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女城主》寒鸦居月

12、宁鸣而死

　　“请圣上听禀。”霁无霜叩首完，神色凛然的朗声汇报起来：

　　“三十年前外姓王梁康狼子野心拥兵自重，在真定府自立为皇，建立北梁国。征北大将军与梁康狼狈为奸，朝廷腹背受敌，民女双亲自购粮草武器并请江湖上的侠义镖局杀出血路送到烽火堡，才让三十万大军不至战死沙场。”

　　“当年一共花费了五十万两银子，那是霁家手上所有的现银，为此霁家还向钱庄贷款周转过一段时间。”

　　如此令人动容的一段往事，然而朝臣的脸上大多透露着冷漠，唯有长孙樾和两个上了年纪的武将默默垂首，因为他们都是当年那一战的将领之一。

　　“初元五年，蝗灾，霁家向每个城的城主府都献粮一万石，开销五万两。”

　　“初元十年，黄河大水，多少人流离失所。霁家在每个城都设了三个粥厂一日两顿筷不倒塌的施粥，又搭了临时大棚让灾民们居住，甚至还为一些人安排了生计。一共支出三十万两银子。”

　　“初元二十一年，梁康派兵攻打烽火堡，朝廷援兵来迟，粮草不济，是民女的父母集结人马顶着战火去烽火堡送军资，还因此丧了命。”

　　霁无霜一边环顾在场众官员，一边颤声道:“梁康是我霁家不同戴天的仇人，而有人却诬陷我们是他的奸细，真是枉读圣贤书，难道不会觉得问心有愧、无地自容吗？”

　　她字字珠玑，整个大殿的气氛在她严词激烈直白的质问下终于变得有一丝情绪波动，沉重的呼吸声此起彼伏。

　　她身后一直垂头沉默的霁家人听到这里都忍不住抽泣起来。

　　“大胆！”南宇寰怒上眉梢，“你这是在问罪满朝文武，你霁家真想造反不成！”

　　布满血丝的双眼无惧对上那双如狼似虎的锐利视线，霁无霜深吸一口气，望着南宇寰继续道：

　　“初元二十五年，黄河再度决堤，也就是方才的鄂大人负责监管的那一次。当时北梁借此出兵造成边境动乱，霁家除捐赠五十万两军饷外，深知黄河巩固的重要性，我兄长变卖家产凑出四百万两给朝廷用于黄河治理，只望不要再成为敌人的把柄。”

　　“四百万两？！”有人惊呼道，“我记得当时不是只有一百万两吗？”

　　“确实，我还捐了一年俸禄，那这钱……”

　　“行了。”南宇寰一句话算是打断所有人的话，他反将一军道：“你这是在和朝廷算账，向圣上讨债吗？”

　　霁无霜收回视线，跪俯道：“圣上明鉴，民女绝无此意。从民女高祖母那一代开始，先人们常说的都是霁家所得都是因圣恩庇护，所以向朝廷捐款非是施恩图报，而是将从恩赐还于圣上。所以霁家这么多年从未向朝廷讨要一份功劳，霁家也无一人入朝为官。”

　　“包括这次，民女也从未觉得是朝廷要抄家，是霁家甘愿将全部家产还于圣上。”

　　“你想用家产来洗脱奸细的罪名吗？”南宇寰冷声道。

　　到底是摄政王，脑筋转得极快，他怕让霁无霜再说下去就会将底下官员贪污的事牵扯出来，索性不再计较霁家是否转移家产，而只盯着他们北梁国的背景。

　　给霁家定罪、抄霁家是他必为之事。国库和他的小金库空虚是一方面，改变流风城的格局才是最重要的一环。所以哪怕是欲加之罪，他也要定这个罪。

　　霁无霜一字一顿道:“请圣上明鉴，霁家从、未和与梁康以及他的手下有任何关联！”

　　许久没开口的沈毅见机质问：“你敢说你霁家祖上不是北梁人？”

　　霁无霜斩钉截铁回他:“不是！”

　　“怎么你们霁家连自己的祖宗都不要了吗？”沈毅讽刺道。

　　“霁家绝不会忘本。”一道虚弱却坚定的声音从大殿门口传来。

　　闻声霁无霜猛然回头。在看到自己兄长那一刻，她一直维持的坚强无畏开始飘摇起来，一双瑞凤眼顿时如同火光燎原满目通红。

　　大殿外的霁飞扬已无法自行行走，由两个侍卫扶着，说是扶其实就是被架着在地上拖着走，全然没有半分人样。

　　他脸上也已经苍白的毫无血色，如那白无常似的，但一双眼睛却依旧澄清。

　　霁家几个小的本被霁无霜拘着不许开口，但此时听到久违的熟悉声音，顾不上谨慎，纷纷回头翘首激动道:“大哥！”

　　可当他们看到从前如芝兰玉树、像父亲一样可敬可靠的兄长变成如今伤痕累累、被人拖着如同一摊烂泥时，方才的激动之情荡然无存，全都瘫坐在地上。

　　霁家真的完了，这是霁家每个人心中所想。

　　涛涛怒意侵蚀着四肢百骸，霁无霜手上青筋突出，指节泛白，她死死地掐着自己的掌心强迫自己冷静。

　　侍卫将霁飞扬拖到她身旁跪下，已经气若游丝的兄长却像从前无数次遇到事情那样，嘴角扬着笑，投给她一个安抚的眼神。

　　霁无霜如何忍心再看，她垂下眼眸，数行泪珠顿时不受控制簌簌落下。

　　沈毅见霁飞扬还活着很是惊讶，按照他对刑部刑罚的了解，这么久的逼问犯人要么已经认罪要么死了，如今两样都没沾，岂不是稀奇。

　　不过他丝毫没有怜悯之心，对峙道：“你既说霁家绝不会忘本，意思就是承认你祖上是北梁人。”

