朝苏彦的方向冲了过去。

　　这不是古琴化形吗，完全看不出本体是礼器，一点都不雅致斯文。生死关头，苏彦在心里无力吐槽。

　　昌离闪现到她身前，以肉身挡住宛如野兽般的攻势。

　　“昌离！”苏彦失声叫到。

　　“待在那别动。”昌离平淡的语气中带着关切。

　　苏彦听见尖锐物穿透肌肤、割破某种表层的声音。

　　透过窗户玻璃折射进来的夕阳，将教室内染成朱红色。而昌离背对她的身躯，落下了几滴远比黄昏还要暗沉的浓稠液体。

　　挥散而来的血腥味充斥着苏彦的鼻腔，喘了口气，她忍耐着不发出任何声响。

　　然而，随即密闭空间内忽地爆裂出诡异的高分贝噪音，迫使她闷哼一声，按住几乎要裂开的耳朵。

　　一开始如风声呼啸，接着声如裂帛，又突然转为野兽般的咆哮怒吼。

　　忍受着这折磨人的声音，她恍惚中看到窗户玻璃因此迸裂出几条细微的裂痕，在心中羡慕完全晕过去的岳冉冉。

　　身形纤瘦的昌离被焦尾按住手臂，像是皮球似的甩向教室角落的桌椅山堆里，肉身碰撞木头，使堆叠成三角状的桌椅纷纷崩垮下来。

　　苏彦掩住发疼的耳朵，痛苦地抬头一看，只见昌离半截身子埋在废弃桌椅里，他的脸部与手臂像蛋壳般浮现出裂痕纹路，混合着血液与碎屑的□□，有某种碎片斑驳落下。

　　她从毕青破裂的脸孔肌肤里，瞥见了一抹黑暗。虽然有类似鲜血的液体，但看不见肌肉组织或其他内容物。

　　昌离的身体像个人型的黑洞，里面空无一物。

　　“为什么要保护这个人类？你也是物化妖，难道不想要那股力量吗？”焦尾走上前，掐住他的脖子，将他继续压制在桌椅堆里。

　　苏彦看着觉得胆战心惊，这足够让正常人昏厥的伤势，昌离连眉头也没皱一下。

　　“所以才说刚成型的后生令人头疼。”被扼住脖项的毕青直视着琴古主的苍白面容，依然口齿清晰，“除了受涅槃之力蛊惑，鬼迷心窍的执念之外，完全不懂规矩。”

　　他抬起手，焦尾全神贯注，准备迎接反击，然而昌离的手却绕过焦尾的肩颈，伸向后方，抓住了某个东西。

　　夕阳光辉凝聚于昌离的指尖，勾勒出银白色的丝线，朝着不远处笔直延伸。

　　银色丝线折射到迸出裂痕、尚未完全碎裂的玻璃上，实体化的光芒纷纷凝聚在玻璃前，成长茁壮。

　　昌离在空中拉出一条银色细线，随着光子聚集在远处，银线渐渐化为剑型。

　　“做为物化妖，应该首先看好自己的真身。”昌离语气冰冷，能冻结吐息。他抬起空出的另一只手，通过光芒聚集而成的丝线，操控着远方玻璃前方的锐利剑形。

　　手一挥，远处的剑柄反转，直刺前方。目标并非将他压制在地的焦尾，而是教室角落的老旧古琴。

　　当剑刃刺穿琴身的瞬间，苏彦听见某种东西崩毁的声音。

　　下一秒，焦尾死白的脸孔出现裂痕，仿佛湖面涟漪般，裂缝越扩越大，不只是五官、手、脚、领口下的脖部，全都支离破碎，流淌着鲜血。

　　别说是急促的喘息声，就连哀号也没有。

　　焦尾沐浴在血泊中的身躯开始崩解，宛如交织于光影之间的绿荫碎布，一点一点消逝，最后化为粒子，扩散于空气中。

　　苏彦从他瓦解的躯体中，瞥见了类似刚才从昌离身上剥落下来的奇异碎片，以及肌肤下的空虚黑暗。

　　此时，密闭空间竟起了风，吹散游走空气中的细小晶滴。

　　焦尾的身形烟消云散，徒留四分五裂的琴架。

　　姗姗来迟的白竹涵终于在此刻赶到，踩过最后一层阶梯闯入教室，他刚好目睹这一场面，目瞪口呆中，他终于理解了这三个字：物化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