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笙不语》大雨时行

31、临别拥抱

　　十月见底，江边银杏林正是观赏好时节。

　　银杏叶蝴蝶般从枝头翩然飞落，铺下一地金黄绒毯。
　　季节限定的美景很有吸引力，不少人成群结伴，互相用手机拍照，还有一对新人在拍外景婚纱照。

　　岁岁举着相机当望远镜，从银杏树后冒出脑袋侦查。
　　十米开外，冬青隔离带那端的江边步道上，闻声笙和相亲对象并肩前行，两人有说有笑，肉眼可见的放松。

　　夏天生叠猫猫在岁岁头顶。
　　双指放大手机屏幕，兴冲冲吃瓜。

　　声笙姐穿着灰色过膝款连帽针织开衫，内搭白T和阔腿牛仔裤，休闲又放松。比她高十多公分的相亲男，上身灰色单排扣的休闲西装，搭配清爽短碎发，两人连穿搭都莫名适配。

　　而且，气场很契合。
　　见面没多久，相亲男就请声笙姐吃雪糕，还是声笙姐最喜欢的玉米雪糕，拆开包装袋，内里蛋筒仿玉米棒，细微到印着玉米颗粒纹路，内馅雪糕绵密顺滑，满口玉米甜香。

　　虽然玉米雪糕不贵，一根两块钱，但是千金难买心头好啊。
　　如此精准买到声笙姐的口味，相亲男很不一般呐。

　　“有情况，绝对有情况。”夏天生啧舌。
　　岁岁附和点头，慎重思考道：“这么说，那位叔叔有可能是我的小姨夫？那……我要在声笙婚礼上当花童。”
　　十月三十一日下午两点十五分三十六秒，岁岁有了决定。

　　一旁看好戏的Laurent‘噗嗤’笑出声。
　　作为统揽全局的旁观者，右手边三步远，是俯身摸狗狗玩的宋符，细碎刘海遮住他的瞳孔，无法识别表情。

　　不过嘛。
　　左手边倚树而立的应少冲，倒是不遮不掩。
　　他戏谑挑眉，忽然眉头猛跳，某人为什么一脸从容淡定，仿佛在相亲的不是闻老板，而是位素不相识的陌生人。

　　Laurent去探应少冲额头，想知道他是不是发烧了？
　　应少冲机敏抬手格挡，一下就看穿他的用意，无奈摇头。

　　闻声笙边界感很强，此前他试探过几次，无论是把脉还是送水，她都会表现出明显的防御姿态，会主动拉开彼此距离。
　　客气、平静、冷漠、疏离。

　　而和相亲对象散步的闻声笙。
　　肩膀处于放松状态，会时不时与相亲对象对视、微笑，两人大口大口吃雪糕，还要比谁吃得快，默契到有些幼稚，就像……上次吃烤肉时遇到高中老同学那样，所以真相只有一个——他们认识。

　　应少冲没有挑明，只压了压眉，让Laurent正经点。

　　江水泛着幽绿，带着一种不宁静的宁静。
　　玉米雪糕啃到最后，手里剩下原木色的扁竹签，闻声笙得意的晃动着扁竹签，慢一步的相亲对象鼓着腮帮子，用竹签敲了敲闻声笙的竹签。

　　“还是比不过啊，体委吃玉米雪糕的速度，我甘拜下风。”
　　相亲男庹【tuǒ】一鸣愿赌服输，起身去扔两人雪糕竹签，江边步道隔一段就有垃圾分类箱，他悠悠打了个来回，站定在闻声笙身侧。

　　两人并肩而立，望向广阔江面。
　　微风吹皱江水，庹一鸣转过头，注视着闻声笙侧脸，褪去青春期的朝气蓬勃，如今的她沉静内敛。

　　一个人，在岁月的洗礼下，从火变成了水。

　　庹一鸣欲言又止，手机来电震动，他左移两步接起电话，“……放心，我已经跟人家说清楚了，后面你们也不用联系，嗯，好。”
　　挂断电话，右上角的电量显示21%。

　　“体委，带充电宝了吗？”
　　他朝闻声笙晃了晃手机，闻声笙手探到随身包里，取出白色充电宝递给他，现在市面上的充电宝自带充电线，且都经过3C认证，消费者也更有保障。

　　庹一鸣给手机充上电，大掌握住手机和充电宝，忽然若有所思的笑了笑。
　　“看到充电宝，我忽然想到咱们高一那年，放寒假前的那个周末，你、我、学委、还有……反正咱们约好逛街，等经过MC优品时，门口有两位大一的姐姐。”

　　“用现在的话说，就是两个I人。”
　　“别别扭扭站在门口，想进去又不太敢进去的架势，嘀嘀咕咕说——买的充电宝名不副实，店员说能充3-4次，但是她们只充了一次半，想退货又害怕店员不给退。”

　　“你听到后，倒退过去跟人家搭话。”
　　“然后进店打头阵，故意询问店员同款充电宝质量，能充几次电，要是虚标能不能退换，等套完话，笑眯眯指向缀在咱们身后的两个姐姐。”

　　“你对店员说，刚才咱们的对话我录音了，请给她们退货，谢谢！”
　　庹一鸣含笑摇头，“我当时满脑子就一个问题——闻声笙你脑子怎么长的？”

