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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人工监视器 ...


  •   吃过饭,宛金二人又去东市逛了半天,买不少玩意儿,赶在宫门下钥前回去了。

      和管事姑姑告一声,再懂事地送上一点小心意,谢她允下的这天假。

      人情处理好了,宛金利索收拾屋子,把买来的东西归置好,最后挑出一个油纸包,揣进衣兜,抬脚去了坤宁宫。

      坤宁宫的人都认识她,宛金一路畅行无阻,几折几转,来到了偏室。

      动作十分丝滑,宛金一掌推开掩闭的房门,熟练找出火信子点亮屋子,坐到榻上,拿过小几上的书卷慢慢翻。

      油灯烧得很旺,将她的影子打在窗上。

      薄薄的一卷书迅速被翻完,宛金刚起身准备换一本,门被推开了,进来一个年轻妇人。

      宛金唤她,“阿萨,你回来了。”

      妇人瞥她一眼,不答话,自顾自捡起簸箕里的剪子,将灯芯截去一半,屋内瞬间暗下去。

      放下剪子,妇人刚刚坐定,宛金立刻奉上一盏茶。

      自然接过,妇人润了润嗓子,方才开了口,“今天又来做什么?”

      盘腿坐到榻上,宛金掏出衣袖里的东西放到妇人面前,献宝一样眯着眼笑,“这是我白天出宫买的,知道你喜欢吃叶酥斋的点心,我排了好长的队,差点没赶上宫门下钥。”

      妇人打开纸包,浅浅尝了一口,看宛金直勾勾盯着,把东西推回她面前,“是你想吃吧。”

      心思被看穿了,宛金也不尴尬,拿一个来小口吃着,边品边兴致勃勃同她分享出宫的见闻,尤其强调酒楼的那段奇遇。

      “我在仙味楼看到个明朝女子,她戴的镯子和你那只一模一样,但我凑近瞧了,那只上面没有裂纹,它俩是对镯吗?”

      妇人闻言突然放下茶杯,洒出几滴茶汤,语气瞬间变冷,“你出去玩归玩,别瞎惹事,少打听。那些年动荡,多少宝贝流落民间,我不过捡到一只,今天这事你知道就行了,别告诉任何人。不是让你少来坤宁宫吗,你没事了就快回去。”

      莫名其妙被教训,宛金有些不高兴,打声招呼便离开了。

      看人悻悻出了门,妇人冷淡的表情出现一丝破裂,透出淡淡的懊恼,懊恼自己的脾气太急了。

      宛金郁郁回了御膳房,修月一看她表情就知道这是又碰钉子了,不禁好奇道:“我说你真奇怪,阖宫都知道你阿萨不待见你,你怎么还巴巴儿往上凑,都被泼几次冷水了?”

      修月说这话时声音没压住,冷不防被屋里人听见,宛金还没来得及争辩,只见一个宫女探出身子倚着门,阴阳怪气道:“秋俞姑姑可是坤宁宫里的掌事姑姑,就我们这种低等宫女,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巴结人?想想人家愿不愿意让你巴结。”

      修月听着来气,给她呛了回去,“秋俞姑姑怎么说也是人宛金的阿萨,人家俩是亲姑嫂,有你什么事?”

      宫女听罢,笑得更猖狂了,“哎呦笑死人,还亲姑嫂呢,她哥都死多少年了,这门亲戚早就当不成了,还搁这儿念哪门子的陈年旧呢?”

      修月被堵了话,气得脸红,宛金把她拉到自己身后护住,随即对宫女道:“那你说管事姑姑怎么允了我的假不允你的呢?在宫里眼睛放亮点,别看见冰山就以为只有那一角。”

      宫女被戳了痛处,愤愤甩手回了屋。

      修月得意不已,笑脸都藏不住,问宛金道:“你见过冰山吗?我只在书上看过,说是从极北之地漂下来的,上面还有白瑞神兽。”

      回忆在网上刷到过的冰山图片,这也算是看到过吧,宛金想着,点点头。

      “你在哪儿看到的啊?”修月好奇追问。

      “入宫前我去北地玩,那时候见过。”宛金随口扯谎。
      *
      初一、十五两天,按规矩皇上要歇在皇后宫里,其他时候则是后宫各处雨露均沾,为皇室开枝散叶。

      但帝后二人伉俪情深,皇上得闲便爱去坤宁宫,同皇后倾吐倾吐朝政上的烦扰,或赌书泼茶,乐得当个闲散家翁。

      这天皇上刚离开,皇后便将秋俞唤进内殿,让她挑几个可靠的宫女出来。

      秋俞办事利落,很快就精挑细选出了一拨人,送到皇后跟前,却是一个入眼的都没有。

      遣散一众宫女,秋俞有些犯愁,皇后只说要机灵可靠的,这拨人算是不错的了,却是一个都不行,这事儿该怎么办才能讨主子欢心?

