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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潮湿的,温热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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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一阵幽幽的冷风袭来,崔若盈的视线朝着风吹进来的地方望过去,不经意间瞄到了一点光芒。
“哎?”
她立刻向前动了动,想要看清那点光芒是怎么回事,全然没注意到两人之间本就危险的距离因自己的动作骤然拉近。
“这里怎么有个小洞?”
崔若盈用指尖按住棺材侧面那个硬币大的孔洞,外界呼啸的风就全部吹在她的手指头上,凉凉的。
殷逐白也看过来:“也许是换气孔。”
古井结界下的那妖怪只要活人,不要尸体,给这棺材开个气孔,想必是为了防止被选中的人闷死在里面。
崔若盈凑近气孔,闭上一只眼,另一只眼则是朝着外面张望。
夜色已深,银色的月光落在街道上,清辉洒落满街。
几个抬棺壮汉的身影踏着满地月色前进着,他们的影子紧跟在地上,随着他们的动作起起伏伏。
陈有文照常在最前面领着路。
他手中的灯笼颤颤巍巍地摇曳着,模糊的光与月芒掺和在一起,顺着换气孔照在崔若盈的眼睛上,在她眸中映出点点光芒。
崔若盈眨了眨眼。
她注意到,十几步开外的地面上出现了一处圆润的隆起,耿耿月光在那处隆起上流泻成河,一棵垂柳随风摇摆,柳树羽毛般的树叶浸了月光,也化作澄明的银色。
“殷家主,你快看。”崔若盈小声道,“前面就是桥了。”
说着,她让出位置,示意殷逐白去看外面的情况。
一束光从小孔中落到她的脸上。崔若盈趴在棺材里,半仰着头看着他,一双眼亮晶晶的。
任谁看着那双眼,都说不出半句拒绝的话来。
不过,这个“谁”的范围里,绝对不包括坏事做绝的阴暗批反派殷逐白。
殷逐白望着她,一直望了好一会儿。直到崔若盈被他看得心里发毛,浑身不自在,他才低低地“嗯”了一声,把头凑了过去。
崔若盈把下巴搁在手上,趴在一边看着他。
一缕光顺着小孔照了进来,落在他的脸上。
崔若盈分不清那是月光,还是灯笼的光,总之,那光芒轻柔地洒在他的眼睫上,就像是从天空中飘落的白雪。
纤长的睫毛扇动了一下。只是那白雪未曾被他抖落,而是固执地在他脸上流连。
几秒后,崔若盈感觉棺椁微微倾斜,晃动的幅度也大了点。她凑到殷逐白身边,轻声询问道:“怎么样?是不是上桥了?”
殷逐白轻微地偏了偏头,光芒躲到了他的发间,衬得他的长发愈发乌黑。他嘴唇动了动,似乎小声回答了句什么。
棺材里闷闷的,他的声音也很沉闷。崔若盈有点没听清。
见殷逐白似乎想离开换气孔附近,她便用手肘支撑着上半身,刻意凑近小孔,想要再看看外面什么情况。
然而,殷逐白却忽地抬起头。白色的光芒重新回到他的眼睫上,在他眼中凝聚成一个宁静的小小光点。
崔若盈却已经刹不住车了。
棺材狭窄,随着那四个抬棺人的脚步而浮动。
陈有文和抬棺人完全把他们当死人,自然不顾两人感受,棺材时而平稳,时而又像被浪头拍上天空的小船。
在这种环境下,保持平衡十分困难。猝不及防间,崔若盈的身体失去了控制,受制于狭窄的空间,她无法转身、无法回头,只能莽撞地倒向刚刚心中计划好的落点。
殷逐白还在那里。
即使是反派,恐怕也无法预料到,在这黑暗、闷热、潮湿而逼仄的狭小空间里会发生什么。
崔若盈心惊肉跳地撞到反派怀中,像一只因超速而不幸撞到树上的鸟。
他的怀抱带着冷酷的、仿佛夜色浓缩而成的香气,这股香气被名贵的熏香味道遮盖。
崔若盈先是闻到了这股香气,然后才感觉到了他躯体冰冷的温度。他冷得像是尸体,但奇怪的是,这具尸体的皮肤仍然紧致有弹性,和活人无异。
这种奇特的反差让棺内的气氛更加诡谲,也让崔若盈的心因惊慌而猛烈地跳动起来。
崔若盈现在只想快些从殷逐白的怀里出来,以规避即将到来的杀身之祸。
“对不起!”
