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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染纤尘 ...
离颜对尊枚既能超然脱俗,又能置身于世事之中仍是不解。
但她想着,恐怕每个神仙都有自己的活法,是不容他人干涉的。
她忍不住将目光追随于高谈阔论的白衣上神。
于是这一追随,就是整整两百年。
内殿席中的其他人,都已对她的出现见怪不怪。
离挽真从美酒到各种稀罕的物件,都往她这里送了个遍,她似乎很喜欢离颜,有时君无疆都有些羡慕。
凤勉和承颐出现的要少一些,似乎有很多事忙得焦头烂额,好在天阙也并不待见这两人。
踽岸依旧是目中无人,见谁都要刺上两句的混账样子。
气得离挽真想领兵向南海仙境开战,每次被要君无疆劝上半天才罢休。
两百年间,群仙宴会上,离颜都这样仰望着尊枚。
她和尊枚慢慢变得,不算熟络,却也不再只有初见的一瞥那么陌生。
像是两个相识已久的故友,不用言语也能明白对方在想什么。
不用在天阙处理公务的时侯,尊枚就带离颜去看六界众生。
从此千年万岁,她都与他并肩而行。
他们陆续走过了很多地方,看过各境景色,但停留最久的还是在凡间界。
因为天阙的一天,在凡间有一载那么长。
长到神树不过是虚长了一丝神泽。
在凡间,无数流离失所的难民因尊枚获得庇护。
尊枚化名于世,从不动用半分神力,身着人间的衣袍,依旧是白衣银纹,衣袂翩翩的谪仙模样,却多了几分烟火气。
离颜罕见的将泼墨般的长发束起,长度人间女子别无二致。只是她眉眼少了如她们一般流转的情愫,依旧是冷冷淡淡。
她跟在尊枚身后,看遭受洪灾的人们因为无钱举步维艰、四处碰壁。
离颜垂眸,预备如往常那般做看客。
为神者,当以世为先,个人的因果,神从来都不该参与。
生死,她也看了无数,从未动容,也并未挂怀。
即使是自己明朝殒落,也并无异议。
尊枚却转身施起了粥,也舀起一勺热气腾腾的粥放在她碗里。
他教她辨认钱财,将银票放在她微凉的手心嘱咐她收好。
“半轮残月掩尘埃,依稀犹有开元字,想得清光未破时,买尽人间不平事。”
“你要仔细了,这是能使人生、使人死的东西。”
离颜在一旁小口喝着粥,转过头看他忙碌的身影,以神力变出一张同样的道。
“可对神而言......”
尊枚停下动作,将她变出来的银票焚为灰烬:“对神而言亦是如此,没有什么分别。”
他擅医术,银钱便从富贵之家诊脉收取,在凡世素有白袍神医之名。
闲时教她诊脉、学望闻问切,在问诊病人时,尊枚总微微蹙着眉头。
看到她学的有模有样,眉头舒展开来,竟有隐隐约约的笑意在。
尊枚似乎很执着教会离颜如何悲悯苍生。
他心底仿若永远都有一分责任存在,被一座山死死的压着。
但恍惚间,离颜总觉得,尊枚不该是这样的。
不该......这般沾染凡尘。
那次回到北境后,离颜依靠着青鸾神树,仰头望着它摇摆的枝叶,仿佛自己的心泛起微弱的涟漪。
她抬手,一缕神力自指尖流出。
凤勉忽而至她身侧,拜过一礼。
“神女可知道,这里曾经种的是一颗梧桐。”
“知道,但也不想知道。”
离颜没有回头,轻轻道:“碧落凤族曾经是什么样子?追随的人又是什么样子?”
