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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他的指尖移动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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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乱的脚步声如雨点般袭来,有什么东西被重重放在庭院中,发出一声闷响。门被打开,陈有文苍老的脸暴露在烛火中。
“昏过去了吗?”
沙哑的声音响起,崔若盈感觉一道尖锐的视线扫过自己的脊背。她把头埋在桌上,装成昏睡过去的样子,没有动。
“你把人搬走吧。”陈三婶淡淡道。
更多更杂乱的脚步声裹挟着夜晚的冷气,一股脑地挤到屋子里,宽敞的堂屋中顿时挤满了人。
几个壮汉走到崔若盈身边,把她拎了起来,拖着她朝外走去。崔若盈心里暗骂,却不得不像是毫无知觉的死鱼一样被拖出房间。
但想到殷逐白那爱装模作样的家伙也是被这么拖出来的,她又幸灾乐祸起来。
终于,崔若盈被壮汉们拎到了院子里。几人小声交谈了什么,就抓住她四肢将她抬起,装进一个四四方方的逼仄箱子中。
潮湿的木头味道钻入鼻腔,让崔若盈有些不适。她按捺住睁眼的想法,被袖子遮挡住的手指轻轻动了动,指尖触碰到了光滑冰冷的木料。
——是棺材。
她心中升起这样一个念头。还没等崔若盈再接着想下去,那几个壮汉的脚步声又响起来,前前后后地忙活着。
什么东西被放到她的身边,沉沉地靠在她的肩膀上,随即喷薄到她颈侧的,是细细密密的呼吸声,热气一下一下,轻柔地刮蹭着她的皮肤。
那不是什么东西,而是殷逐白!
崔若盈瞳孔地震。
他们把殷逐白和她放在一个棺材里?!
棺材内狭小逼仄,盛满了黑暗。黑暗就像放大镜,任何微小的感知穿过黑暗,都被突兀地放大了几十倍。
崔若盈闭着眼。但她能感觉到,殷逐白就在自己身边。
他靠着她,一动不动,还真像个死人。若非还能感觉到他的呼吸,崔若盈真觉得他已经死去多时。
殷逐白的体温透过两层薄薄的衣料传过来,很冷,像是被镇压在冰川下的死人一样冰冷。这冰水般冷然的温度与他温暖潮湿的呼吸格格不入,让崔若盈更是不自在极了。
她真想动一动。
幸好天色已晚,几个壮汉动作匆忙,没有注意到她僵直的后背。
把两人装进一个棺材后,他们急匆匆地封上棺材盖。
令人牙酸的木头摩擦声过后,最后一点光芒也被浓稠的黑暗吞噬。头顶上传来沉闷的敲击声,木屑随着震动纷飞。
他们想用钉子将棺材封死,以免里面的人逃出来。
崔若盈睁开眼。入目所及,便是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浓重黑色。
看不清周围的景象,更看不见身边的人。这种最原始、最纯粹的黑包裹着她,让她感到一阵沉闷的无力感。
钉钉子的声音停了下来,棺材被彻底封死。外面的人似乎说了些什么,但棺材板太厚,几乎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声音。
随后,棺椁被抬了起来,像是行驶中的船,被海浪抛起、又落下,顺着风的方向,晃晃悠悠地前进。
“崔姑娘。”
幽幽的声音擦着她的耳朵飞过去。崔若盈倏地一侧头,却只见到了一片黑暗。
声音藏在黑暗中,在那一瞬间,崔若盈恍惚觉得,那是夜晚在轻声呼唤着她。愣了一秒,她才反应过来。
原来呼唤她的不是黑暗,而是殷逐白。
崔若盈努力支起身子,可惜棺材太小,她只能蜷缩在黑暗的一角,艰难回应:“我在这里。”
那一团暗色中没有传来殷逐白的回应。崔若盈定了定神,借着不知从何处传来的一缕暗光,窥见了殷逐白黑色的轮廓。
他也半撑着身子,靠在棺材的另一面,看样子是正对着她。棺材里太暗,崔若盈看不到具体细节,但她知道,殷逐白一定在看着她。
“崔姑娘。”
殷逐白又叫了她一声,声音很轻很轻。崔若盈看见他抬起手掌,下一秒,他的掌心就亮起点点金色的光芒。
光芒像是夏夜纷飞的萤火虫,像是绚烂的烟火,又像是点缀在夜空之中的繁星,在棺材中美丽地纷飞着,虽不十分明亮,却仍旧能驱散一部分的黑暗。
金色的光点飞到崔若盈的面前,好奇地落在她的肌肤上,微微发热。借着微光,崔若盈看到了殷逐白的脸。
他与她离得很近很近。只要谁稍微动一下,就会难以避免地碰在一起。如今两人相安无事,已经是各自克制过的结果。
这也很正常。毕竟棺材是单人棺材,现在挤在棺材里的,却是两个成年人。
崔若盈轻咳了一声。
之前周围一片黑,她就感觉还好,但现在有了光源,看着近在咫尺的殷逐白,她心里反而有点不自然起来。
不过,想到这也许是个攻略的好机会,崔若盈心里那点不自然又消失得一干二净,开始主动和殷逐白搭话。
“他们这是要带我们去荒宅了?”
