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自作多情坏习惯（下） ...
-
常青宠物医院。
任沉木双手撑膝，肩膀佝偻，双目无神地看着地板，额头沁着密密的汗珠，焦虑地等待。
Ruby......
他不敢闭眼，只要一闭上脑子里就会浮现煤气爆炸的瞬间，Ruby从客厅冲过来，将他扑出厨房，可它自己却被气浪灼烫，满地哀嚎......
为什么。
为什么他爱的人和物总是因为他而受伤。
为什么无论再怎么假装成熟，他还是一个什么也守护不了的废物、蠢货、失败者。
唰——
兽医拉开帘子，快步走了出来。
任沉木急切地迎上前，问：“怎么样了？他还好吗？！”
兽医扶住他的肩，示意冷静，然后说：“暂时脱离了危险，不过烧伤面积太大，后续可能要考虑脱毛处理以防感染。”
“好，还活着就好。治疗！多少钱都行，按最好的来！”
任沉木还打算说些什么，里间的护士忽然跑出来道：“周医生，快来！狗在乱动，我和小刘快拉不住了！”
周医生闻声立马进去，没一会儿又走出来，额头闷着汗，她对任沉木说：“我们在给您的小狗做创面清洁，但他现在情绪很不稳定，可以的话请您跟我一起进去，进行安抚。”
任沉木没有犹豫，当即点头，周医生给他做了身体消毒，然后进入了房间。
那是他永远忘不了的一幕。
Ruby大半身的皮毛都和干涸的血迹黏在一起，汩汩的血丝不间断地冒，它整个身躯都在颤抖，一有人靠近就剧烈地挣扎，发出痛苦的呜咽……
“任先生，快来帮忙安抚一下。”周医生说。
任沉木走过去，抬起手不知道该放到哪里，周医生在一旁抽取药水，说：“暂时不要碰它，可以看着它，和它说话，让小狗能闻你身上的味道。”
任沉木蹲下身，看着因疼痛而闭着眼睛的Ruby，轻声叫它的名字。
Ruby鼻头动了动，闻到熟悉的味道，缓缓睁开眼睛，眯着一条缝，喉咙里发出呼噜呼噜的细微声音。
任沉木动作轻柔地摸了摸它的鼻头，开口哽咽到无声，“Ruby，对不起。”
“忍耐一下，很快就没事了……拜托，不要闭眼睛，我们很快就回家了……”
“呜……”虚弱的红毛想摇摇尾巴，却被牵扯出的痛感逼得粗喘，它看着任沉木，眨眨眼睛，好像很努力地想一直睁开，又不得不慢慢闭上。
任沉木见状惊惧出声：“周医生这……”
“睡着了而已！”一旁的护士说道，“周医生刚刚给它打了麻醉剂，现在要做个创面清洁。”
“任先生，现在请您到外边等候。”周医生说。
任沉木点点头，可刚一起身Ruby就开始不心安地发出声音，四肢无意识地乱动。
“这……”
周医生见状，叹了口气道：“小刘，给任先生搬个凳子，任先生，你就在这里，稳住狗不要乱动，创面清洁很容易感染，务必小心。”
小刘护士搬来凳子，任沉木坐在一旁紧张地看着，看手术刀在照灯下泛着寒光，去掉皮毛，划开血肉，沾满血迹地抽出，清洗后再次落刀，如此反复，一刀刀都像是对他的凌迟。
他今年28了，再过两年都到了而立之年，在别人都成家立业，成熟稳定的年纪，他还在被生活打得恍然无措。
光圈落在他眼里，就像死水一般荡不起一丝波澜。
*
风吹着落叶流浪走道，被一双黑色拖鞋踩住，吱呀作响。
任沉木抬头，看着凤凰木的红，出不去的那口气慢慢积攒在喉间，他闭了闭眼，继续往前缓步走。
Ruby脱离了危险，留在宠物医院静养，他离开时确认小狗没有任何不适的迹象才安心走，刚走出医院物业那边就来了电话，催促他赶紧收拾一下走道和屋子，赔偿损失费，好给公司和住户都有个交代。
先前一直忙于Ruby的事没看手机，这会儿才发现业主群已经炸开了锅，物业那边也是消息电话轮番轰炸。
——16：43——
【相亲相爱一家人】
[悠悠岁月（415）：楼下315室在干嘛！！！搞这么大动静还让不让人休息了？把小区当你家啊！]
[风里的誓言（213）：我超，什么味儿啊，搞得楼道乌烟瘴气，也不解决一下，什么人呐！]
[冬日不可说（313）：我住隔壁，闻着味道好像是煤气爆炸了，大家先平和点吧，希望户主人没事[合掌]]
