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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真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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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门紧闭了许久,才重新打开。
余父并未着急出来,而是站在了门口,意味深长地打量着宋玉瑾腰间悬挂的那半枚玉佩。再对上宋玉瑾,眼神中带上了几分明显的审视。
宋玉瑾也不露怯,大大方方与之对视。
这半枚玉佩,便是先前余笙送他的那块儿。那夜,不慎碎成了两半,余笙想着正好一人一半,便重新为其缀上缨穗,算作二人永不分离的信物。
气氛没有剑拔弩张,反而逐渐变得柔和,审视的目光中不知何时多出了一丝认可。余父缓缓迈出门槛,看着眼前隽秀的青年,“多谢,去看看他吧!”
宋玉瑾茫然地看着他,不知谢从何来?
余笙好似大哭过一场,鼻息因堵塞而发出细碎的咝咝声,透着几分凄楚。见自己放在心尖上的人这副模样,宋玉瑾当即气不打一处来,“你父亲骂你了?”
说着,他愤然转身,大有要帮余笙讨个公道的架势。
余笙心中一急,想要将其拽住,却不料用力过猛,宋玉瑾一个踉跄,竟一屁股跌坐在了余笙腿上。
两人双双顿住,宋玉瑾面色潮红,不安地扭了两下,想要站起,却又觉得此举好像会让现状更为尴尬,于是只好坐定不动,空气中逐渐弥漫起一股说不出的紧张与暧昧。
沉默了许久,余笙方才鼓起勇气,缓缓箍住了他的腰身,“没有,只……只是知道了一些事情。”
“哦,那,你要说说吗?”
宋玉瑾按捺住不安的屁股,非常爷们地搂过小病妻的脖颈,亲了亲。
“我自幼是乳娘一手带大的,娘亲生我时难产,耗尽了浑身的气力,生下我时早已精疲力竭,也因此落下了病根。六岁那年,娘亲与我说要去外祖家小住些时日,此后,便再没回来。”
“再没回来?”
“嗯,我每日哭着要娘亲,不肯就医服药,身体也一天不如一天。父亲忧心忡忡,总是想方设法地哄着我,与我说 ‘娘亲过些时日就回’,就这么一直拖着。及至次年,有次父亲出远门回来,随他一起的,还有位女子。”
宋玉瑾心里咯噔一下,心疼地将人搂得更紧了,“哥夫他娘亲?”
“是的,她性情温婉,笑起来极其好看,初见时,便送我一个很可爱的糖人,我很喜欢。”余笙的声音逐渐哽咽,他吸了吸鼻子,“直至有一日,我听到有人唤她夫人……”
“或许,是他们自作主张?”
“或许吧,自此以后,总有人私下悄悄问我, ‘想不想娘亲’, ‘新娘亲与旧娘亲更喜欢哪个 ’诸如此类的问题。”
“艹,妈的!”宋玉瑾终于没忍住爆了粗口,心里用脏话将余父问候了个遍。
“倒也不算是什么坏事。”余笙自嘲地笑道:“至少,自那以后我便不再哭了,我开始明白哭解决不了问题,娘亲也不会回来。我想长大,想要报复,我恨那个霸占我娘亲位置的女人,更恨背叛我娘亲的父亲。”
“我开始恪守医嘱,演武修文,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将我父亲从家主的位置上一脚踹下去。”
“……”
两人就这样紧紧依偎,说了好久。
原是余母自知时日无多,顾念小余笙体质孱弱,怕他承受不住才决意离开。
弥留之际,她躺在余父怀中,心中满是对余笙的歉疚,遂希望余父能够暂舍夫妻之情,尽快续弦,以弥补自己无法给予的母爱。
余父嘴上应着,心里却一遍遍地说着抱歉。
之后,一次途径武安城时,邻桌的陈母恰好听到他与好友的谈话,便主动上前毛遂自荐,寻求机遇。余父见其举手投足落落大方,言谈举止间颇有才情,便想着有这样的人陪伴余笙也不错。
不过他并未急于答复,而是遣人前往陈母所言的户籍地查证了一番,之后才与其达成协议。
期间总有下人自作聪明,在私下将陈母以夫人相称。余父得知后勃然大怒,当即将那几人严厉训斥了一顿,毫不留情地将他们发卖了出去。
自那以后,余府中再无人敢轻易使用“夫人”这个称谓。
然而,年幼的余笙却没有看到这一幕。
而那日,余笙阴差阳错听到的,不过是陈母想将自己多年攒下的积蓄,以及名下房产悉数传予陈溪。那些皆是陈母私产,余父自然没有异议。
‘这些年来,我不是没想过与你道出实情,我也确实这么做了,只是你不记得。只那一次,我从未见过你那般惊慌无措,仿佛天塌地陷,大病了一场……后来我便想,只要你能好好活着,即便是叫你恨我,那又如何?’