崔若盈侧耳听了听外面的声音。在萤火的微光下,她棕色的眼眸闪动着,像是水面上的粼粼波光。
殷逐白慢条斯理道:“看样子是的。”
反派城府极深,总是一副不紧不慢的样子。崔若盈很难在他脸上看到局促和尴尬。
所以说,他是反派嘛。
反派说完这句话,又饱含深意地停顿了两秒,目光移到崔若盈身上。点点金光闪烁,他美丽的面孔也随之闪动,像是藏匿在棺椁中的美艳妖鬼。
“崔姑娘,你害怕吗?”
妖鬼问道。轻柔的声线中带着几分微不可见的蛊惑,好像在对崔若盈循循善诱,引诱她说出肯定的答案。
崔若盈眨眨眼:“我当然不害怕。”
她不怕荒宅古井下的妖怪,她只怕殷逐白发疯。
“反正有殷家主在,几只妖怪,有什么好怕的?”
听了她的话,殷逐白低低地笑起来:“那可未必,崔姑娘。”
一阵风不知从何处吹过来,拂动他的发丝。两人离得很近,那柔软的发丝就向云一般过来,蛛丝一般缠绕在崔若盈的颈间。
崔若盈颈间一阵凉意,好像被那发丝紧紧地缠绕住了一般。她忍不住向后躲了躲,指尖无意间擦过腰后面的木料,顿时“咦”了一声。
“殷家主,这木头上还刻着字呢。”
崔若盈小心地挪了下身体,露出身后的木板:“你摸摸?”
殷逐白停顿了一下,这才伸出手。
刻字处在崔若盈的背后,殷逐白想要碰到,手臂必须越过她的身体。在这狭窄逼仄的空间中,任何轻微的动作,都会进化成暧昧的触碰。
殷逐白很小心。即使空间不足,衣裳和发丝很是凌乱,他也未曾露出什么狼狈的表情。
他抬起手,苍白而纤细的指尖触碰上棺木的边缘,轻轻地摸索着,像是在分辨着什么。
宽大的衣袖流云般垂落,随着他的动作堆积在崔若盈的身上,一眼望去,她好像被黑暗拥在怀中。
崔若盈的呼吸轻了几分。
实际上,他的动作很小心,两人没有过多的触碰。
殷逐白摸索着棺木,用指尖描摹出上面篆刻的小字。那字很粗糙,歪歪斜斜,毫无美感可言。
崔。
他摸出了第一个字。
再向下,是个“若”字。
他已经知道,这上面写着的是什么了。
可即便如此,修长的手指若无其事地缓慢移动着。棺木的侧壁越向下越潮湿,让人想起昨夜的暴雨。殷逐白摸着那几个粗糙的字,指尖也染上几分木头的湿意。
然后他摸到了第三个字。那个字深深藏匿在朽木的气味中,与它的腐朽味道融于一体,好像它本来就是棺椁的一部分。
“崔若盈。”
他的声音像蝴蝶飞散在闷热的棺椁中。
“嗯?”
崔若盈抬了抬头。
她有些意外——殷逐白为了维持自己彬彬有礼的人设,很少这么连名带姓地叫她。
“崔姑娘。”殷逐白收回手,“这上面刻的,是你的名字。”
崔若盈惊讶道:“原来是我的名字。”
她的手探到后面,粗暴地摸了几下。
“还真是……不对,边上还有个名字呢。好像是你的……假名?”
为了掩人耳目,殷逐白这次来内河村,用的是假名字。
崔若盈说着说着,突然想起在探查棺材铺时,那个棺材匠问了两人的名字。这棺材该不会是在那时候做的吧?
所以他那里的棺材那么多,甚至不愿意多腾出来一个,非要让他们两个合葬吗?
就算合葬,也要弄宽敞点吧!
崔若盈心中暗自腹诽,余光却见殷逐白正在观察着她。
他很喜欢观察她。
就像小猫蹲守在老鼠洞前,暗自观察着老鼠的一举一动。
当她走路时、动作时、与别人交谈时,他的目光总是这样落在她的身上。
崔若盈已经不是第一次看到他观察着自己的冷酷模样。
他究竟在看什么呢?
像是猫观察老鼠那样,出于捕猎的天性?
又或者,他仅仅觉得她有趣,所以就像小孩子每天盯着自己心爱的玩具那样,总是观察着她?
崔若盈搞不懂反派在想些什么。于是,她就好像什么也没发现那样,自然而然地移开了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