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颜研

5、5.双皮奶

　　5.双皮奶
　　刹那间天塌地陷浓烟滚滚，云蒸霞蔚般的旗帜帷幔燃起熊熊烈焰，火势撩天，那声巨响震得人耳朵嗡嗡心脏乱跳，载浔只感到脊背上噼噼啪啪被抽打了无数次，蜷成一团爬在地上动也不敢动。
　　慌乱间叶汝赶紧拽他起来，不住大喊，“快走快走！有炸弹！”
　　心神略微归位，载浔抬头一看，只见前方整齐的座位全被炸碎，木板铁条漫天乱飞，浓烟中伏了几个人形，其余人全身红红花花乱跑乱叫。
　　空气烟熏火燎，血腥味弥漫，载浔茫然地被人拉住往外跑，胡乱问道，“怎么回事？”
　　人人混乱个个惊慌，载浔跌跌撞撞只觉得踩了别人无数脚，又被别人踩了无数脚，推了别人无数次，又被别人推了无数次，只挤得他喘不过气头晕眼花。
　　还没等众人跑出花园，只见火苗哔哔啵啵烧了戏台烧了桌椅正顺着游廊门柱一路燃来，屋檐还残留着冰凌子一时无虞，而铺着红毯裹着油毡的游廊瞬间又是两条火龙。
　　众人发声喊，推得搡得踢得踹得，恨不能踩平前方的挡路者，后面多几个挡火的，呜呜大哭吼吼大喊，到处是扑腾的手脚，到处是飞扬的辫子。
　　载浔昏头昏脑被两位力大无穷的将军拖住抱住往外蹭，袖子上还拽了个老总督，四人抱成一团硬是蹭到了花园口的月亮门，那门正好是葫芦形花园的腰眼，门外几步就是一片池塘，刚刚反应过来的许多家仆侍卫们正在拼命舀水以期救火，从池塘的另一头也可以绕到方才戏台的后面，众人仓皇逃生，互相踩踏，先前跑出的人瘫在池塘边歇气，而后面的人前赴后涌源源不绝，火势已完全点着了游廊，落在最后方的人衣衫都亮了。
　　叶汝人高马大，抢先一步后背抵住石门，双手抱过载浔猛力一拔直接超过众人头顶凌空一扔，载浔只觉得腾云驾雾平平飞出好长一段距离，啪嗒一下落在池边正在喘气的几个人身上，同时痛呼出声。
　　奎龙手上还拉着载浔袖口的一撮紫貂毛，两眼发愣地跌在前面一人后背上，前面人一跑，他免不得趴在地上只等后面人来踩了，萨阵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他后心马褂，竟抓得他两脚离地，叶汝从侧面使劲一拨，终于把他们两个拨出了石门，贴着旁边的矮墙站稳，叶汝守在石门口眺望火势，火焰越近越弱，终于止步于石门前方，眼见人将跑完才收回长腿，施施然地去看还贴在地上的贝勒爷。
　　载浔已经被扶着坐好，满目所及一片哀嚎，烧到得没几个，被踩伤挤上得到有许多，捧着脱臼的胳膊干嚎的，抱着打弯的脚踝哭丧的，一个个黑眉乌嘴衣衫凌乱，载浔打了个冷战，才发觉自己簇新的金黄色蟒袍也早就不成模样，头上的貂皮帽子没了，腰上的玉佩荷包丢了，大拇指上的扳指都不见了！
　　叶汝挤过来抱他起身，在这位身如铁塔的将军面前，载浔实在柔嫩如少年，他捉住叶汝，手指还在发颤。
　　叶汝叹了口气，拥着他的肩膀慢慢向前走，顺着池塘可以走到前方大屋里，王府的几个高等仆人正手忙脚乱地安慰贵客，载浔靠着一张椅子坐了，有位管家急忙过来告罪，叽叽喳喳道歉不休。
　　载浔缓过气来，等萨阵携着老总督也平安无恙地相聚，长叹道，“怎么出了这种事情！”
　　叶汝转了一圈过来汇报道，“建威将军、江宁将军没了，王爷刚被抬出来，彷佛是断了一条腿，一位侧福晋没了，还死了个小戏子，其余人都还好。”