[喜欢吃香菜（513）：煤气爆炸也不是咱们的错吧？他是未成年吗，犯了错不知道解决让大伙儿给他擦屁股？！]
[可怜乐重度依赖（715）：大家都和气点吧，没必要为这件事吵来吵去。]
[风里的誓言（213）：上面那位装什么和事佬啊？味儿没冲你家是吧？]
[可乐重度依赖（715）：我又没说他做的对，只是不想大家伤了和气，都是一个小区的何必呢？]
[风里的誓言（213）：那你是好人，我们都是恶棍，行了吧！]
[可乐重度依赖（715）：你傻/逼吧，我擦，劳资懒得跟你讲。]
[风里的誓言（213）：哟，破如防哈。[白眼]]
[微微尘（111）：不是，出了事当事人不在就算了，物业呢？物业不给个说法解决一下？大家都是交了钱的，煤气中毒了谁负责啊！]
——16：58——
[金鑫物业：任先生，请问您家发生什么事了吗？请尽快回复。]
[金鑫物业：任先生麻烦您尽快与我们取得联系。我们这边要给业主解决问题。]
[金鑫物业：电话-对方已取消]
——17：10——
[金鑫物业：任先生收到请回复。]
[金鑫物业：任先生你现在在哪里，刚刚有物业人员过去发现您不在家。你出什么事了吗？]
——17：14——
[金鑫物业：电话—对方已取消]
[金鑫物业：电话—对方已取消]
任沉木看着密密的聊天记录，脑子里一片空白，好像被蚂蚁咬蚀，额头胀痛。
——18：35——
【相亲相爱一家人】
[木。（315）：下午做饭时煤气爆炸。很抱歉给大家添麻烦了[合掌]，我会马上联系物业人员解决，相关损失会向大家赔偿，再次跟大家道歉。]
任沉木发完消息没两秒手机就开始疯狂震动作响，他返回界面，没再看群里。
和联系物业人员商量完解决措施，又联系了燃气公司维修人员，对方说已经是下班时间，明天早上才能派人维修，建议他开窗通风，先把煤气散开。
物业那边下午五点就紧急清理了楼道，现在已经散的差不多了。
任沉木没有直奔回家，而是从回家会途径的公园走回去。
夏天的太阳总是落山很晚，临近傍晚依旧把天河公园的美丽照耀得一览无余，他忽然很想沉入湖里，如朽木一样，什么也不用去想，什么也不要去管……
“哈哈哈哈哈大杨你在表演大鹏展翅吗哈哈哈哈哈。”远处传来熟悉的笑声，任沉木抬头，发现湖水一旁，一道俊逸的身影矗立。
闵莜低头和杨复青一起看着单反里的照片，不时发出尖锐的嘲笑。他们走走停停，遇到喜欢的风景就拍，拍树，拍花，拍湖水，拍游鱼，也拍他们自己。
任沉木觉得自己像个疯子。一路阴暗痴傻地尾随二人。
真有活力啊，他想，这就是年轻的生命吗？
闵莜正蹲下身在逗一只萨摩耶，他旁边那个男生抱臂垂眸。隔得有些距离，但任沉木一眼就知道那个男生在看闵莜。
任沉木正偷偷看着，闵莜忽然若有所察地转过头，任沉木一惊，倏然转过头看着湖心的亭子，状若无事地挪动脚步往树林走。
等他感觉不到脸上那道视线，才敢悄悄转动眼珠，却发现视线里已经没了闵莜的身影，任沉木有些慌乱地转过身，目光搜索，却依旧一无所获。
罢了。
像什么话。
任沉木不再寻找，自顾自开始在公园游荡，他刚搬来这边一个月，还没有四处转过，今天就当福祸相依，清理一下脑子。
一步步踩过鹅卵石，身后，阳光下反光的玻璃闪耀如钻石。
——19：12——
任沉木拎着一大袋东西和几个水果篮回家，楼道里已经没有煤气的味道了，他整理了一下买来的东西，敲响了楼上下和邻居的门。
“实在抱歉，今天事发突然没来得及跟大家道歉，事后也欠缺妥善处理，这是一些水果和香薰套装，算作补偿。如果有其他需要请尽管开口，真的抱歉。”
他是忐忑的，群里闹得凶，他没经历过更没处理过这种事，根本不敢看。但是事情比他想的好很多，大家抱怨多，真有的怨气却少，有的推辞说多大点事，有的群里骂骂咧咧，现实又说人没事就好，当然，也有的冷哼一声，大声讲了句“以后注意点”就“砰”地关了门。
这让他更不明白。
任沉木最后站在314门前。这是闵莜的租屋。
闵莜这个星期不在家，好像是呆在学校，他不知道这是不是他有逃避想法的原因。还是，今天跟踪了他。
疯了。
怎么会做这种事。
踌躇半晌，他还是抬起手，敲响了门。
