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死对头联手夺嫡》萍苔

16、家人

　　“吴州？”萧宸司尾音轻挑，似是有些惊喜，“二哥便在吴州。”
　　柳扬眉这才想起，二皇子萧宸羽早年在外驻军时出了意外，丢了条腿，现在正在吴州养病。
　　“我回去便差人给二哥传信。”萧宸司看向柳扬眉。
　　柳扬眉点点头，“措辞务必谨慎。”

　　柳扬眉目送萧宸司大步流星离开，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柳扬眉才收回眼神。
　　出宫前她未曾意识到事情会如此发展，现在这样也不知算好还是不好，她感到自己已然走向了一条未知的路，前方是浓稠的雾，一脚踏去，是光明大道或是万丈深渊……
　　柳扬眉不愿再想。

　　回到房间时，才发现，屋内没人说话，春芽同春李牵着手站在角落，何慧君坐在桌边，秋叶站在她身边，杜清瑶坐在窗边的鼓凳上，所有人在静静地望着她、等着她。
　　“慧君姐，我今日太唐突，可能牵连你，牵连聚贤阁了。”

　　“柳扬眉，你到底想做什么？”杜清瑶起身，身上的水漾蓝纱裙轻垂，她逆光站着，窗外不甚猛烈的阳光给纱裙描了一层淡淡的金边。她的神色看不真切，语气也平淡，令人察觉不到她的情绪。

　　杜清瑶是京中某个大人的外室生的女儿，那位大人惧内，因此她同她母亲一直被养在外面，到她十五岁也没能认祖归宗。她也不知自己父亲是何官职，家中有无兄弟姐妹，她只是偶尔与父亲见一面，听旁人叫他大人。

　　杜清瑶的母亲一直坚信她们母女一定会被接回那位大人的府中，她会成为姨娘，她的女儿也会成为贵女。杜清瑶从小，就被母亲按照大家闺秀的模子培养，模样俊秀，气质优雅，弹得一手好琴。

　　可杜清瑶的母亲还未等到大人来接她们娘俩回家的消息，便先等到那位大人被贬官离京的消息。

　　杜清瑶的父亲离京那日，她母亲翻出了自己最贵重的头面与衣服，打扮一番，远远地跟在那家人的队伍后面，不知道跟了多久，直到天黑才回到家中。
　　第二天，就在自己的房间里上吊自尽了。
　　只留下了那大人赠与她们娘俩的金银珠宝房屋地契和年仅十五岁的杜清瑶。

　　杜清瑶葬了她的母亲，便抱着自己的琴来到聚贤阁，如今已有十年。

　　柳扬眉刚到聚贤阁的时候，她总觉得杜清瑶不是很喜欢自己，日子久了才发现，她对谁都是如此，冷冷淡淡、不远不近，她不知道该如何对他人表达关心，她的关心，都潜藏她一声声呼呵中。

　　就像现在这样。

　　对柳扬眉最冷淡的是她，最先发现柳扬眉异常的也是她，总是如此。

　　“我要参与夺嫡，扶持昌王上位。”
　　没什么可瞒的，柳扬眉既然选择不让她们回避，就没打算瞒她们。

　　所有人不约而同倒吸一口冷气，连杜清瑶那张一向波澜不惊的脸上都闪过一丝惊异。

　　“柳扬眉你疯了？！”何慧君拍案而起，尽力控制自己的音量，费了很大力气才让自己声音听起来相对平稳，“太子仍健在你要如何夺嫡，你不知此事搞不好是要掉脑袋的吗？你才进宫多久？你现在便觉得自己已经站稳脚跟，羽翼丰满了是吗？我早告诉你远离朝局远离朝局，你就是不听，非要等到……才甘心吗？”

　　“慧君姐，太子活不成了。”柳扬眉神色淡淡的，声音也很轻，但是语气很笃定，似乎还夹杂一些沉痛。

　　柳扬眉不知为何，纵使是她这一世早早发觉了异常，旋即思考对策欲挽救太子性命，可她仍是从心底，坚信，太子活不成了。
　　此感恍若冥冥之中的预感，又仿佛是天命的牵引，她能看到前方不远处，风暴将临，她避无可避，退无可退，唯有挺身而出，冲将过去。

　　“那、那便就是，太子难逃一死，这又与你何干？你要如此铤而走险？”

　　柳扬眉看着何慧君的脸，神色同记忆中一般，眉头紧锁，脸色凝重，眼底透着浓烈的不安，只不过当时，何慧君脸上还带着许多临别的不舍。

　　“此程山高路远，你可都打点好了？”
　　“都说君无戏言，可怎的先帝一走，你就突然变成先帝的妹妹，要前去大宁和亲呢？”
　　“那日我不该让你上台跳舞的，若先帝没有注意到你，你也不会进宫，如今也不用去那么远的地方。”
　　“我知道，我知道，经此一别，再见便不知何时，我只是，舍不得你们。”
　　“你莫要再提此事了，是那两个丫头自己非要跟着你的。我这边你也莫要担心，我风里雨里这些年，我的家当，我的人脉，足以让我自保，那些丫头们跟着我也不会受了委屈。纵使朝局再动荡不安，我在京都本本分分做我的生意，怎还怕会牵连到我呢？倒是你，要去那么远的地方。”
　　“但愿吧，但愿大宁是个好地方。”
　　“……”

　　“慧君姐，”柳扬眉上前拉着何慧君的手让她坐下，语气轻柔，“我只是想给自己铺条后路。”

