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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相逢即是缘 ...

  •   康熙十年,生齿日繁。
      *
      “听说了吗,西门菜市口今天又有砍头的,咱瞧瞧?”

      “不去不去,看腻了都。”

      两个小商贩守着自家摊位拉闲常,声音不大,刚好能传进路人耳朵里。

      一个年轻姑娘扯了扯身旁人的衣袖,语气兴奋,“我们去看看吧?”

      身旁人忙着四顾热闹的街景,果断拒绝,“人杀鸡儆猴呢,你还上赶着去当那个猴?我不去。”

      “好宛金,你就陪我去吧,待会儿请你吃叶酥斋的点心,最新品,怎么样?”

      年轻姑娘带着诱饵撒娇乞求,宛金想了想,勉强点头同意。

      两人朝着菜市口的方向转去,刚出街口,便看到游街的囚车从远处驶来,不等差役开路至跟前,人们早早闪到了路边,窃窃私语,指指点点。

      其中一个瓜皮帽嘬口痰往地上一啐,嫌恶地打量着挤在他身边的人,他们都穿着跟他迥异的汉人服饰。

      站了会儿,游街队伍迟迟不过来,瓜皮帽等得无聊,从前排退下来,打眼瞄到宛金二人,看打扮便知是同族,穿戴还不俗,定是贵家人,随即谄媚搭话,“二位姑娘快走远些,我给二位护着,别挨着这群贱皮子,仔细脏了你们。”

      见人凑近,宛金拉着好友退开一步,心中厌烦,面上不显,听这人说的是满语,也回他满语,“多谢,不用,都是平头老百姓,哪有什么脏不脏的。”

      被拂了意,瓜皮帽有些落脸,“我们满人天生高贵,我们的勇士以铁蹄和弯弓征服了懦弱的汉人,他们该臣服,该甘当奴隶,怎么配和我们站在一起。”

      宛金不欲接话,沉默以对,场面一时有些难堪。

      好友见状,赶紧岔开话题缓和气氛,问瓜皮帽,“你知道那些是什么人吗?都犯了什么事呀?”

      见人递了台阶,瓜皮帽利落走下,笑脸一堆,“这你可问着人了,我刚从茶楼听到这事儿,新鲜热乎着呢。薙发令[注1]颁行行了二十几年,那几个前朝余孽竟敢偷偷蓄发,明摆着反我大清,活该斩首示众!”

      瓜皮帽正激动说着,囚车骨碌碌驶近前来,嘈杂的声响盖住了他的咒骂。

      前排的人此时也噤了声,出于畏或出于敬,他们都沉默着,看着囚车里的人,目送他们离去。

      瓜皮帽瞧着兴致很浓,撇下宛金二人,自顾自跟车离去。

      人们陆陆续续散开,宛金拉住好友的手,“修月,我们别去了吧。”

      修月站定,有些不解,“怎么了?刚刚不是说好的吗?”

      宛金按住修月拉她的手,态度坚决,“我害怕,我不去。我先前想着到时候闭上眼睛不看就好了,但他们刚从我眼前走过去,那是活生生的人,我不敢想那个画面,我真害怕。”

      看她认真,修月也不勉强,约着完事后回来原地碰头,随即快步追上队伍,加入那场热闹。

      看着修月欢脱兴奋的背影,宛金不禁长长叹出一口气,就近找了个茶水铺歇着。

      人一闲下来脑袋就乱转,看着地上被踩断的车辙,宛金突然脑补出一个画面,随即就被恶心到了,赶紧摇摇头,甩走脏东西,“要是逼着我剃月代头,那不如杀了我。”

      街边小摊的茶叶太糟,师傅手法又不精,一壶水又苦又涩,宛金勉强抿一口沾沾唇,再喝却是不能,那太为难人,无奈只得点盘干煸胡豆磨牙,只是一个不小心,才吃几颗就被崩了牙,添堵。