好一会儿，也没动静。
说不清是失落还是庆幸，任沉木只觉得心口发紧。正在转身时，门忽然开了——
“哈喽～沉木，今天换你等我开门了哈。”闵莜穿着睡衣，看起来像是急急忙忙从浴室跑出来的，扣子都没扣准，错了位。
任沉木表明了来意，闵莜笑笑，“好吧，那放进来吧。”
他侧身，示意任沉木进屋。
这是任沉木等一次进闵莜的家，和他一样的两室一厅，最里间带个浴室。闵莜家里又整齐又凌乱，狭小的厨房收拾得井然有序，茶几上规矩地摆着几个摆件，沙发上还有两个公仔；阳台的小桌子却是被纸张铺盖，乱七八糟。
“不好意思，刚刚在洗澡。”闵莜在任沉木身旁的沙发坐下。
“没事，本来就是我来道歉。”任沉木说。
任沉木闻见一股牛奶混柠檬的味道，淡香又清爽，他抬眸看着闵莜，发现闵莜也看着他。
谁也没有说话，好半天，任沉木才移开目光，平静温和地开口，
“你的扣子，好像错位了。”
闵莜一低头，发现还真是，估计是刚刚出来太着急了……
他尴尬地闭上眼，飞快说两句谢谢，又转过身飞快扣好，再然后飞快回过身假装什么也没发生。
看着闵莜手忙脚乱的动作和胀成猪肝的脸，迟钝如任沉木大概也察觉到了不对，他绞尽脑汁地想缓解尴尬。憋出一句，
“你也是设计师吗？”
不说还好，一说闵莜快要回复正常的脸又胀得更红了。
“别说了，求你，换个话题吧。”
任沉木自知失言，却也不知道再说什么话题好，他刚想开口问闵莜今天怎么会回来，就听见闵莜率先开口，“所以，你今天怎么会发生煤气爆炸？”
这下轮到任沉木尴尬了，他极力用平静的语气来掩饰：“不清楚，做着饭熄火了，打了两三次就，就炸了。”
“什么？！！”闵莜尖叫，“熄火的煤气不能一直打，会堆积起来，一点燃就会大爆炸！”
“我去……那你还真是幸运啊，还能坐在这儿跟我聊天……”
任沉木呼吸一顿，哑声说： “是啊，很幸运，我的小狗替我挡了不幸。”
“什么小狗？你养小狗了吗？”闵莜问道。
“嗯，我养的金毛犬，不过它颜色比较特殊，是红棕色的，遗传他妈妈……今天爆炸，是它，从客厅……冲过来……救了我……我懵了，把他送到宠物医院，它……他一直在，发抖。做完手术，现在在静养……”
后面几个字是无音的。
闵莜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拍拍任沉木的后背，“放心，肯定没事的。”
在伤痛面前，所有话都是苍白的。
静默了一会儿，闵莜忽然说道：“那你到现在还没吃东西是吧？我这儿有一些饺子，要不要吃点？”
任沉木摇摇头，说不用，闵莜又说：“你别客气啊，大家都是邻居嘛，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的慌！而且我本来每天都要吃夜宵的。你等一会儿，我去煮。”
说罢，也不等任沉木回复，转身走进厨房，从冰箱里拿出速冻饺子，三下五除二就下了水，看着锅里翻滚的饺子，闵莜盖上锅盖，回到客厅。
他从储物柜翻出相机，递给任沉木，“怕你等得无聊，要看看吗，我今天拍的照片。”
任沉木看着手里的相机，觉得它格外烫手，就好像一个优等生没做作业老师却当着全班说，“我相信他一定做了！”。
闵莜推推他肩膀催促，以为他不会调，帮他调出相片，“这个键是左滑，这个是右滑。”
任沉木左右滑动两张，闵莜欣慰地拍拍任他，说：“你先看着，我去看看锅里。”
等闵莜端着两碗热气腾腾的饺子出来，发现任沉木果然如他所想地愣在了那里。他怀着一肚子坏水，走过去放下碗，说：
“好了，来吃吧。”
闵莜正伸出手打算拿碗，忽然被任沉木抓住了手腕。
橙黄的轨道灯在屋子里画出一道光圈，就像土星的星环，彩色的瓷碗冒着热气，任沉木在指腹温热细腻的触感下身体滚烫。
“什么时候拍的？”
怎么发现我的。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自作多情坏习惯（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