　　载浔正想勃然大怒，刚提了一口气又呛得心口剧痛，连声咳嗽不止，好容易平息下来，只得疲惫地挥挥手道，“有人查着，我们先走吧。”
　　两位将军对视一眼，齐声道，“那末将二人送贝勒爷回府吧。”
　　说着也不管老总督，托住载浔的后腰就走了。

　　云里雾里回到自家王府，却见载沣派来的下人慌得团团转，一见载浔虽然狼狈，但总算没有缺胳膊少腿是个囫囵模样，安下心来赶紧要回去禀报。
　　载沣的住处和皇宫里连了电话线，载浔这边还没建好。
　　放下两位将军在前厅休息，载浔扶着下人进屋洗脸换衣服，府里的医官又来细细诊察了一番，恭维道王爷身强力壮龙精虎猛，无一处不完好无损，载浔听了哭笑不得，忽然间想起随行的扎木管家还不知所踪，又赶紧派人出去寻找。
　　待到收拾齐整重新出来见客，已是掌灯时分，载浔向两位将军连声道谢救命之恩，急忙吩咐厨房摆上好菜来个不醉不归。
　　两人欣然相应，才要整席入座，载涛又心急火燎地赶过来，一进门就抱住载浔上下拍打不停，哭兮兮地大喊六哥哟你可不能出事啊。
　　载浔拖着载涛坐下，郑重向叶萨二人敬酒，一瓶子滚热的烧酒进了肚，载浔才长出一口气道，“今日真是危险之极啊，我现在心肝儿还在乱颤呢。”
　　叶汝正声恭维，王爷在危急时刻不慌不忙风度依然，实在令我辈心折云云。
　　酒过三巡，菜上五位，刚才派出的下人也回来了，禀报说扎木管家扭了一只脚已经抬回来，又把那王府具体的伤亡情况说了个清清楚楚。
　　载浔叹道，“这回折腾大了，又是那些亡命的革命党吧。”
　　载涛恶狠狠道，“抓住了要剐他三千刀，挫骨扬灰！”
　　叶汝瞥了瞥萨阵，犹豫说道，“说不定刚才爆炸时，凶徒已经死了！”
　　“那么近的距离，那么短的时间，肯定是逃不了多远的，”萨阵完全没有接收到同僚的眼色，沉吟道，“那被炸死的小戏子和仆从，很可疑呀！”
　　载涛眼睛一亮道，“正是如此！我已经把禁卫军派出去查了！九门提督的人靠不住！”
　　载涛前几日才被载泽捧上禁卫军大臣的位置，受命建立皇家军队，本来这位子是要给载浔的，可是载浔说要当就当海军大臣，其他的不感兴趣，于是才叫载涛先主持下来。
　　萨阵还想说什么，被叶汝私底下猛拉了一把袖子，如梦初醒般端起酒杯，绝口不提今日之事，只是敬酒不休。
　　载浔受了大惊此刻强撑着脸面应付着，一看菜肴又是些大鱼大肉之类，登时一点胃口也无，空腹喝了几杯烧酒，只觉得手脚发软眼冒金星，偏偏载涛还在旁边唧唧歪歪闹腾个不停，闹得他头疼欲裂。
　　叶汝见他精神不济，连忙拖了萨阵告辞，载浔晕乎乎中觉得这二人实在不错，反复道来日一定要重用尔等为国出力，以后要常来王府走动等等。
　　二人等得就是这两句话，心满意足地行了礼退下。
　　载浔对载涛道，“你随意，哥得去躺躺，实在受不住了。”
　　载涛挥挥手道，“你尽管去，我就是来蹭饭的，吃饱了自个儿回家。”
　　载浔嫌弃道，“你小子就没吃过好的，回头让徐疾给你来两道正经法国菜开开眼。”
　　载涛捧着一大块羊排骨啃得正欢，对他的话不以为然。
　　载浔回到卧房躺下，滚了几圈只觉得那心脏还在满腔子乱蹦，一闭眼就是满眼烈火，喝了酒全身又发热，口舌发腻，肠胃又叽咕作响，怎么都不舒服。
　　在大炕上左右翻滚了半天，载浔拥着被子坐起来，叫人去唤徐疾做两道小吃过来。