      等得实在百无聊赖,宛金干脆趴桌上眯觉,肚子被屈压着,不太舒服,这熟悉的感觉一瞬间让她梦回高三午休,争分夺秒地刷题复盘,连午觉都要被压缩到极限。

      正此时,大道上一架马车缓缓驶过,微风掀起帘角,车内人一眼便锁定了茶摊上趴着的人,那姑娘穿着很得体,坐姿却懒散,有种微妙的不和谐感。
      *
      第一次看砍头,修月显然还是高估了自己的心理承受能力,以为在宫里见多了腌臜事,早已百毒不侵,却不想那宫里的手腕都是虚与委蛇的皮下毒,强权的刑罚却只有直白粗暴,必要让你看到洁白的骨和鲜红的肉,混杂在喷泉一样的热血里。

      扶着墙,修月压下胃里翻涌的冲动,一步一点,慢慢挪动,等身上有了力气便快步跑开去。

      沿着大道直行,跑了许久,修月终于看到了宛金,抬脚坐到她旁边,翻过桌上的茶盏给自己倒满,咕噜咕噜一口喝了个干。

      修月不住地摩挲胸口顺气,平复心里的激动和心口的疲累,待缓过气,嘴皮嘚啵嘚啵,绘声绘色还原场景,“哎呦喂,可吓死我了!你不去是对的,那血喷老高老远了!第一下没砍断,刀还卡住了,那人当时眼珠子都快爆出来了!”

      看她讲得眉飞色舞,宛金无语凝噎,她已经能脑补出那个画面了。

      抬手捂住修月的嘴,堵住她接下来的细节展示,宛金无奈,“待会儿去吃仙味楼,不怕胃口受影响吗?”

      认真想了想,修月点点头,表示赞同。

      按下了她的话,宛金结好帐,两人直奔目的地——仙味楼。

      “味鲜一品,仙味下凡!二位客官里面请!”店小二熟络喊出招牌话,声音那叫一脆亮,叫食客听了就觉得这趟来对地儿了。

      心情不错,宛金吟吟笑着定了个雅间。

      两人落座,店小二随即奉上一壶碧螺春,茶香幽幽,沁人心脾。

      端起杯盏,宛金赞道:“一分钱,一分货,这才叫茶。”

      修月品了一口,不理解,“这和你屋里的茶比差远了,那可是皇后娘娘宫里的东西,怎么这还能入你的眼?”

      扫一眼泛着涟漪的茶水,宛金细细嗅着茶香,“那也是我阿萨[注2]匀给我的,一点点而已,那个好,这个也好,都是好茶。”

      店小二从外间端来点心摆好,完事儿热情推荐,宛金就着点了几道招牌菜,修月在一旁紧张盯着她,等小二离开,小声道:“这顿饭顶你半个月的份例,太贵了,要不咱换一家吧。”

      宛金无所谓地笑笑,喝口茶水包在嘴里,思绪一时飘远。

      平凡地降生了,不断喊着“再努力一点”的口号,拼了命地奔跑,不停地去赶下一个目标。

      下一站是“考上大学就轻松了”。

      下一站是“进了体制内就上岸了”。

      下一站是“买套属于自己的房子就踏实了”。

      循规蹈矩地生活,不敢踏错一步;省吃俭用地攒钱,期待安逸未来。不断告诉自己,再努力一点,现在的境况可以改变,只要再努力一点。

      首付交了,合同签了,地基打好了,楼层起来了。

      公司倒了,老板跑了,楼烂尾了,债起来了。

      人要倒霉喝口凉水都塞牙,和业主一起去工地大闹维权,飞来横祸,脚手架不偏不倚,正正好砸坏个人。

      这个可怜的笨蛋,辛苦一生,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她的名字叫常乐。

      现在,她叫班阿宛金。

      咽下嘴里的茶,宛金大方摆手,示意修月别担心,“有钱就花,没了就挣,说好了今天我请客,你只管放心吃,其他的都不用担心,这人生在世啊,就要及时行乐,保不齐哪天人就没了呢。”
      *
      菜一道道上好,满桌色香味俱全,馋得人直流口水,宛金招呼修月别客气,敞开肚皮吃,两人品着小酒,吃得不亦乐乎。