她急促地说了句,语速快到连她自己都没听清。
崔若盈像个即将被沼泽吞没的人一样,费力地挣扎着,想要脱身。
可狭小封闭的棺椁卡住了她的身体,崔若盈无法抬头,无法转身,连手也只能无措地按在固定的位置——上面是殷逐白的脸,下面是殷逐白的肩。
崔若盈都没碰过。但想也知道,无论碰哪里都是死罪难逃。
她用手掌支撑起身体。掌中传来丝滑的触感,有什么东西在掌下流动,崔若盈感觉自己按在了一块名贵的丝绸上。
但其实不是。
她按住的,是殷逐白的散乱的头发。
而殷逐白,他既没有推开她,也没有出言安抚。他静静地半躺在黑暗中,像是一个不会动也不会说话的人偶,就这么看着她。
又是一阵颠簸。
海浪一般的颠簸。
棺木摇晃。晃动间,崔若盈一切的努力都化为乌有。
她被黑暗扯回远处,跌落的同时,崔若盈的唇不受控制地擦过他的颈间凸起的喉结,整个人都跌入由乌黑长发编织成的漩涡之中。
崔若盈的动作很轻柔,擦过他脖颈的力度,也不比蜻蜓掠过水面的力量强上多少。
柔软的嘴唇,在他颈间停留的时间,也不足千分之一秒。可是那短暂如火花的一瞬,却让两人的身体同时僵住。
崔若盈的心跳都停了。
那一刻,时间好像都陷入了凝滞。棺材里的黑夜被无限拉长,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她的血液几乎倒流。
刹那间的沉寂过后,她的心脏又在胸膛中沸腾,心跳声比外面杂乱的脚步声还要乱上几分。
崔若盈不敢乱动,她僵在原处,只有一双眼睛不安地四处乱飞。
殷逐白会不会恼羞成怒杀了她?
毕竟据她这几日的观察,殷逐白此人很爱干净,也不喜欢与任何人有肢体接触。
而他现在对她的好感度是【-13】
毫无疑问,在殷逐白心里,她比任何人都要令人讨厌一点儿。
令人窒息的闷热包裹着两人。崔若盈忍不住开始胡思乱想。
光顺着孔洞照进来。殷逐白用灵力凝结成的那些萤火虫一样的光芒还在棺材中游荡,还有几点光幽幽地飘到两人的面前,短暂地驱散了黑暗。
崔若盈宁愿这里只有一片黑暗。
她捏了捏掌心,偷偷抬起眼,看向殷逐白。以她的角度,最先看到的,是殷逐白分明的下颌线。
再动一动,就能看到他浓密的睫毛和乌黑的眼珠。
他垂着眼帘,也在看着她,神情晦暗不明,一张面无表情的脸上,似乎有薄云在堆积。
他……要杀了她吗?
奇怪的是,在那一瞬间,他心里最先冒出来的,并非这个想法,而是一种更怪异,更……令他不解的念头。
睫毛轻轻颤动起来。殷逐白近距离地看着崔若盈的脸——他整日观察着她,对这张脸本来并不陌生。
她皮肤很白。和他的苍白不同,那是一种很健康的白色,像是最名贵的珍珠。
一双眼则是常常带着笑意。心虚的时候,眼神会四处乱瞄,像是刚偷吃过鸡的狐狸。
就像现在这样。
至于嘴唇……
他的脖颈上,还残留着她嘴唇的柔软触感。那触感紧紧地抓着他,吸附在他的身上,挥之不去,逃之不得。
崔若盈还在偷偷看他。脸还是那张熟悉的脸,他却总觉得她有些陌生——也许陌生的不是她,而是此时此刻,在他胸腔中翻涌,令他不得安宁的情绪。
殷逐白本该杀了她,但他没有。
这一点,不仅出乎崔若盈的意料,甚至也出乎他自己的意料。
“崔姑娘。”
殷逐白若无其事地撑起身体。他声音如常,就好像什么也没发生那样。
衣衫因这番动作而凌乱,袖子松松垮垮地卷到他的手肘,露出因常年不见日光而苍白的小臂。
崔若盈离他那么近,甚至能看到他裸露手臂上的青紫色血管。她有些紧张地抿了抿嘴角,抬眼看着他。
恍然间,她觉得自己像是站在法庭上,等待着法官审判的重犯。
殷逐白抬起那只手。手掌是奔着她脖颈来的,纤细且骨节分明的手指在她脸上打下阴影。
可是,那只手没有掐住她的脖子,只是轻轻推了推她的肩膀,示意她挪开一点儿。那动作称得上温柔。
崔若盈心中陡然涌现出几分不可思议来。
不是吧?殷逐白就这么轻描淡写地放过她了?
虽然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事,但这可是反派!对她好感负数的反派!
反派这是……转性了?
不对不对,殷逐白这家伙,崔若盈宁愿相信他变性,也不相信他转性。
“崔姑娘?”
以为她没听见,殷逐白又唤了一声。崔若盈小声叫了句“殷家主”。
两人离得太近,她说话时产生的热气就这么喷在他的锁骨上。温暖的、潮湿的氛围将他裹住,令他不自觉地蹙起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