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时风月》春又绿江南

1、第 1 章

　　“来啦来啦，殿下来啦，你们快去告知公主——！”从沉沉的昏睡中刚刚睁开迷蒙的双眼，意识尚未完全回笼，苏沅便听到像是有着一墙之隔却又相距不是太远的地方传来一道激动的女声。

　　“不用了，都退下吧。”那话音方落，一道清凌朗润的男声随之而至。

　　而后，随着一阵轻微的脚步声的靠近，接着便是房门被推开的吱呀声响。

　　伴着那声响的漫开，苏沅一个激灵，一下子清醒过来。

　　这时候，她才发现自己此刻是斜倚在床头的。头上不知顶了什么东西，沉甸甸的，整张脸还被手中握着的一柄偌大的罗扇遮着，挡住了视线，只能凭着扇面上隐约颤动的光影，判断此时是晚上。

　　可是，自己不是明明一大早就买了清园的门票进了景区吗？

　　尚未游逛到一半，只不过是中途觉得累了，坐在湖边的长廊里小憩一会儿。

　　这一闭眼的功夫，怎么就到了晚上？

　　正疑惑着，那来人已走到近前。

　　在苏沅的身前稍顿了一下，他抬手推开挡在她面前的罗扇，修长的手指缓缓向着她的下颌探来。

　　“哎呀，你别碰我！”苏沅眉头立时一拧，迅速站起身，一把将他打开。

　　对上她嫌恶的目光，男子莹亮的眼眸中不由得出现一抹意外。

　　不过，很快又恢复如初。

　　他微微偏头，望了她一阵，平静的语气让人辨不出情绪：“公主，你这是怎么了？嫁给我，你不高兴吗？”

　　“嫁给你？”苏沅这时才注意到，此时的自己身穿墨绿色凤图云纹襟袖缘大袖礼服，头戴赤金流苏凤冠，肩披正红底折枝牡丹绣霞帔。

　　对方则是一袭朱红色大袖圆领袍，腰系正红宫绦，外束黑色镶金革带。

　　——红男绿女，典型的古式婚服的装扮！

　　而所在的这房间之内，也是红烛金彩，满室喜庆。

　　察觉到这些，她的心头立时一紧，低垂的双手紧紧握成拳头。

　　“是啊，今日是你我大婚大喜的日子，”男子眸光微动，倾身向她凑近几分，“公主怎么好似不记得了？”

　　“……谁说得，我……本公主当然……当然记得！”苏沅忙矢口否认。

　　“是么？”男子轻笑两声，缓缓转身，走到附近摆放着果盘点心酒杯酒壶的方桌旁。

　　他拿起上面的赤金酒壶，将旁边两只雕花精致的、底端系着彩绳的金杯倒满，返回将其中的一只递向她：“既然如此，咱们就先把这合卺酒喝了吧。”

　　“我不喝——”苏沅下意识地后退两步。

　　抬头对上他漆黑莹亮的眼眸，才意识到自己的反应太过强烈，心中再次一紧，忙解释道：“那个……本公主近日身子不适，不宜饮酒。”

　　“无妨，”男子微微一笑，屈身将手中的两只金杯放到一旁的矮几上，抬头看向她，“那咱们接下来……”

　　“大礼折腾了一天，本公主有些乏了，你先退下吧。”苏沅轻轻咬了咬下唇，不等他把话说完，将他打断。

　　虽然眼前之人叫她公主，想必就是驸马，新婚之夜将人赶走不太合适，但——她此时心中另有事情需要弄个明白，没功夫同他周旋，只能采取这种简单粗暴的方式结束这样的局面。

　　“什么？”似是没料到她会说出这样的话，男子眸中微微划过几分诧异。

　　继而，看着苏沅的眼神也变得有些奇怪，仿佛她说出这样的话有多匪夷所思一般。

　　“……”苏沅被他看得有些不安。

　　不过，她心知此时不是多做顾虑的时候，最终还是固执地没有改口。

　　等了一阵子，不见她回答，男子轻轻叹息一声，微微点了点头：“既然如此，那我便先回清晖园，公主倘若有事，就命人前去叫我。”

　　他说完，也不再停留，缓缓转身，不疾不徐地向外走去。

　　“驸马——”看着他走到房门前，就要拉门出去，苏沅突然下意识地开口叫道。

　　男子抬起的手微顿，缓缓转过身，抬眸望向她，于附近灯架上晃动的烛光的照耀下清亮莹润的眼眸中再次出现几分意外之色：“公主叫我什么？”

　　“……”难道她叫错了，他不是驸马？

　　听到这样的问话，苏沅心里一阵紧张。

　　“公主还有何事？”顿了顿，看她一副似有失措不知如何作答的模样，男子眸光微动，面上泛起温和清润的笑容。

　　“我……”苏沅心里这才稍稍安稳了几分，正不知该如何应答，突然灵机一动，“哦，本公主就是想问，你希望我以后如何称呼你？”

　　“你我如今既已成亲，按理说应当叫我‘官人’的，”男子扯扯唇角，“不过，你若一时改不了口，就还像以前一样，叫我赵俣（yǔ）吧。”

　　“好。”苏沅轻轻点点头。

　　“如果没别得事，我便先走了。”男子再次含笑道了句，回身拉开虚掩着的房门，走了出去。

　　在房门被从外面关上的同时，面上笑容也随之收敛，眸底出现几分沉思之色。

　　“奴拜见殿下……”