　　有这事？
　　闻声笙其实已经不记得了。
　　过去的很多人和事，要么被压在记忆深处的棺材里，要么彻底留在了过去，如今听庹一鸣提起，有种恍然隔世的陌生。

　　庹一鸣留意着她的反应，终是在心底叹了口气。
　　不再提起往事，而是说回今天的相亲。

　　其实很狗血。
　　他是替表哥来的，他表哥今年三十二岁，本来和表嫂夫妻恩爱，可前年生了个女儿后，表哥亲妈，也就是他姨妈就不满意了，非要让表嫂拼个二胎儿子，还说什么儿女双全凑个好。

　　表嫂也有气性。
　　婚前就说只生一胎，儿女随缘，她还有自己的工作要忙。

　　婆媳之间陷入冷战，闹到夫妻离婚收场。
　　表哥强留下女儿，希望能给夫妻留个余地，表嫂见争不到女儿，索性甩手离开，工作都调去了邻省。

　　“好巧不巧姨夫住院，姨妈要陪床，还要照顾孙女，实在顾不过来，就找媒人，要给我表哥说个本地的，顾家的……还能会带孩子的。”
　　庹一鸣顿了顿，咽下那句‘学历不要太高的’。
　　“总之，定下今天相亲，表哥气到没话说，刚好我回来去探病，就被委以重任，来替他走一趟，顺便给你赔个不是。”

　　闻声笙听懂，点头表示理解。
　　挺好，她和相亲对象是双向拒绝，谁也不亏欠谁。

　　学生的时间属于作业，成人的时间属于工作。
　　身不由己，就像秋去冬将来，匆匆，太匆匆。
　　手机快充到50%，闹钟就响了，提醒庹一鸣出发去高铁站。

　　把充电宝还给闻声笙后，他想了想，缓缓张开双手，眉眼期待，“那个，临别拥抱一下，就当是……致我们逝去的青春。”

　　闻声笙含笑看他，上前展臂回抱时，听到他在耳边道：“再见，体委。”
　　【再见，班长。】她在心里回应。

　　她是他们班体委。
　　他是他们班班长。
　　是单拎一个出去，都会被错认的程度，没少闹笑话。

　　目送庹一鸣渐行渐远，岁岁不知道什么时候靠近，仰头看她，“声笙，小姨夫怎么走啦？”
　　闻声笙：……
　　她垂眸回视，露出一抹假笑，吓得岁岁扭头往银杏林狂奔，“声笙，我错啦，童言无忌嘛~”

　　离别的气氛被冲淡，闻声笙还有家事要忙。
　　她撸起针织衣袖，大步走进银杏林，准备进行家庭教育。

　　见状，夏天生第一个护崽。
　　“声笙姐，你消消气，岁岁也是担心你嘛。”

　　那我更要当、面、道谢了，闻声笙冷冽的比划【让开】，夏天生没抗住老板威势，缩着脖子躲到银杏树后。
　　First Blood！

　　Laurent见状，立马挺身而出。
　　“闻老板，教不严师之隋，有什么事冲我来！”

　　这位外国友人，请不要新编《三字经》。
　　原句是教不严师之惰，惰跟隋偏旁部首不同，读音字义更不同。
　　闻声笙点开诗词App，外放《三字经》，听到师之惰时，Laurent默默给嘴角拉拉链，同时侧步。

　　Double Kill！

　　应少冲垂眸憋笑，他保持中立，无意掺和。
　　倒是宋符嗖地站起身，举着怀中小黄狗献宝道：“闻姐姐你看，像不像‘玉米’？”

　　一只狗，怎么会像玉米？
　　岁岁都觉得不可思议，然而闻声笙却神色一变，望着黑鼻白面的小黄狗，被回忆侵染的眸底难掩悲伤。

　　七岁那年暑假前，易爷爷给她抱回一只小狗。
　　虎头虎脑的小黄狗，听说才刚满月，两只眼睛亮晶晶的像黑曜石，被她取名‘玉米’，喂养一个多月后，一人一狗已经形影不离。

　　但是‘玉米’没等到那年的玉米成熟，就永远离开了她。
　　因为就在那个暑假，小符遇到了人贩子，小声笙拎着弹弓阻止，被人贩子同伙强势塞进车里，‘玉米’拼命护主，跟在面包车后拼命狂吠。

　　在司机叼着烟反打方向盘里，橡胶轮胎像是碾过什么异物，车身闷闷的一颠，人贩子们猖狂大笑里，小声笙挣扎乱踹的动作一顿，爬向后车厢那块沾满灰尘，还糊着报纸的旧玻璃。

　　挠开泛黄报纸一角，透过玻璃外糊着的泥点子，她努力从缝隙往外望。
　　被太阳暴晒的柏油马路上，断断续续能看到单侧血迹，血迹尽头是停滞的一块黑点，‘玉米’成了块染血的黑点，随着面包车的加速，离她越来越远，远到她被救回家，从七岁到二十六岁，它还是两个月大。

　　那是她人生中，第一次经历生离死别。

作者有话说

　　庹【tuǒ】：姓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