      秋俞这边正想着,皇后突然出声了,“本宫记得你有个小姑,你们姑嫂感情很好,本宫见过她,是个稳妥的,这次的事可以让她去办。”

      不知道皇后说的是什么事,秋俞只能就事论事,“宛金看起来稳重,但她性子太跳脱,怕是担不起大事。”

      皇后闻言笑笑,“皇上跟我商量,现下朝廷正准备修明史,延请了一些明朝旧文士入京,其中有个女子特殊些,不能跟男子一般对待,皇上让挑个人去服侍着,本宫觉得宛金合适,你这就安排下去吧。”

      “她一直干的都是粗活,伺候人这事精细,她恐怕做不好,若是怠慢了那位文士,耽搁了朝廷修史,那她罪过大了。”秋俞继续就事论事,只是声线似乎有些发紧。

      皇后敏锐,感知到秋俞这丝古怪,不解道:“你似乎很紧张,不想让她去吗?”

      秋俞惶恐,“奴婢不敢,只是宛金做事确实不让人放心,故而多说几句。”

      皇后释然一笑,“她是你调教过的人,本宫很放心。长嫂如母,知道你疼惜她,但你不能一辈子都护着她,得放她历练历练。”

      知道此事已定,秋俞不敢再辩,只得将事情安排下去。

      宛金很快就得了消息,她一直在宫里谨小慎微地讨生活,平日就盼着能出宫放松放松,摆脱沉闷的宫规束缚,这下可倒好,长期出外差,不得偷着空闲撒欢。

      以为这便宜事是阿萨帮自己赚来的,宛金提上吃食就去了坤宁宫找人,熟门熟路。

      秋俞下了值,一看自己那屋灯火通明,便知访客为谁,所为何事。

      宛金见人就笑,趁着秋俞剪烛芯的当口,迅速将食盒里的小菜摆开,还哈巴地斟上了酒。

      秋俞受着这份殷勤,给面子吃了几口,随后就放下了筷子,“你真以为这是个好差事?”

      面对她这质问,宛金很是不解,“这事有蹊跷吗?”

      秋俞忍住心烦,压低了声音,“前些年庄廷鑨[注1]那案子你是忘了吗?就为着明史这事,诛连了多少人!”

      宛金没忘,写在史书上的那件《明史》案有多震动,但那件事已经过了,自己现在接手的这个就不可能出问题。

      虽然知道这些,但又不能告诉秋俞,她只好摇摇头当做回答。

      没忘就好,秋俞舒了一口气,否则她真觉得宛金是来讨债的前世冤家,可瞧着宛金这样欢喜激动,她就知道这皮猴也根本没记住教训。

      秋俞重重一叹,无力道:“这次延请耆旧修史是为了彰显朝廷的态度,缓和满汉两族的矛盾,为朝廷笼络汉人铺路。但总有些冥顽狡诈之徒,皇上担心他们会在修史中夹带私货,着人去看着。”

      宛金轻蔑一笑,“明清累年战争,满汉矛盾尖锐,这其中少不得有许多阴私,朝廷又要树宽仁的名声,又怕明朝旧人春秋笔法说实话,这事干得不磊落。”

      “这事是朝廷的长远大计,不容你置喙,不许在外面乱说!”知道她总爱说些惊世骇俗的话,可方才这几句也太过分了,若传出去定然死无葬身之地,秋俞当即厉声斥她。

      宛金委屈低头,表示听进去了,面上佯装着乖顺,心里却腹诽不已。

      她来自几百年以后,不管是明朝还是清朝,在她眼里都是历史,她对它们都有认同感。虽说明朝末期积重难返,但满人侵犯别人也不占理,这是事实,不是不让人说就可以抹去的。

      银筷轻碰碗沿,发出清脆声响,秋俞见她知错,语气缓和许多,“这些年明朝旧人从来没安分过,打着复国的幌子生事……”

      她还没说完,宛金摇头晃脑着接过话,“所以朝廷严令镇压他们,这几年文字上的钳制相当严苛,所以这次修史要谨慎对待。”

      秋俞无奈看她一眼,补充道:“他们身上是非多,要少和他们沾染。”