　　门外回廊的台阶下，站着四个年岁相仿衣着统一的女使，见他出来，齐齐上前行礼。

　　赵俣顿了顿，抬头看向她们，声音微沉却颇带几分震慑意味：“以后不许叫殿下，都叫驸马，若谁叫错了，就——不必再出现了！”

　　言罢，不顾四人略带惊恐的神色，径自向前走去。

　　李舒沅，死缠烂打不用，现在又开始装失魂了么，本王不介意陪你玩下去！

　　新房之中，估摸着那赵俣已经走远，苏沅摘下头上的凤冠，取下肩上的霞帔，有些无力地在床头坐了下来。

　　对于目前的状况，她有些弄不太清楚。

　　自己明明是在古都开封的清园景区游玩的，怎么就成了这古代处于大婚之夜的公主了？

　　虽然景区里会有古典节目的演出，虽然自己那一睡不是没有可能睡过头到了晚上，虽然不排除在自己睡着的时候被弄到这里当演员，但……

　　这一没摄像机，二没导演，三没观众的，怎么看也不像是这种情况。

　　难道……自己是穿越了？

　　正猜测着，外面再次传来房门被推开的吱呀声响。

　　紧接着，一个身穿浅黄底小白花交领窄袖短衫、水红色百迭裙的少女端着铜盆走了进来，低垂着头，怯生生地道：“公主，奴伺候您更衣休息吧。”

　　“不急，”苏沅略一沉吟，看着她道，“你先把东西放下，上前来些。”

　　“……是。”少女抬头小心地看了她一眼，恭谨地答应一声，将手中的铜盆放到一旁的方杌上，缓缓向前走了几步，再次低垂下头，等着她来吩咐。

　　苏沅看她那副惶恐的模样，心中不觉安稳了几分，顿了顿，清咳一声，状似不经意地道：“对了，你叫什么来着？”

　　“回公主，奴零陵。”少女怯怯地回道。

　　“今年多大了？”

　　“十六岁。”

　　“来我身边多久了？”

　　“这……”零陵小小地迟疑了下，再次抬头看了她一眼，“公主是问奴跟了公主多久了吗？回公主，三个月。”

　　三个月？倒也不算长。

　　苏沅目光落在她那张带着几分畏惧的小脸上，眼眸微眯：“零陵，你很怕本公主？”

　　“……公主……”零陵有些为难地低下头。

　　这种问题怎么好回答。

　　说怕，可以理解成说她对下严苛，说不怕，可以理解成自己对主子不敬，怎么都能找到错处。

　　苏沅哪里看不出她的顾虑，也无意真得要一个答案，稍作沉默，扬扬唇角：“零陵，你敢说出本公主的闺名吗？”

　　“奴……”零陵微微抬头，小心翼翼地察看她的脸色。

　　苏沅抬手从头上摸了摸，拔下一只金花筒桥梁钗，举到她的眼前：“你若有胆子说出来，本公主就把它赏给你，若是不说或者胡说——”

　　后面几个字音调陡然提高，面上笑容同时收敛。

　　“公主姓李名舒沅。”零陵只觉心头一震，下意识地脱口而出。

　　李舒沅？苏沅在心中默念了一遍这三个字。

　　姓李？

　　皇室……姓李？

　　莫非……这是唐朝？

　　她的心念微动，唇边扯开一抹淡笑，缓缓站起身，向前两步，抬手将那钗子插入她的发髻：“这就对了。我再问你，这是哪里？”

　　“这是燕……公主府啊！”零陵正想如实回答，突然又想到方才在外面时，赵俣让她们以后不准叫殿下只准叫驸马的命令，又忙改口。

　　“不是——”苏沅并未听出她话里的异样，眉头轻微一拧，“我是问，这是什么城。”

　　“皇城东京。”零陵迅速答道。

　　东京？

　　唐朝的都城，不是长安吗？

　　难道……

　　这不是唐朝……

　　不对——

　　武则天当政的时候，曾把国都迁到了洛阳。

　　唐高宗李治的后期、唐中宗李显的首任、唐睿宗李旦的首任，以及整个武周时期，都城都在洛阳。

　　这东京，想必就是唐朝的东都洛阳。

　　这样看来的话，自己这个公主，十有八九就是唐高宗李治的女儿。

　　苏沅首先想到了最为出名的太平公主。

　　不过，太平公主的驸马，前任是薛绍，后任是武攸暨，而刚才那位叫赵俣，自己显然不可能是太平公主。

　　而武则天，只有太平公主和早夭的安定公主两个女儿。

　　也就是说，自己这个公主，是李治与别得妃子生的女儿。

　　只是不知道，现下做皇帝的是那四位中的哪一位。

　　这种问题，直接问是万万不可取的，略一沉吟，她又道：“我再问你，现在是什么年份？”

　　“回公主，崇宁二年。”零陵低头恭谨地道。

　　崇宁二年？

　　苏沅再次在心中默念了遍。

　　虽然自己对历史不太了解，不知道这“崇宁二年”是哪一年，但却大约知道，唐高宗李治当了差不多二十多年的皇帝，他的后期，不可能是什么二年。

　　而武则天的年号，好像叫什么“天授”，也不是。

　　两者都可以排除。

　　如此看来，如今在位的皇帝，不是那名义上的兄弟李显就是李旦。

　　只不过，话到这里，为免自己的身份被怀疑，不宜再接着问下去。

　　“公主，奴伺候您更衣吧。”零陵等了一阵子，不见她再开口，低声试探地道。

　　“不用了，本公主自己来就好，你先下去吧。”需要静下来整理一下思路，苏沅缓缓朝她摆摆手。