　　如今的王府里上下都知道徐疾很是受王爷器重，特地给他准备了一间小厨房备上西式器具，还配了一位十五六的小丫头叫雁儿的做帮手。
　　不过一刻钟，雁儿拖着一条油黑大辫子，穿着青布棉袄羔羊毛褂子送来一个大托盘，整整齐齐摆了几个碗碟。
　　载浔暗赞道，西菜就是迅速，又不过火候，实在方便。
　　托盘里是一只黄灿灿的煎蛋，一小碗糖水枇杷苹果，又有晃晃荡荡豆花模样的白嫩嫩一碗，以及一杯又酸又甜的果子汁。
　　载浔三两口吞了糖心煎蛋，小勺子试试探探挖了煮熟的水果吃，只觉得枇杷油蜜柔嫩，苹果软滑绵甜，实在比生的好吃许多，待到吃了一口白豆花，惊讶叹道，“如此细腻清甜，到底是什么东西？”
　　豆花几乎入口即化，奶香清淡口感非同一般，两口吃完后，载浔左思右想也不明白到底所吃何物，干脆叫人传徐疾过来。
　　徐疾匆匆赶到，载浔正双手捧着玻璃杯喝那红润润的石榴汁，面前杯盏皆是一干二净，不由松了一口气。
　　载浔见徐疾身着王府厨子的统一白袍，再不见前几日洋装笔挺的英姿，颇有些遗憾，徐疾一只光头皮配上松垮垮的白袍子，实在不像个厨子而更像个和尚。
　　载浔叹气道，“以后你来见我的时候还是穿洋装吧，这一身怪模怪样的。”
　　徐疾自己上下打量一番，苦笑道，“王府有规矩嘛，穿西装叫别人看不过眼。”
　　载浔无所谓道，“总要我看得顺眼才行，对了，刚才那样白乎乎的是什么东西？”
　　徐疾惊奇道，“那是广式点心双皮奶，贝勒爷您没吃过啊？”
　　载浔面色一红，怒道，“你是西菜厨子！做什么双皮奶！”
　　徐疾无奈一摊手，“材料不齐啊，西菜要的黄油奶酪我可是一点都没有，全北京城只有得利面包房、正昌面包房、三星饭店、宝珠饭店、醉琼林、裕珍园这几家店子有专门的渠道从欧洲进口材料，进去吃饭的人都得是顶戴花翎，何况还想买人家的食材，凭我是没有这个本事了。”
　　载浔闷声笑道，“你是我端王府的人，狗仗人势也不会？”
　　徐疾面色一沉道，“王爷前日还说人人平等，今日又把我当座下的狗？”
　　他身材本就高大，此时房内灯光暗淡，落在他身上更是阴影起伏，显得面目凶恶，载浔不由瑟缩了一下，支吾道，“不是这个意思。”
　　要是载沣载涛他们，把人说当狗就当狗，可是载浔是一心要以军威定天下，以道德服民心的抱负，庚子年后又主动请了外国教师，知道些现代化的格物致知之学，又读了不少翻译小说，于是把那平等自由的道理放了几分在心里，时刻叮咛自己要以身实践，对下等人平和礼貌说话之时，他总会在内心里佩服自己格调高雅人品不凡。
　　徐疾冷笑道，“东西好吃就成了，您还管他是中式西式呢？”
　　载浔迷惑地想到，我不把他当下人，他还真以为自己跟我这王爷是平等的呢？这也太不讲王法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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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明日起一日更厨法，一日更食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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