‘我与你娘亲,邂逅在一个七夕之夜,她身着轻纱罗裙,发间嵌着一枚翡翠灯饰。只那一眼,我便对她一见倾心,再难忘怀。若非是你,我怕早已与你娘亲双宿双飞去了,我还没有怨你,你反倒怨起我来了。’
余父出门前的那番话,在余笙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
他当即呆立当场,神情怔忡,久久未能平息!
*
在这青山绿水之中,余父仿佛寻到了一处久违的幽谷。头回切真实意地踏入这农家小院,心中不免有些激动,又怕冒犯,便敛着心思四处观赏起来。
可巧正值陈溪井边洗菜。见此情景,余父连忙卷起袖子,心中暗喜:正愁找不着机会搭话呢。
陈溪见余父也蹲了过来,眼中闪过一丝意外,却也没阻止。
“有件事,我很抱歉!”他说,“不知笙儿与你说了没有,不过无论起因为何,我都难辞其咎。”
“您当年知道她成家了吗?”
余父摇头叹息,“我若知道她早已为人妻母,是断不会带她走的。”意识到自己的言辞或有歧义,他忙解释道:“我与她之间并无私情,当初的种种,不过是基于一纸协议,纯粹是合作关系罢了。”
当年陈母只与他说了自己的身世,却对观溪村的一切只字不提。想着正好不远,查证起来也不费事,他便遣人去了,而查证的结果,与陈母所说也是相差无几。
他怎么也没想到,陈母竟会隐瞒自己这么大的事儿。
“既如此,您就没有道歉的必要,人向来爱往高处走,此乃人之常情,我能理解。”
余父没想到,陈溪小小年纪竟然这般豁达,不禁对他肃然起敬,“你母亲这些年,也不容易,平日里没少提及你,说想……”
“她想怎样与我无关,”陈溪打断了余父的话,“既然做出了选择,就该接受这个选择的后果,您不用替她说话。”
“你这孩子,你就不听听她的打算?她如今名下的资产可不少啊。”余父试图劝解。
陈溪将洗干净的菜甩了甩,放入盆中,然后端起木盆,“我对她有多少资产毫无兴趣,也不稀罕,至于其他,只要我阿爹点头就行。”
余父拿出帕子擦了擦手上的水,望着陈溪的背影,眼中闪过一丝笑意。
不愧是一脉相承,母子二人的这股子韧劲,倒是如出一辙。
“笙儿,开开门,爹找你有点事儿。”余父砰砰地叩击着屋门,时不时还将耳朵贴上去听听动静。他一眼便瞧出了余笙对宋玉瑾的不同,那种充满情挚、无比温顺的神情,他都好久没感受过了。
就有点气!
屋门很快被打开,余父迅速将二人从头到脚扫视了一遍。见他们衣裳齐楚,丝毫不见凌乱之态,这才扬起一抹真情实意的笑容。
“笙儿,陈大夫家怎么走?爹去拜会拜会,聊表心意。”
余笙微微一顿,环顾四周,确认陈溪没在这才放心,“出了院门左拐,往东走二里地再右拐,直至一颗圆柏树,那片便是了。”
宋玉瑾抿唇忍笑。
余父眼睛微眯,顺着余笙所指的方向望去,“这……这不对吧,这不出村了嘛?”
“是出村了啊!”
趁着余父一脸懵态,二人相视一笑,并肩朝着厨房走去。
“你怎知村中墓群在那边的?”
“来时留意的,习惯了。”
“安全意识还挺强,这习惯不错,继续保持!”