“他们都说,她是一位‘不太好’的神。帝君觉得呢?“
凤勉突然笑了:“他们说的是,她是一位‘罪大恶极’的神吧。”
离颜轻抚着树干:“你知道的,于我而言,无甚区别。”
他沉默片刻,失笑:“于离颜神女而言,碧落凤族与寻常神族也无甚区别。神女真正想问的是什么?或许吾可以为你解答。”
离颜轻道:“那帝君认为,为神者,到底应该有情还是无情。”
“若神生来无情、一生无情,便无需‘焚情’。若神终要‘焚情’,又为何执着有情呢。她造‘焚情’,到底是为了什么。”
凤勉摇头,眼眸逐渐变得深邃,似乎回忆起了什么。
“碧落凤族,从前并不是这样风光的,甚至与神女在凡间界所见得流民没有什么区别。我们长于苍梧之丘,却并非妖族,而是神族。经年一役后,妖族彻底占据苍梧之丘。我们迁往神界,归入天阙,却始终不愿臣服,徘徊在北境名为‘碧落’之地。”
“她是世上最重情的神,也有让凤族跟随的桀骜,甚至为我们造了一界。只是有时,我会觉得她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像个疯子。只执着于,她的私情。我兄长对她很失望......”
“他因情而死,她亦因情殒落,被那位帝君斩杀之前,她带走了那棵梧桐树。”
“她最爱在那棵树下抚琴,我兄长每每盘旋在她的枝头,都会心神往之。”
“人人都说她滥造杀孽,可对我族而言,她弦下唯一一个不该杀之人,唯有兄长凤容。她的‘焚情’,是对自己的惩处,她无悔有情,也无愧于世......”
离颜起身,与凤勉对视,行一礼道:“多谢帝君解惑。”
在凤勉口中的“鸾仪”,似乎是少有的正派形象,不愧他曾追随在她身侧,被牵连关押亦无悔。
虽然依旧洗白不了“鸾仪”所造孽障,可至少也证明了......
并不是在所有人的心中,神都应该无情。
尊枚亦是如此。
天阙地位尊崇的上神,在铜花镜前为她挽过发髻。
亲手雕刻的玉簪送她,也为她在青鸾神树下埋过许多坛桑落酒。
他们一同参加过热闹的婚礼,也庆祝过孩童的诞生。
群仙宴会、人间界,周而复始,两百年间,离颜从此不再孤独。
虽然她从不懂孤独为何意。她眼睛里似乎仍旧没有情愫,却看得到尊枚的“情”。
她这个仍然不懂情爱为何物的神女,终究是渴望自己也能拥有这样的“情”。
终究是,一脚踏入了因果。
尊枚似乎总是喜欢唤她的名字。
他尾音缓缓拖长微不可察的一点,语气带了点些许自然的缠绵意味。
他喊她:“离颜。”
慢慢地,她习惯了他在身侧。习惯了他的眼睛这样望着她。
他与她这样朝夕相处两百年。看过人间云海的变迁,离颜学会了许多东西。
两百年间,离颜仿佛长出了一颗血肉做的心。虽然那心,还未有真正的血肉填充。
但是在漫长的神生里、这样的年岁只是须臾。
短到她一眨眼就会过去。就像是一场随时都会醒过来的梦。
梦醒之后,他仍是群仙宴会上因被称作“帝君”而缄口不言的上神。
而她,也将回到北冥与天阙交界,守着神树青鸾为它养护神泽。看着北冥之海沧浪的翻腾,等待着神鸟青鸾的复生。
他们总有一天会回到自己原本的位置,两条线交叉之后、必定各自远去。
两百年太短了,她仍未学会如何做一个有“情”的神。
于是离颜开始奢望、开始惶恐。
在有限的时间里,她开始奢望,与他相伴的岁月再长一些。哪怕是什么也不做只是看着他——看着他写字、看着他诊脉、听着他为她念诗,只要伴着他、看着他......就好。就还有时间去学会。
像她这样的天生地长的神女,竟也生出了这般平凡的奢望。
她不懂这样的情愫是从何而来,却明白并不是所有的奢望都会实现。
凡事有所得,必有所失。
她惶恐,因为自己无论如何也生不出他那样的“情”。鸾仪和素问那样的“情”。
因她生来无情,她对许多事都是漠然。不会欢喜,不会期待,不会悲悯,不会感伤。纵然知道自己应该做何反应,也麻木着一颗心脏。
微黄的纸张有些皱了,纸上依旧留存着他教她写字,亲笔写的“离颜”两字。
墨迹在纸上晕开一点,字迹力透纸背。
尊枚写下这两个字之时,他们尚在人间。后来离颜将这张纸随身携带,带回神树下。
她埋在树皮之下,仿佛想要让此生最重要的两个东西,从此寸步不离。
那时在人间界,是上元节,尊枚点燃天灯。
那盏灯升上空中之时,他恰巧偏过头看她,侧脸在火光的笼罩下仿佛也染上人间的烟火气。
他褪去几分不可接近,好看的让离颜恍惚。
离颜阖着眼,故作许愿姿态,轻声问尊枚:“为何在人世间会有天灯的存在?”