　　“太子品行温良，皇后也算和善，来日太子继承大统，也不会过于苛待我。可若太子真的薨了，储君便会在三皇子和五皇子之间产生，五皇子的母妃舒贵妃一向对我心存芥蒂，来日五皇子继承大统，我的处境就会十分艰难。我也只是未雨绸缪。”

　　柳扬眉讲完这番话，何慧君眉头舒展开，回握着柳扬眉的手，深深地叹了口气。

　　“我们能帮你做什么？”杜清瑶围了上来，连带着春芽、春李和秋叶，大家都围在柳扬眉身边，目光炯炯地凝视她。

　　看到姐妹们如此，柳扬眉恍然间陷入迷茫，她原本计划里是需要她们协助的，可这会儿话到嘴边却有些于心不忍。
　　柳扬眉的眼神从每个人脸上划过，这里面哪个姑娘不是命运多舛，好不容易才能过上如此安稳快乐的生活？她开始怀疑，自己这样做是否太过自私。

　　杜清瑶看到了柳扬眉眼中的迟疑，“扬眉，你不用担心会拖累我们。”

　　“当初你要进宫我打心里反对。”杜清瑶的声音清冷如山间月华，缓缓流出，“多年以来，我母亲一直怀揣着飞上枝头变凤凰的梦想，我见她梦起，见她梦碎，我亲眼见证了，她是如何被那样虚妄的奢望毁掉的。可皇命难违，我拦不住你。我一直隐隐担心，在那样富丽堂皇的宫中你要如何自处，你是否也会，耽溺于一个虚幻的梦里。”

　　“今日我便知，你没有。你知自己的窘境，没有放弃，还欲奋起反击，你没有从自由的血雀变为金丝雀，你想要掌握自己的命运。”

　　“我既知此，定会帮你，你要去的地方，刀山火海也同你一起，因为这值得。”

　　“我们这里的每一个人，谁人不知安稳幸福的生活从不会从天而降，谁又不是经历了磋磨，承担了风险才走到今日，你不需要为我们担心，因为这就是我们选择的生活。”

　　柳扬眉眼眶微微发红。

　　这些年来，来聚贤阁听曲的达官显贵数不胜数，也不乏有些聚贤阁的清倌人会同他们暗通款曲，几番往来便嫁了，哪怕做妾。
　　但杜清瑶不同，她有房产有存银，学识样貌俱佳，她不是没有良人前来求娶，但是她实在厌恶假装一个大家闺秀了，她不在乎抛头露面，她只想挣自己的银子，过自己的生活。

　　“清瑶说得对，你别以为自己是娘娘了，就把我们都看贬了。我让你处处谨慎，莫管闲事，是希望你避祸就福。可若这祸避不开，我们也不能就站在这等它来。我是个老粗，只会做生意，没有清瑶那么会说话，反正你明白就行。”

　　柳扬眉的眼泪终是落了下来。可这次的眼泪不是因为痛苦、恐惧和担忧，而是因为安定和幸福。她十六岁没了家，如今又找了回来。

　　若是早点听到这番话多好啊。
　　还好上天眷顾，多给了她一次机会。

　　柳扬眉抹了抹眼泪，镇定心神，冲着她们笑了笑。
　　“姐妹们快言快语，我也不优柔寡断了。”

　　“我的安排是这样的，我常在宫中无法自由出外走动，对朝堂之事知之甚少，这部分，烦请各位姐妹素日若遇王公大臣前来用膳，他们口中的信息替我多留意。特别春李时常在大厅做账，你能听到的消息最多。”
　　“还有清瑶姐，我知你最近会去一些大臣府上为他们的家宴伴奏，若能跟他们的后宅女眷搞好关系，想必也是一条很有用的信息渠道。”
　　春李和杜清瑶点点头。

　　“慧君姐，有关太子之事，刚刚我同昌王殿下的谈话您也听到了，他的计划你把关我最放心，因为你最知吴老底线在何处，但是计划拟定后可否也告知我一声，我在宫中也好应对。”
　　“那有什么问题。”

　　柳扬眉点点头，转而面向秋叶，“秋叶，日后同聚贤阁的书信往来可能会比较频繁，你需要重新找一个隐秘些的渠道，加些掩饰，莫要让有心之人生疑。”
　　“好的。”

　　“春芽，再去宫中各处探听些太子和那神医的事情，看看有没有什么信息是我们忽略的。”
　　“没问题！”

　　“还有，慧君姐，若是你记起来那神医的样貌特征，你可以找金鼎街后巷找一个盲叟，他人像画得十分传神，画副画像给昌王。”
　　“好，我也去找我那些镖局的朋友打探打探，看有没有什么新的线索。”
　　“好，但是打探时务必小心，万不可暴露自己的意图。”
　　“放心吧。”

　　柳扬眉思索了一番，感觉目前也没什么其他事情能安排了，便没再开口。她看屋内各位姐妹均是神色凝重，每个人都在认真思考柳扬眉布置给她们的任务，紧绷的情绪一扫而空，甚至觉得有些有趣。
　　这就是有同伴的感觉吗？

　　不多时，聚贤阁的伙计上来敲门，说午膳已经准备好了，问娘娘何时可以用膳。

　　柳扬眉这时回头望向窗外，方才惊觉已是日头高挂，阳光炽烈，婆娑的风拨弄着满地枯叶，街上的人全都无所遁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