　　霁飞扬没看他，而是向上位的南天翊叩首道：“请圣上容禀。我们霁家的霁是来源于草民的高祖母，草民的高祖父是入赘过来，但因姓禾子季，季霁同音，所以才有草民高祖父曾为北梁人而我们霁家都是北梁后代的误会。”

　　此话一出引起议论纷纷，如果霁家是地地道道的南安人，那岂不是说明这是误判，那这家不就没办法抄起来了。

　　“这都是你的片面之词。”沈毅质疑。

　　“沈大人既去我们霁家抄家，想必连带祠堂也应该去过，我们霁家祠堂最上面的一层，就是草民的高祖母霁锦怡和高祖父季弘方的牌位。这些流风城里正那里都会有记档，绝不会是临时编造。”

　　霁飞扬虽气息虚弱，但回话的时候咬字清晰、字字有力:“何况草民的高祖父是析京人不假，但却非北梁人。北梁乃是我南安的国土，只是被乱臣贼子霸占，岂能承认它的所在。”

　　“你......”沈毅还欲争辩，却被南宇寰摆手制止，当即老实收声。

　　南宇寰缓步走到霁无霜和霁飞扬中间，轻笑一声，睥睨道:“你们觉得自己很聪明是吗？”

　　“你们霁家的确很有能耐，但今日本王要让你们看看什么是皇权，那就是一切都是本王说的算。”

　　南宇寰偏头附在霁飞扬的耳边报了一个生辰八字，道:“本王一句话，钦天监就会断定此乃乱国之人，必须活体封棺。你若想保他以及你霁家所有人的命，那你便死。”

　　霁飞扬一把扣住欲起身的霁无霜，无悲无喜道:“摄政王说话可算话？”

　　“一言九鼎。”

　　“好好好。”霁飞扬突然放声大笑起来，随后压低声音道:“我已经命悬一线，却还能把摄政王逼的上蹿下跳、像地痞流氓一样耍无赖，真是不枉此生。”

　　“宁鸣而死，不默而生。”霁飞扬环顾群群臣，最后朝着皇位叩首呐喊道:“请圣上明鉴，霁家忠心耿耿，草民愿以死以证清白。”

　　他说完仍旧维持着俯首的姿势，待南寰宇上前将人翻过来，已是气息全无。

　　他什么都没有给霁无霜交代，只是在临死前都紧紧握着她的手。

　　“这……”

　　“这……”

　　满朝文武竟不知道说什么好。

　　霁无霜只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都被绞在一起，痛的她忍不住放声嘶吼起来。

　　突然她身上真气爆裂，竟将武将出身征战沙场多年的南宇寰一下子震飞，跌落在地滑行到三丈开外。

　　其他兄弟姐妹见长兄殒命俱都痛哭起来，整个大殿都萦绕在霁家人的哀鸣之中。

　　稳住身形的南宇寰满脸肃杀之色，他本来想要享受霁家人绝望无助的表情，可霁飞扬最后竟是笑的那样肆意，霁无霜还让他着了道，显得他真像个跳梁小丑。

　　南宇寰震怒道:“圣上未定罪，你霁家又是朝廷的大善人，如此自戕岂不是要陷圣上于不义，还是这才是你们霁家真正的目的，想要动摇民心？！”

　　霁无霜交织着仇恨和怒意的双眼剜向他，如同恶狼捕食般，恨不得生啖其肉。

　　那双泛着毒蛇般狠毒光芒的视线竟让南宇寰不禁一怔，在这一瞬间心里有个声音告诉他一定要杀了面前这个女子，否则后患无穷。

　　可又有一个声音提醒他，方才才说出“一言九鼎”的人，若是立刻言而无信，不仅会让面前已经死去的人嘲笑，更会让天下人不耻。

　　虽然这话只有他们三个人听到，可南宇寰总觉得自己此时如同暴露在阳光下般那么无所遁形。

　　霁无霜克制住心中翻腾的杀意，嘴角抿成一条线，从口中溢出话来:“霁家对圣上绝无二心，民女兄长身体抱恙，还请圣上能够允许民女替兄长治病。”

　　许是“对圣上绝无二心”几个字打动了无依无靠的南天翊，他难得独断独裁道:“朕相信霁家的忠诚，对霁家献出全部家产深感欣慰，即刻起霁家所有人无罪释放。”

　　圣意已断，南宇寰也不想总是驳圣上面子，免得留人话柄。但他还是不肯就这么轻易的放过霁家，要求圣上拟订圣旨。

　　新元三年二月十七，天气阴云有雾。前路茫茫，厚重的白色遮掩让人看不清前行的路。

　　如同晴空霹雳般横空而来、寓意极深的富商霁家谋逆案因霁家献出所有家产并以及霁家长子霁飞扬的死而告一段落。

　　为了证实霁家所言非虚，霁家所有本家人被留在国都监禁两年，并勒令不得再做霁家原来所有的营生相关，避免与从前的客商有接触，朝廷会按月拨款给予生活资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