他看向她。离颜手持天灯,与凡间祈愿的女子别无二致,只是眉心流动着一丝神泽,提醒着他她的身份。
她是离颜,神女离颜。
尊枚动用了几分神力,看清了她手上的那盏天灯上面并没有写字。
是啊,神女离颜,终想不出自己有什么心愿。
她既不悲伤、也不欢喜。不为世人,也不为自己。
即使是青鸾复生。也只不过是她养护神树的一个念想,她讲给神树听。
就像讲给一个等待亡故母亲归来的孩子。欺骗他“她一定会回来”。
天生地长的神女、既然无情,又会有什么所求。
她将眼睛阖了很久,很久。那时,她还不知道这种情愫,名为难过。
“为了人们心中求不得的希冀。”
突然,尊枚的声音自她耳边传来,又被风给吹的很远。偏生她听见了。
离颜不禁睁开眼睛问道:“为神者,也会有求不得吗?”
尊枚没有说话,只是那双眸子深深的看了她一眼,那一眼,有一万年那么长。
他又唤了她一声,“离颜”。
他眼神里有她看不懂的偏执,但只是一瞬间,又变成终年不化的冰冷和克制。
他似乎真的很喜欢唤她的名字。如同与心上人呢喃,耳鬓厮磨一般的低语。
但尊枚一直都是那样的,虽温柔,却保持着距离,何况离颜也生不出什么感情。
尊枚道:“自然是有的。”
他似在与自己对话,又似在倾诉,神色看不出来什么异样,但若离颜懂得,就能发现他的眸中盛满平静的伤心:“我曾经,想要求得一人的原谅。待有勇气说出口之时,却已来不及。”
离颜笑了:“你原来,真的是个很有‘情’的神啊。那为何要故作‘无情’。”
尊枚道:“你错了。为神者,从来都是有‘情’。割舍的,唯有‘私情’而已。”
“当二者择其一,欲做决断之时。才方能证明,‘他’是不是个好神。”
尊枚和离颜在青鸾树下对酌,喝的是那些“桑落酒”。
尊枚斜斜的倚在白玉桌上,半仰着头饮下一口酒。
他发冠有些松了,墨色的长发散落。有些发丝落在他的锁骨上,让人一阵心慌意乱,他却依然用低沉的嗓音呢喃低语着:“离颜......”
离颜不知道他为何这般喜欢叫自己的名字。
但若是他执意要问自己有什么所求。她却想,日日听他唤她的名字。
这个想法一出,离颜就笑了。在心底呵斥自己,疯了不成。
“你醉了。尊枚。”
离颜青色的身影踏着凌波月色来到他的面前。她没有见过他大醉。
无论是群仙宴会上,还是在她身旁,尊枚都一贯克制。
离颜在他旁边低垂着头,眼神里有自己都没有发现的东西。
她早已察觉,他的身上仿佛一直隐藏着很多秘密。他也有很多她根本不知道的东西。
比如,他嗜酒、也嗜甜。
他爱吃人间酒楼里的甜糕,每次路过总要尝些,却总觉差些滋味,于是怅然若失的放下。
他会酿酒,酒名叫浮沉醉。他说浮生当醉,愿此生不复清醒。却从来不酿,只喝这些买来的桑落酒。
离颜隐约觉得,他也是嗜酒的。
仿佛只有在酒意正酣之时、他才可以只做尊枚。而不是镜尘宫的上神尊枚。
他才会讲一些,平日绝不会轻易说出口的话。
他才可以,毫不顾忌的,像透过她看什么人。
悄咪咪问一下,是不是没有人看......努力写肥中,求点个收藏养我一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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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染纤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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