      外窗对着街景,内窗朝着室内,外面是走街串巷的小贩,里面是推杯换盏的食客,氛围热闹,吃着倍儿有感觉。

      宛金正享受着难得的大餐,打眼瞧见辆马车停在了仙味楼门口,看那仆从扮样不凡,一个个牛高马大的,还配着刀,像是练家子。

      车里坐的该是什么样的富贵人儿?宛金正好奇着,只见其中一个大汉和小二吩咐了几句,随后回到马车旁,朝里面人说了几句,完后招呼另外几个兄弟,一伙人齐齐涌入大堂,就近坐了一桌。

      小二则哈着腰站到马车旁,等着招呼里面的贵客。

      门帘被掀起,一个中年妇人率先跳下车,随即伸手去扶车内人。

      一只瓷白的手探出门帘,带出后面纤细的手腕,空空挂着一只翠绿的镯子。

      许是宛金眼尖,一眼锁定住那抹绿,来人衣着古怪,那点绿在通身素白中显得尤为抓眼。

      视线紧紧跟着白衣女子,从外窗转到内窗,宛金觉得这人身上有种不和谐感。

      她身着正宗明制衣冠,朝廷从前强制推行过易服令,要求汉人皆改穿满制衣冠,但因汉人反抗情绪过高,恐生祸患,上头斟酌着,稍作妥协,放宽了对女子的衣冠要求,可依明朝旧制。

      但既入了清,她们身上多少也能看到些满洲服饰的影子,或是风格的混搭,或是饰品的佩戴。

      那人身上却一点没有,这般另类,胆子挺大,不怕被抓吗?

      见宛金一眨不眨盯着大堂,修月也好奇凑近窗边,俯视着白衣女子。

      店里很多人都在看她,满是好奇,都想透过她的帷帽看清这是个怎样的狂人。

      白衣女子在店小二的带领下来到二楼,走近天字一号间,此间非贵胄达官不可进,看出这女子是惹不起的角色,众人这才收敛了探究。

      宛金心里存了个疑影,面上和修月继续吃着喝着,却小心偷瞄向那间屋。

      等了片刻,见小二上齐菜离开,宛金跟修月打声招呼,踮着脚猫到了人门口,附耳偷听。可惜楼下划拳喝酒的人太吵,贴着门也什么都听不到。

      正懊恼着,冷不防门从里打开,门内门外二人俱被吓了一跳。

      宛金紧张得脑子飞转想借口,心虚抬眼,扫到老妇人的表情,她竟流露出明显的慌张和恐惧。

      奇了怪了?宛金想着,偷听的心虚顿减,反倒还生出一种审判者的主导感来。

      腰板不自觉挺直,宛金打量屋内,白衣女子端坐上位,静静看着她。

      “王妈妈你自去拿东西。”白衣女子出声将妇人支走,随后看向宛金,“姑娘有何贵干?”

      对方气质过分沉稳,和宛金在宫里见到的那些娘娘很像,都给她一种上位者的压迫感,这让她不自觉地将自己的姿态放低,恭顺道:“打扰了,您莫怪,我只是觉得您手上的镯子很眼熟,并没有任何恶意。”

      抬手看一眼手腕,又看一眼宛金,白衣女子嘴角似乎勾起了一个礼仪性的微笑,转瞬即逝。

      “那你要看看吗?”白衣女子竟邀请她过去。

      宛金有些无措,但念着心里的疑影,还是抬脚进屋,凑近了看,玉镯光洁无痕,并不是自己以为的那一只。

      “抱歉,我看错了。”

      “无事。”

      宛金退出屋离开,在走廊遇到拿着衣服回来的妇人,她低着头从旁边快步走过,似乎不敢看宛金。

      按下好奇,宛金回了雅间。

      妇人进屋迅速带上门,给白衣女子披上披风,很是关切,“小姐你没事吧?”

      “没事,别担心。”

      “刚才可吓死我了,看她是满人,还以为是探子。”

      “她……应该当不了探子,王妈妈您也是,以后别说那些话了,当心被有心人听见做文章。”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相逢即是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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