……
许是心中有所愧疚,饭桌上,余笙破天荒地为余父夹了一筷子菜,这可把余父给高兴坏了,红着眼眶,对宋玉瑾的好感度是直线攀升。
临走前,因为没有准备,余父便将自己颈间的那条玉坠送给了宋玉瑾。
“这条玉坠,是我夫人亲手雕琢的,她生平无多喜好,唯独对那玉石情有独钟。今日,便赠于你吧。”
宋玉瑾惶恐,“这怎么使得?您的心意我明白,但这条玉坠,请恕我实难承受。”
“是啊,那是娘亲留给您的……”余笙凝视着那条玉坠,眼中满是怀念之色。
而余父却指了指自己的心口,对他们笑道:“你娘亲啊,她在我这里,从未离开,我哪里用得上那些身外之物?送给自己未来儿婿,她会高兴!”
余笙眼底含泪,扭过了头去,全然不知自家亲爹将他珍藏了百来件玉器这件事咽在了肚里。
宋玉瑾接下玉坠后,余父又转身找上了陈溪,与他道出了陈母希望与他见一面的意愿,“她现下入住于梅园客栈的灵风苑,去与不去,你自行决定吧。”
言尽于此,余父没有再赘言半句。毕竟,陈母抛夫弃子,的确令人心寒,即便是多年好友,他也深感不齿,更没脸去拜祭陈大夫了。
一朝之错,终生难赎!
接下来的日子里,陈溪一如既往,不过偶尔还是会陷入恍惚。
在他的记忆深处,隐约记得一个画面:奁前梳妆的一个纤细身影,青丝轻垂,玉篦缓缓穿梭其间。至于容貌,他早已记不清了。
时而有过好奇,但也仅此而已。
*
年代札记的三日特惠结束之后,生意反而更红火了,店内也陆续展出了三十几篇志异怪谈以及风土人情。
食客们在酒足饭饱之余,还能品读畅谈一番,从寻常饮食之人,化身为风雅之士不过是一瞬之间。
食肆每日都排有不少提着食盒的小厮,时常还有闲汉前来,渐渐地,元宝心中生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于是,趁着这日陈溪胡木都在,他便提议何不聘用几名专门负责外送的伙计。
毕竟,食肆容纳有限,也不是每户都富足到有丫鬟小厮。
陈溪觉得这个想法不错,一来可以增加营业收入,二来又可以解决村中部分闲散人员的生计问题。
“可有具体的实行方案?说来听听。”
“我查阅了地图,除了咱们食肆所处的羊皮巷,相邻的还有两条街道。咱们每条街道派上一两人即可,也不用太远,周遭两三里地的范围就成。”元宝说道:“咱们可以依照食客们的点餐习惯,制定一套价格适中的外送餐食。”
“如此,他们只需每日清晨去自己负责的街道走一遭,如遇有人要定午食,便记录下来,然后按时给人送去即可。”
胡木听完元宝的阐述,虚抚着颊上并不存在的长髯,“嗯,此计甚妙!”
受到鼓舞的元宝,兴奋地从怀中掏出一本册子,翻开指着上面的数字与草图说道,“我搭配了几套快捷方便的餐食,每套相应的成本以及大概需要的制作时间都在上面,你们可以看看。”
“至于配送工具,”元宝从桌下拎出一只竹篾编织的食篮,“这是我在巷尾那家杂货铺淘来的,你们看,里面是双层结构,这圈夹层可以填入草絮或是棉花,届时盖子一盖,便是冬天也不用怕了。我问过掌柜,说是可以定制专门的尺寸,回头再配辆太平车,就能稳稳当当地去送饭了。”
陈溪与胡木听得频频点头,之后,他们继续深入探讨,细化每一个细节。至于人选,这活无需多机敏灵巧,只要有一把子力气就成,而庄稼人最不缺的便是力气了。
事情敲定后,陈溪随意翻了下账本。
最近的营收相当可观,那毛利的增长速度也是极其喜人,这是众人辛勤努力的结果,于是想着在月底的时候给大伙发笔奖金,以兹鼓励。
“对了,村中每日送来的时蔬,务必要检查仔细,必须是当日新鲜采摘的,万不可因为是乡里乡亲便心存侥幸。”陈溪提醒道:“还有着装方面,一定要注意整洁,头发必须束起包好,咱们是做饮食生意的,干净必须是第一位。”
“放心吧,我每日都有检查,断不会因为食材或是卫生问题而影响到咱们食肆的声誉。”元宝信誓旦旦地拍着胸脯,陈溪给他发的可是掌柜级别的薪酬,他自然不敢有所懈怠。
陈溪对元宝笑了笑,将手中的账本交还给他,转而看向胡木,“我马上去趟妙珍坊,给长辈们定制的成衣应该差不多了,然后上那边看看,余笙来时非把小花团子带着,我怕万一在那边闹腾,你要不要一起?”