      宛金翘翘嘴,知道此事自己和阿萨都身不由己,这是领导的安排。

      “那现在也没办法了。”

      秋俞知她明事理,最后叮嘱一句,“你心里知道这是个什么事,拿捏好度,别跟他们有太深的交集,万事以保全自身为上。”

      宛金甜甜一笑,给她斟满酒,“我知道啦,阿萨你是最好的。”

      “我吃好了,你走吧。”

      又被下了逐客令,宛金混不在意,利落地收拾好碗筷,像个人机。

      刚推门出去,秋俞突然又提醒她一句,“你分内的事也要做好。”

      宛金回声“是”,带上门走了。

      夜半,秋俞翻来覆去睡不着,干脆起身,翻出压箱底的黑漆木盒,看着里面的玉镯,忆起许多,不禁喃喃道:“这孩子应该能伺候好她吧。”
      *
      背上大挎包,坐上马车,宛金和一众宫人来到了城东国子监,诺大一片地方,围绕辟雍划分出多个区域,学堂、宿馆,一应俱全,往北再跨过一条河便是北苑,天子狩猎之所。

      众人井然有序列队庭院内,低头不语,擎等着管事发话。

      宛金不老实,不住地偷瞄四周,审视完了状况,她终于再次确定了,真就只有她一个宫女,其余的全是太监。

      不免好奇,是什么样的女子,能跻身封建男权社会,在其中获得一支笔,拥有一份话语权?

      正想着,院门吱呀一声打开来,涌进许多人,一众宫人闻声不动,只有宛金下意识地抬头看去。

      只一眼她便看到了双方之间的差距,腹有诗书气自华,说的便是这群文人,来监视他们的自己明明占上位,可怎么一眼就落了败低了头?

      她不甘心,她也拥有过受教育的权利,读十多二十年书,考无数场考试,层层选拔,力争上游,拥有过选择生活的权利。

      但她来到了这个地方,所有的一切顷刻化为云烟,她什么都没有了,甚至不再是一个独立的人,而只是个会呼吸的物件。

      蚍蜉如何能撼动大树,她不得不顺应这里的规则,逼着自己去接受、去适应,逐渐习惯、变得麻木。

      今天却是意外激起了心底的不甘,她不想像奴才一样任他们俯视,她想仰起头,重拾自信和骄傲,给他们直视回去。

      想到就做,宛金立刻再次抬头,冷不防被管事敲了一脑门,“干嘛呢?规矩点!”

      宛金又迅速收敛起了她不合时宜的自尊,乖顺埋头。

      两拨人屈膝跪下,管事站定宣读圣谕,一长串的废话,核心就一句——雷霆雨露皆是君恩。被伺候的主子要感恩,伺候人的奴才也要感恩。

      混在人群里,宛金不走心地谢过旨,安分守己等着被某人领走,可身边宫人一个个地都离开了,只有她自己还孤零零站在原地,那位巾帼居然没来……

      管事的也不知道该怎么办,遣人去问,那位不在馆内,又等了许久,眼瞧着要迟了回话的时辰,担心被罚办事不力,管事同宛金交代了几句,让她自去宿馆门口等那位,随即就带着人乌泱泱回了宫。

      人生地不熟,完全不识路,逮个人打听,一问三不知。

      天儿有些晒,宛金在石墩子上坐了老半天,过眼的全是书生,没一个女子。

      等得厌烦,又不敢擅自离开,心头很是憋闷,可着旁边的草叶子薅,发泄怨气。

      在给那草薅秃之前,主角总算姗姗来迟,通身素白,戴顶帷帽,不见面容。

      见此人这装扮分外眼熟,宛金心想不会这么巧吧,迟疑着起身迎上去,正准备问问,来人倒先出了声,“抱歉,让你久等了,我今天出去办事,把你忘了。”

      这人身为主子,竟跟奴才道歉,还解释缘由,宛金吃惊不小,心头的不满一瞬便消散了,端正行礼,“奴婢身份卑微,哪敢让您挂心,既然您现在回来了,那奴婢就随您回屋吧。”

      两人往宿馆内走着,宛金谨记着自己的任务,状似无意试探道:“您今儿出门是办什么事呀?”

      白衣女子脚步不停,“去见从前的旧友。”

      “那该是闺中好友了,她现在是哪家的夫人啊?”

      “兵部侍郎朱冀。”

      “啊?!”宛金讶然,呆愣在原地。

      白衣女子自顾自走上台阶,推开房门,回身看着她,“请进。”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人工监视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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