胡木也正好奇自己爹娘的新衣,闻言当即表示要去。反正有元宝在,他很放心。
两人一路有说有笑,但很快,他们便察觉到了身后的不对。
“溪,你有没有一种,好像被什么盯着的感觉?”
“我们被跟踪了。”
“啊!?”胡木嗓音都颤了,他压着声音,“那……那怎么办?”
“别怕,光天化日,他们应该还不敢乱来。”陈溪一手攥着胡木,一手悄然摸向衣袖深处的那把短刀,两人不自觉地加快了脚步。
耳旁似乎能听到身后那训练有素的脚步声,意识到身后之人也跟着他们加快了步伐,胡木一颗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他不敢回头,默默地随陈溪改了道,直奔无忧小肆而去。
双方的间距不断拉近,陈溪已紧紧握住了那把短刀。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忽然,他听到头顶传来一声尖啸。
只见空中盘旋的小花逐渐收起双翼,犹如一道流光,朝着他们身后直冲而下。
陈溪从未见过小花这般惊人的爆发力,利爪如闪电般伸出,精准无误地抓住了人群中的一名男子。那男子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完整的惊呼,便被小花锋利的啮喙,狠狠啮住了要害。
“花花!”陈溪一惊。
小花听到熟悉的声音,金色的瞳孔好似闪过一丝灵动,竟真的停了下来。它松开了喙下的男子,转而扑向一旁,试图营救这边的另一名男子。
紧随其后的团子也不甘示弱,拖着那条洁白飘逸的尾羽,也扑了上去。
“啊——”
一声声惨叫划破天际。
“误会!误,啊——我,我们没有恶意!!”
两名男子被啄击得蜷缩在地上嗷嗷直叫,周遭的群众对此一片哗然,惊呼声四起!唯有在人群中观望的余笙,看着眼前这幕,乐到不行。
竟还知道护主?哈哈哈!
“花花,团子,过来!”
听到陈溪唤自己,两小只立即停下了动作,扑棱着翅膀朝陈溪飞去。离开时,小花还在那人身上蹭了蹭自己那锐利的喙尖,随后蹲在陈溪肩头,温顺又乖巧。
胡木激动地给两小只呼噜呼噜毛,小家伙们也十分享受,舒服地直眯眼睛
“今儿还真热闹,这挺好的天,可惜啊,总有那么些煞风景的存在。”余笙缓缓踱到陈溪身旁,看着地上的二人,微微挑起一侧眉梢。
“公……公子……”那二人颤巍巍地埋下了头。
余笙侧首,轻声解释这二人是陈母身边的护卫。再看向二人时,眼中泛着冷意,“说说吧,做什么呢这是?”
两人嘶嘶哈哈,你一句我一言地道出了原委。
陈母在得知了陈溪的态度后,她虽感失落,却仍不甘心。接连数日,前往年代札记,却始终未能如愿见到陈溪。
观溪村她又没脸去,于是只好派遣亲信在食肆对面日日坚守。
这日,二人总算等来了人。
那张脸,只要不瞎,一眼便能认出来。
只是陈溪没待一会儿便又匆匆离开,二人原打算先暗中跟随,待探明其去处后再回去禀报。不曾想,这走得好好的,不知从哪儿飞来两只大鸟,冲着他俩一顿猛啄。
陈溪一脸平静地听完二人的叙述,然后交代了几句,便让他们先离开了。
而周遭的群众,却仍一脸新奇地盯着这边窃窃私语,不愿散开。更有甚者,竟当场开出高价想要买下团子跟小花,但皆被陈溪以是家人为由给婉拒了。
一旁,胡木若有所思地再次捋起了那并不存在的长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